前幾天被朋友推薦了《幽麗塔》,抱著姑且看一小時的心情開始看,結果整
個早上根本無法停下地一口氣追到了最新進度。
作者乃木坂太郎的前一部作品是《醫龍》,作畫風格華麗細緻,畫起這種以
昭和時代為背景的驚悚推理作品,格外風味濃郁。
《幽麗塔》改編自黑岩淚香翻譯改編的《幽靈塔》,前作是美國作家Alice Muriel
的 "A Woman In Gray",後又有江戶川亂步的同名改編,這系列作品充滿了
機關、死狀或死法令人驚悚的殺人事件,是年代感十足的古典推理作品。
原本以為推理漫畫就是像金田一、柯南那樣單元劇的事件簿形式,沒想到本
作藉由主線觸發劇情、引出支線的方式,出到現在漢化版已經65回了,還是
緊鑼密鼓,除了劇情進展緊湊也不忘發展角色魅力、讓角色們魅力四射之餘
還不忘對人性或社會進行探討,是質量很高的作品。
敘事主角天野太一,是昭和時代的家裡蹲,廢得不能再廢,某日被房東太太
強迫外出時,遇上從前心儀的女同學,卻發現她即將和班上最跋扈的有錢男
同學結婚了,自卑心使天野說出了自己也將和富家女結婚的謊話––謊話就
將要簡單地被戳破時,身後卻出現了容貌端麗、打扮合宜的美貌男子,替天
野圓了謊,然後把他帶離現場。
美貌男子自稱澤村鐵雄,邀請天野一起找出幽靈塔中的寶藏,一連串發便當
不手軟的故事就這樣開始…。
※
不幸的是,本作似乎相當冷門,至少我在西洽板或是用估狗搜尋,可以找到
的心得可說是寥寥可數。我想看別人對這部作品的討論啊!我想讀別人對這
些角色或劇情安排的意見啊!我想看到別人寫出和我一樣,被作品感動而起
共鳴的心得呀!
但就是很難找。不得已之下,我只好自己寫了。以下毫無顧忌地大雷,最多
雷到60話,希望是已經讀過的同好再服用。
※
支線的「特斯拉」篇是雖然短、和主線看似沒甚麼相關,但很有意思的一篇。
鐵雄、天野、山科三人循著本城夫人家裡的名片,找到了「特斯拉研究所」,
見到自稱特斯拉的怪博士。特斯拉是醫生,身旁有位詭異的美麗女護士,Q。
從問卷中,特斯拉得知天野是O型血,於是誘騙他留下,發覺不對而回去救
天野的二人也中招,於是三人都被特斯拉注射了定時發作的病毒,被迫尋找
代替天野捐出心臟、腎臟、肝臟三樣器官的O型血人。
「那我不是會死嗎?」在得知自己必須捐出這三樣器官時,天野驚呼。
「嗯,會死呢。不過,一個健康的身體,能夠拯救三條人命耶。」特斯拉道。
如果殺一個健康的活人,可以換三個瀕危病人生還,這是不是件應該去做的
事呢?在暢銷書(雖然暢銷但我還沒看過)《正義:一場思辯之旅》中有類
似提問,而殺一人救三人的問題,我也被友人問過。
生命該如何計量?真的只是數量的計算而已嗎?對特斯拉來說是的,但對踏
上尋找替死鬼之旅的三人來說,卻還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
首先,山科提出,他知道一個死不足惜的人渣。在少年時期一個狂風暴雨的
夜晚,他的玩伴被村裡的酒鬼田中給殺了,少年山科親眼看見田中在自己家
裡,高舉醬菜石把玩伴砸死的情景。
但,真的是這樣嗎?鐵雄在去程的車上提出,光是看到那一幕,並不能說就
瞭解了事情的全貌。鐵雄的推測是,在颱風夜還堅持出門去找強姦了自己妹
妹的田中理論的兒時玩伴,其實是去殺田中的。醬菜石也是山科的玩伴帶去
的,因為懶散嗜酒的田中家裡可能根本沒有醃醬菜的石頭。
即使是親眼所見,也不一定就是事件的全貌。激動的山科壓住了田中逼問真
相時,鐵雄淡淡地問田中喜歡吃醬菜嗎?田中回答,不喜歡。鐵雄的推理,
就這樣獲得了強烈的可能性。田中確實親手砸死了山科的童年玩伴,但山科
的玩伴也不全是無辜的,起碼那一晚,他是殺人不成反被殺的可能性,是存
在的。
沒有足夠事證、僅憑一面之詞(即使那一面之詞也是真的),就把人定罪真
的好嗎?雖然田中的確有殺人的事實,但那或許是防衛過當,罪不致死,至
少是無法讓山科繼續堅持要處死田中了。
「所謂的沒有證據,就是這麼回事。」
鐵雄此言如此警醒人心,這就是作者安排這一段故事所想說的吧。
※
「抓田中當替死鬼,你們應該沒有什麼意見吧?」山科問天野和鐵雄。
「呵呵呵…」鐵雄發出了笑聲。
「你笑什麼?」
「你也是…和特斯拉一樣呢。」鐵雄答道。
「哪裡一樣?」山科嚴肅地發問。
「想把殺害田中的責任,讓大家共同分擔啊。」
鐵雄的一句話猶如利刃般直切要害。
「如果是大家一起決定的,就能夠讓責任模糊化。選擇的是你,贊成的是我,
動手的是特斯拉。那麼,誰…是殺人犯?」
「當然是特斯拉啊。」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說,田中是你擅作主張選擇的吧?我們兩個到最後都
反對抓替死鬼交差。如果受審的話,我們會這麼說喔!可以吧?因為你說全
都是特斯拉的錯啊。」
「你很卑鄙耶。」
「哪有?我事先聲明,你別以為責任可以大家一起分擔喔。這種做法,我可
不同意。
「不好意思,如果你沒有自己承擔的覺悟,那麼我就無法贊成選擇這傢伙。」
這時,主角天野心裡想的是:
「雖然我知道他的意思…不過他這種對殺人倫理的堅持,還真是莫名其妙呢。」
一直看到60幕之後,我才終於知道,鐵雄這個角色這種對殺人倫理的堅持,
並不單純只是反映作者的意見而已。袖手旁觀了義母之死的麗子,大可以說
義母不是自己殺的,甚至從內心也把殺人的責任推給動手把義母綁上指針的
死番蟲身上,然而他無論是兩年前還是兩年後都沒有。兩年前,在義母死亡
現場留著的麗子,向警方自陳義母是他殺的;兩年後,在丸部陳述藤宮達的
死亡真相後,鐵雄毅然決定要揮別他好不容易得來的友誼,以「和丸部在一
起」來懲罰自己。
鐵雄這個人,因為對自己太嚴格了,從來沒有推卸過「自己故意無作為而害
死了義母」一事的責任,即使這件事令他十分痛苦。所以,在山科無意識地
想讓三人共同承擔「選擇了田中讓他去死」的責任時,他毫不曖昧地把這心
態嚴峻地指出來,表明自己不能認同。
※
這裡倒想插入第60幕,鐵雄意欲向天野等人宣告「今後我要和丸部在一起」
作為對自己的懲罰,背後的意義。
死番蟲在認出鐵雄以後,開始試圖說服鐵雄與他一起合作,其中他一直重複、
也的確對鐵雄造成一番影響的是:「只有我瞭解你、接受你」。
沒錯,打一開始並沒想殺人的死番蟲,是被故意不作為的麗子害得成了殺人
犯的。死番蟲沒有殺意卻做成事實,麗子沒有作為卻擁有殺意。本來應該只
有這兩人知道的秘密,卻被丸部看穿,同樣瞭解並接受了麗子也就是鐵雄。
即使是曾經和他開心地暢談推理作品,給予鐵雄一直渴望的友誼的天野,鐵
雄也沒能對他坦白托出兩年前事情的真相。那是藏在表象底下,長年的卑屈
與幽微的殺意。太容易輕巧帶過了,如果不是深入思考整件事中每個角色細
微的希望與心意的話,是不會發現的。只有丸部做到了這一點,而丸部也被
鐵雄吸引,並不打算逮捕、甚至是責怪鐵雄。
但就算是這樣,和丸部「在一起」對鐵雄來說仍然是痛苦的。雖然真相一直
藏在自己心中,雖然並沒逃避這份責任,然而看著對這些一無所知的天野單
純地笑著、關懷著自己時,鐵雄一方面被心中深懷的罪惡感刺痛著,一方面
卻又無法放下對這樣純真的友誼的渴望,而不能坦承。
相反的,和知曉一切並接受了他的丸部在一起,難道能讓鐵雄好過一點嗎?
如果和天野在一起是逃避了自己的罪愆,那麼和丸部在一起就是時時正面著
這份罪孽加諸自己身上的刑罰指謫。
丸部深知這一點,所以聽到鐵雄這麼說時沒有露出高興的神色,只是說「喂,
你就只想到這種贖罪的辦法嗎」。
「和丸部一起」、「一生以女人的身份活下去」是令鐵雄最痛苦的事,是義
母折磨著他的殷切期望,若說要對因己而死的義母贖罪,親自拋棄自己想望
已久的友情、讓自己永遠面對著自己對義母犯下的罪行、扭曲自己的本性去
迎合已死義母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