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越後的毘沙門天（二）
過了幾年。
越後守護代、春日山長尾家當主‧長尾為景的越後統一戰爭，看不見終點。
鄰國‧越中，時常爆發豪族國人跟本貓寺門徒的一揆，每一次，為景都因為『那些人是父
親的敵人』而出兵擊退他們，但無論怎麼驅趕，一揆眾還是會冒出來。
迎來青年期的上田長尾家‧長尾政景，打下功勞，年紀輕輕就成為名將，漸漸成為越後的
重要存在。
無論如何，為景都想將家督跟越後守護代的職位，讓給長子‧晴景，但他已經明白，無法
消滅越後的分家‧政景了。
為景過了七十歲。
這種歲數還對越中出兵的為景，可以說是異常的英傑之人，就算兩次殺害主君，也沒有遭
受天譴，越後人們認為是『超越善惡的不死武人』，感到畏懼，但為景也確實開始感覺體
力來到極限了。若只是活著，應該能超過百歲，但要在馬上揮舞長槍正面戰鬥，只剩數年
時光了。
而且，體弱多病的嫡子‧晴景，依舊沒改正討厭政爭的個性。
這樣下去的話，自己肯定會被分家的政景，奪走越後守護代的職位。
為了斷絕後顧之憂，為景也曾考慮過暗殺的手段，但政景心狠手辣、生性狡猾，比誰都盤
算更多，絕對不會讓人有靠近身邊的機會。
就算是女人小孩，只要認為可疑，就會毫不猶豫斬殺。
即使想在戰場分個勝負，但彼此是難分高下的剛勇武人，很難辦到。
有如跟年輕時候的自己戰鬥那樣，為景感到一肚子火，但沒有政景那種武力的晴景，是不
可能成為大名延續家族的。
就算是本家跟分家的爭執，若讓長尾家就此滅亡的話，等於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那麼，乾脆跟政景結為婚姻同盟的『一門眾』，有過這種想法。
一不做二不休。
即使政景是分家，只要同樣是長尾一族，地位上就沒問題了。
為景剛好有正值花嫁之年的女兒‧綾。
綾，長得美麗大方。
無論在什麼地方，評價都會是絕世的美少女。
每次只要說到婚姻的話題，綾就會說『直到小虎千代長大之前，都不會嫁人！』，一直拒
絕，但為了讓政景成為一門眾，只能將綾當作棋子，為景下定決心。
但意外的是，提出這門婚事時，反而是政景搖頭拒絕。
「拒絕。我還不想娶妻。我的新娘，只能是虎千代。」
面對為景派出的使者，政景一邊檢視敵人首級，一邊這麼放話。
政景究竟在想些什麼？為景完全無法理解。
虎千代？
新娘？
那個白子？
光是曬到太陽就會倒下的少女？
最重要的，虎千代還只是小女孩吧？
為景認為，政景是給他一個軟釘子。
為景意圖讓分家的政景迎娶女兒，成為一門眾，在接下來的晴景政權中，讓政景擁有一門
眾筆頭、以及越後宰相的破格地位，這就是為景的想法。
(沒有勇氣的晴景，在我死後，會將一切麻煩的工作丟給政景吧。就是說，我要讓政景成
為實質上的越後守護代，但他竟然想自己選擇……而且，還想讓虎千代嫁給他，是認真的
？)
但是，為景也說不出『你是瘋了嗎？』的這種話。
虎千代還是個小女孩，體弱多病，不能曬到太陽，不知能活到什麼時候，所以無法嫁人，
為景這麼回答。
春日山長尾家跟上田長尾家的婚姻，就此告吹。
「這個老頭，連一個女人都吝嗇嗎！那麼，我就用實力去搶！」
對傳達拒絕消息的使者這樣大笑後，政景找來關東管領‧越後守護家系、上杉家的血親，
高舉『復興上杉家』的大旗，組織反為景的軍隊。
本來，只是上杉家家老的為景，為了將越後納為己有，戰鬥、殺害主君上杉家的人。殺害
越後守護、殺害關東管領。如今的越後守護，是上杉家的後人，但只是為景用來當作門面
的裝飾品。
為了終結長尾為景的肆虐，政景擁有復興越後守護上杉家的大義名分。當然，政景也只是
把上杉家的血親當作門面，實際上，是長尾家彼此的內鬨。
越後、以及鄰國越中，越來越混亂了。
作戰勇猛的為景，只要親自出兵就一定能獲勝，但就算想出兵，對為景的老年身體依舊是
一大負擔。
越後、越中的豪族國人們，只能屏息以待，看著為景、政景哪邊能獲得最終的勝利。
為景漸漸被逼上絕路。
「嘻嘻嘻。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嗎？虎千代。」
這天是陰天，日光微弱。
在宅邸小河洗腳的虎千代，一名綁著髮髻的奇怪男人對她說話。
琵琶島城主‧宇佐美定滿。
這個時期，宇佐美定滿屬於長尾政景率領的反為景軍。代表他是為景的敵人，但本人認為
『長尾家的內鬨也該停止了吧』，大膽到時常來找春日山城裡的虎千代。
虎千代確實有長大，但體力還不太足夠，只能利用陰天在小河玩耍，也不太習慣男人。
「……嗚。」
虎千代身體發抖，紅色眼珠看著宇佐美定滿。
「呵。都見過不知多少次了，還是很難習慣啊。就像野生的小動物。不過，我可是被稱為
越後第一軍師的男人！這次有拿禮物來了！」
宇佐美從背後拿出一隻兔娃娃。
「怎樣！很可愛吧！我利用晚上完成的究極之愛布偶！虎千代、給妳吧！收下！」
「……不要。」
扔。
虎千代，半張著眼把布偶丟進小河。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宇佐醬啊啊啊啊啊啊？妳、妳妳妳做什麼啊！宇佐醬溺死該怎麼辦
？妳沒血沒淚嗎！深深傷害我了！」
「……我不算活著。因為不算活著、就不會死。」
「咕啊啊！好可愛！寄宿了飼主對布偶的靈魂！聽好了！下次再把宇佐醬扔掉的話，我就
會處罰妳！」
「……辦得到的話、就來。嚕嚕嚕。」
虎千代露出小小犬齒，反抗。
就像野生的兔子。
為了避免陽光直曬，全身穿著白色外套，嬌小頭顱也包了白色頭巾，就像晴天娃娃。
「真過分、真過分。小孩應該是喜歡布偶啊？為什麼妳不喜歡？」
宇佐美定滿哭著，拉起兔子布偶，擠水。
「看看、多麼可愛！卻變得濕淋淋了！妳也想像這樣被扔進水裡嗎？啊啊？」
虎千代，一直看著宇佐美定滿的可憐背影。
「什麼意思、宇佐美？」
「所以說，想讓妳抱著宇佐醬……算了。今天虎御前殿下跟綾殿下都不在，就讓本人帶妳
去散步吧！」
「不要。拒絕。這種男人就是所謂的人口販子。而且，宇佐美不是在跟父親戰鬥嗎？」
「不久之前，妳還只會『啾啾』說著。現在真不可愛……聽好了？今天是陰天，母親跟姐
姐都不在。就這一天走下春日山，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嗎？」
外面的世界？
虎千代，身體震了一下。
「外面、好可怕。」
「那麼，要一生留在裡面嗎？大人都在家外面的世界過活。虎千代，妳想當個小孩過完一
生嗎？」
「……不要。不能一直束縛姐姐，想看到、外面的世界……」
「說得很好。很聰明的孩子啊。妳生下來的時候，和尚說過一名偉人降世了啊。當時，我
以為是他們看見妳身上的神性，但是看來，是指妳的本質、妳的稀有價值，就在於妳的精
神。」
宇佐美定滿滔滔不絕說出來的艱澀言語，虎千代很能理解。
只靠言語無法聽懂的部分，從宇佐美的『表情』看出、補足。
宇佐美對虎千代的感情帶有『好意』，但那不是壞的層面。
長尾政景，對虎千代有更強烈的『好意』，但虎千代眼中的政景，那些好意顯得深黑，混
雜汙穢層面的東西，相當可怕。
所以生性敏感的虎千代，很討厭看見政景的臉。
但是，像宇佐美這種大放厥詞、擅長應付任何事物的男人，沒有那種黑暗氣息。
「況且，我不只是幼女愛護家。為了將我的理想教育給妳，為了達成志向，需要勇氣。妳
擁有氣量，但還沒培育出才能。我不會放縱妳的。」
這個男人很誠實，虎千代想著。
「理想？」
「堅持義的人。」
「義？」
「有讀過書吧？就是指、正義。嘛，也好。書讀得再多，也不代表能夠理解事物的真正層
面。人這種生物，只有實際體驗過，才能明白一些事情。聽好了，虎千代。旁觀之人，需
要能夠注目之人。若沒有能夠注目的人，旁觀之人也就不存在了。若沒有親眼所見、親耳
所聽，這種人跟不存在於世上是一樣的。」
「……告訴我什麼呢？」
「什麼都沒有。我只是說出自己的體悟。我打從生下來，對宗教就沒有興趣。不信神佛。
這個層面上，跟妳的父親很類似。但是，比起未曾看過的神佛，有更必須去相信的東西。
寄宿在自己靈魂之中的事物──義，就是這個意思。」
「自己的、靈魂。」
「也可以稱作信念。嘛，這些都只是用嘴巴說。言語這種東西，只是用來彰顯事物真面目
的道具。來，站起來。下山吧。準備好給妳吃的東西了。肉跟大豆都不行吧。但是，琵琶
島的名產──」
這次換成用食物引誘了。
「果然、是騙人的。為了跟父親戰鬥，想對小虎做些過分的事。」
「唉呀。長尾為景已經是個老頭了。現在越後發生的戰爭，只是長尾政景滿腦子想讓妳成
為新娘而已。活用我的智慧，就能結束戰爭。我就是為此，才加入政景陣營的。」
「真的嗎？」
「我啊，不想委身於忘記義的為景老頭底下，但像分家政景那種男人，感覺也很差啊。我
對聰明的妳有所期待。背負下個時代的人！晚上會把妳送回來的。走吧。」
「……」
果然還是很難親近嗎？還是說自己偏向遊樂的形象不太好？下次宇佐醬得作得更可愛才行
……宇佐美這麼想著。
「……我知道了。宇佐美、相信你。」
虎千代，靜靜起身。
站起身的虎千代，身高最多只到宇佐美的腰際，然而，卻發出某種不可思議的威嚴感覺。
相信跟父親作戰的敵人‧宇佐美定滿。然後自己走下山。
這個決定，讓虎千代心中有某種事物覺醒了。
宇佐美苦笑。
「話先說在前面，可不能什麼人都相信啊。這個世界，有很多一臉坦然說謊的大人。」
「我知道。」
「所以，走吧。首先到城下町跟村落看看。」
虎千代有如能夠看穿他人內心的紅色眼珠，閃閃發亮。
走下春日山的途中，遇到一隻大熊。
因為遇到人類，顯得驚嚇興奮。
宇佐美『喔喔，要煮熊肉鍋嗎？』眨眼示意，虎千代制止。
「不好。」
「不好？不威嚇的話，這邊會被吃掉的。」
「真發生了再說。」
「真發生了？喂。危險，別靠近。」
附有白色頭巾的白色外套飄舞，虎千代小步走到熊的腳邊，低頭。
「現在戰鬥很激烈。生活在平地的話，不知何時會被殺了。所以，借用這座山。對不起。
」
「姆姆──」
熊很高興，舔著虎千代的臉頰，然後巨大身體走回森林了。
「很厲害啊？應該說，能用言語溝通？」
「……言語無法溝通。內心可以溝通。」
「嚇到了。妳或許真是釋迦牟尼那樣的偉大人物啊。妳不怕猛獸嗎？」
「害怕。雖然害怕，但野獸不會說謊。因為是老實人，喜歡。這邊仇恨的話，也會引來仇
恨。而且，殺害野獸吃掉的人才可怕。」
「熊肉鍋很有營養的。不攝取營養就長不大喔。」
總是只吃蔬菜，這樣一直都不會有體力的，對吧，宇佐美這麼表達。
「不走了嗎？宇佐美。」
「那就走吧。」
宇佐美讓虎千代坐在馬上，走下春日山，走向府中城下町。
府中原本是越後的治理所在地，但因為戰爭持續，長尾為景讓一族眾人、重臣家族、人質
，搬遷到春日山城。
最近，為景也增加在春日山城辦公的頻率，府中從政治城市轉變為商業城市了。
畢竟，這裡離直江津的港口很近，貿易興盛。
前往府中的途中，宇佐美走向村子。
「這是我很熟悉的村子。這裡的話，戰爭中也很安全。」
宇佐美定滿不管身分差別，跟人民來往，特別對年輕女生搭話。大家都沒對他下跪。
「宇佐美大人，好久不見！」
「若是又發現能培養成姬武將的女孩，請務必帶回去！」
「我知道、我知道了。目前、在找擅長算數的孩子。」
宇佐美家的家臣團幾乎全滅，人手不足，從這個村子聚集小姓。虎千代對宇佐美小聲說。
「宇佐美、為什麼只找女孩子？果然是誘拐犯？」
「這是我的美學。」
「吶吶，樋口家的那孩子如何呢？」
「啊啊。那孩子很聰明。」
「不過，這個戴著白色頭巾的女孩子是誰？」
「宇佐美大人的孩子？真可愛～」
「啊啊。是親戚的孩子。」
「好可愛！」
「好像兔子！」
「這個草、是什麼？」
「小女孩。那是青苧。」
「青苧？」
「青苧可以用來織布，高價賣給京都的公家。府中的商人，從直江津的港口搭船，賣到京
都跟堺港。」
「青苧，長在這一帶嗎？」
「在更深山的魚沼喔。我們從魚沼的商人買來青苧，割掉外皮弄成線，賣給府中的商人。
」
「是嗎？山、村、港互相溝通，發展出特產品。而且，渡海……雖然沒有看過，但可以通
往各地。」
「對對。雖然不太清楚，但就是那樣。」
「真聰明呢！」
「……」
虎千代害羞。把頭巾拉下來，遮住整張臉。
「這孩子還沒看過大海。一直待在山裡啊。我們要過去直江津的港口。」
「儘管享用捕上來的魚！」
「……我不太會吃生的。」
「直江津捕到的魚，很美味喔？」
「沒有戰爭的話，越後就是個好國家了。」
「約定過別說這種話了吧。」
「畢竟，守護代大人每天都在戰爭、戰爭……每次都給貢獻兵糧、提槍上陣，村裡男人們
都不見了。有時候還會被落草武士襲擊。」
「……噓！會被宇佐美大人以外的武士聽見啊！」
「襲擊？敵人士兵襲擊村子嗎？」
「不管是敵人、同伴，飢渴武士看見年輕女人，就跟野獸沒兩樣。」
「說、說太多了！什、什麼都沒有喔、小女孩！」
虎千代不明白詳細狀況，但每次戰爭，都會有武士到村子胡作非為，這點她還是察覺了。
「是嗎？……武士沒有敵我之分。野獸都不會這樣……」
虎千代，被交代『女人聚在一起就是聊八卦』這句話的宇佐美拉著手，離開村子。
虎千代不斷詢問『那些粗暴武士對村子的女人做了什麼？』，宇佐美都只回答『沒做什麼
喔』，不肯詳細說明。
「武士也是各式各樣，也會欺負村民嗎……？」
「在戰場上互相攻擊，進行遠征的足輕當中，也會殺人放火。當然，太過火被上頭的人知
道，會遭到處罰，但戰爭就是這種事情。雖然說是亂取，但在合戰獲得勝利、掠奪附近一
帶，也是戰爭的一環。應該說是打贏戰爭的獎賞。」
「武士不是為了守護人民而戰嗎？」
「這種戰爭，是義戰。但是啊，虎千代，越後不斷上演的戰爭，是慾望的戰爭。盯上越後
之王的寶座，守護、守護代、豪族國人已經戰鬥了好幾十年。為了守護世間秩序，有時戰
鬥是無法避免的。但醜陋慾望的戰鬥持續下去，會讓士兵跟著墮落的。」
「越後之王，不是守護的上杉家嗎？還有其他人嗎？」
「那是名義上的。不過，輔佐守護的守護代、妳的父親，殺害主君守護，連關東管領都殺
了，自稱越後之王，就是現在的狀況。為景讓自己看得上眼的
上杉家男人擔任守護，但這種檯面上的守護，也會為了打倒為景而起兵。沉默不管的話，
會再有其他上杉家的男人，陰謀跟長尾為景聯手，奪取守護職位。這樣的話，戰爭無法消
失的。」
「聽說，宇佐美以前就跟父親戰鬥。父親一直說，宇佐美從以前就是長尾家的仇敵。」
「算是吧。長期以來，我確實是長尾為景的仇敵。但不只是我，割據越後的豪族國人，都
是一樣吧。」
馬慢慢前進，兩人抵達直江津港口。
大海一望無際、深藍一片，虎千代驚嘆。
宇佐美抓著頭，說『下山時讓妳聽見很多不該聽的話，抱歉啊』，讓虎千代下馬。
「宇佐美跟父親，為什麼要戰鬥？告訴我。」
「以前宇佐美一族，為了守護上杉家，跟妳的父親戰鬥。當時，是我父親率兵。嘛，要說
義戰也算是義戰吧。然後，一族輸給妳的父親，都被殺了。籠城的宇佐美一族，都被殺了
。活下來的，只有當時還是小孩的我。」
「一、一族？所有人？都被父親殺了？」
怎麼會？虎千代眼角滾著淚珠。
「好過分！」
宇佐美連忙摸摸虎千代的頭。
「別哭。戰鬥本來就要賭上性命。戰死、被殺，都不能有所怨言。這是武家的宿命。不這
樣的話，就沒資格對百姓、商人收取年貢徵稅了。」
「當時的宇佐美、怎麼辦？」
「當時我還是個小孩，光是苟活逃到越後深山、村子，就費盡全力了。想過放棄武士身分
，回到故鄉琵琶島一生釣魚算了，但當我成為大人後，就不能這麼做了。宇佐美家原本的
家臣團還活著，一個個聚集過來。為了養活大人，只能把領地搶回來了。所以啊。說要對
長尾為景、妳的父親復仇，是為了宇佐美家，不，對為景展開反擊，是為了義，因此立下
一些功勞了。」
對於坦然說出這些悽慘過去的宇佐美，虎千代發抖了。
現實世界，是這麼苦澀嗎？
自己長大所在的春日山，簡直可以說是極樂淨土了。
「這樣啊……所以，宇佐美才跟父親戰鬥嗎？」
「那算是一種妖物吧。在戰場肆虐、作亂，跟甲斐的武田信虎難分難解。隨著戰鬥會越來
越強，不殺敵人就無法活下來，就是這種惡鬼般的人。我也跟為景戰鬥過好幾次，殺了我
的士兵，讓他樂在其中。為了復興宇佐美家，對長尾為景復仇，雖然是基於過往，但是跟
那個怪物繼續打下去，也讓我的一切都化為烏有了啊。」
「……」
「畢竟，戰爭就是以勝利為目的啊。為景也是一樣。也就是說，當我在戰場上浴血奮戰時
，跟為景是同一類的惡鬼。發現到這一點，我才能成為越後屈指可數的軍略家，自己都想
稱讚自己。嘻嘻嘻。」
告訴虎千代釣魚的方法後，宇佐美坐在岸邊，在釣針綁上魚餌。
不能吃魚，生物都是同伴，虎千代搖頭。
「那麼，釣到魚再放生吧。這樣呢？」
宇佐美很想讓虎千代釣魚的樣子。
虎千代勉強拿起釣竿，坐在宇佐美旁邊。
大口吸著第一次體會到的海水味道。
像是腥味的奇怪氣味。但是，很舒服。
「吶，虎千代。釣魚看起來沒有什麼，但其實這是跟魚的戰鬥。所以，是跟時間的戰鬥。
什麼都不做，一直等待魚釣上來的瞬間……以釣魚為目的，抱持不動，很難熬。但是，這
份忍耐才是勝利的關鍵。」
「嗚嗚嗚……等不下去了……好想玩。」
「才剛坐下吧！妳意外沒有耐性啊？」
「虎千代討厭一直坐著不動。」
變得有些精神了，是個好現象，宇佐美笑著。
「吶，虎千代，這些話有些難懂，但妳應該聽得懂。越後的武家，大家都被欲望附身，或
多或少變成惡鬼了。就像妳的父親那樣，上田的長尾政景還是個小子，但也是個惡鬼。就
算打倒妳的父親，還有政景成為下一個惡鬼。就算打倒政景，也會有下一個。上杉家原本
就沒多少優秀人才了，想要復興守護政權是不可能的。關東實際上的支配者‧關東管領，
也被下剋上的浪潮吞沒、沒落了。這就是所謂惡鬼羅剎的輪迴吧。周而復始。」
不過，佛教無法渡化這些惡鬼。言語只是言語。必須要有讓這些惡鬼乖乖閉嘴的『力量』
。也就是說，為了義，就要跟惡鬼戰鬥、踩在他們身上。
「本貓寺如何呢？據說有活佛，一揆也很強。」
「說是活佛，只是崇拜貓耳一族的血脈吧。這稱不上是真正的信仰。越後需要的，不是對
血脈的信仰，而是超越因果報應的無償之義。」
「對虎千代來說、很難懂。」
「嘛，聽著。對如今戰亂的越後而言，需要為義戰鬥的人。沒有像我這樣替一族復仇，沒
有背負混沌之物，內心純真的人。軍神‧毘沙門天那樣的人。變成惡鬼的汙穢內心，必須
有人想辦法讓其恢復為人類的心才行。我這種大叔辦不到的。嘻嘻嘻。」
「……要讓虎千代，變成毘沙門天那樣的人嗎？不可能的。虎千代，只是個小孩。母親說
過，虎千代獲得毘沙門天的力量。但是，我不是毘沙門天那樣的人。」
「妳很聰明，神靈轉生的小孩，這個世上確實不會有。妳只是一名普通人。但是，毘沙門
天那類的存在，是有的。人有所為，就會成為自己『希望』的人物。」
「希望的、人物……」
「是啊。就是心中的生存方式。行動。不是名字跟血脈。我只顧著維護宇佐美家的家名，
跟惡鬼的戰鬥才會拉長。無欲。正義。高潔。無償的義之心。這些詞很好聽，但誰都無法
實際辦到，這種純真之心，我這種大人不會有。小孩子就有可能。」
「……可是，虎千代、流著父親的血……重罪的長尾家血脈……虎千代……是宇佐美的、
敵人。」
多麼純真啊，宇佐美很想流淚，但忍住了。
「沒事的。聽好囉？我跟妳的父親長年戰鬥，早就跨越恩仇了。不如說，那個惡鬼能生下
高貴的義將，本來被奪走義的越後，為景之子能再次將義奪回來，到時就等於我的勝利了
。知道嗎？」
「宇佐美之所以跟父親針鋒相對，不是為了復仇嗎？」
「大概吧。若是為了復仇，虎千代，現在就能把妳扔進海裡了。」
「……隨你高興……父親、犯下這種重罪了……」
「喂喂！太老實了吧。」
虎千代應該出家，替宇佐美一族、以及被父親殺害的人們弔唁，虎千代垂低肩膀。
宇佐美摸摸虎千代的頭。
「宇佐美家的怨念，從我解脫。可是，像我這種不斷戰鬥的人，沒有資格拋棄一切在琵琶
島垂釣、度過餘生。吶，虎千代，妳出家就太可惜了。確實，妳或許是釋迦牟尼。野獸都
能跟妳相處。他們有著跟人們不同的純潔靈魂，所以知道妳是怎樣的人吧。」
宇佐美喘口氣。
「但是。就算走上佛道，光憑言語也無法結束這個亂世的。為景死去的話，政景會成為比
為景更過分的惡鬼，繼續跟國人豪族們戰鬥、殺害他們。因為他還年輕，所以那是看不見
終點的地獄。虎千代，為景死後，妳來平定越後吧。妳是為景的女兒，血脈這點不會有人
說什麼。這是玷汙妳內心的骯髒責任，所以我會輔佐妳。為了義而戰鬥，成為越後的真正
王者吧。」
「不可能的。我……虎千代，是女生。越後，沒有姬武將。女生，大家說只是用來生孩子
的。」
「正因如此。越後那些豪族只有男人，才會說出野獸理論。看見跟他們野獸理論的不同，
親眼看見義的責任，姬武將才能辦到。而且，這麼說不太好，但被妳的雙眼盯著時，感覺
就像被神佛盯上。畢竟，男人原本就是害怕看見女人心中神性的生物。這個國家的歷史，
由女神‧天照大神開始。男人跟隨其後，只能像素盏鳴尊那樣胡鬧。妳是天照大神那般的
耀眼存在，可是，還不具備打倒素盏鳴尊的力量。就算看見有人胡作非為，也別躲在天岩
戶啊。要打倒他們。讓野獸、惡鬼，知道義的力量。」
虎千代的釣竿震了一下。
「……宇佐美。對小孩子頤氣指使，很不要臉。你自己當個女人、去做。」
「咦咦咦？我都說了這麼一長串的漂亮話，都感動到想自己稱讚自己了，妳的回答卻是這
樣？」
「嗚咻、嗚咻。釣到魚了。可是，釣竿太重。幫我。」
「……真沒辦法。總之，只有出家絕對不行。忘了宇佐美家的事情。知道了嗎？」
「我會盡量。」
沒錯。
宇佐美定滿，是以前一族被長尾為景殺害的人。
成為武家之後，為了讓村子跟人民變強，從村子找出小孩，培育成小姓跟人才。因為一族
滅亡之際，許多家臣都陣亡、四散了。
『從家族跟血脈因緣解脫出來的人』，宇佐美想讓虎千代看見這種範本，才說出自己的難
受過去。
為了貫徹自己的信念，再次傳達自己至今的生存方式。
再次告訴虎千代，跟『叛臣』長尾為景不一樣的人，跟父親不一樣的生存方式。
虎千代察覺到宇佐美的心意、理解，『人類並非只是互相殺害的禽獸』，對此感動。
過於敏感的虎千代，內心還留著『父親殺害宇佐美一族』的愧疚。
宇佐美那樣開朗，對自己那樣溫柔，更會讓虎千代感到過意不去。
這是多麼正直的男人啊！宇佐美的生存方式，讓虎千代感動，所以虎千代無法原諒自己。
這一天，虎千代認真考慮出家的事。

有看有推 謙信大人阿~~~~(期待更多插畫中)

正經到一個不行，這根本是不一樣的小說吧？

等良晴駕到就崩了嗎? 科科這隻虎千代超適合白無垢裝扮的!!! 請PVC化(被拖走)

推

一切神一般的姬武將在猴子面前都破格了

宇佐美定滿歷史上真的是個好軍師

感謝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