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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33356 (Slaanesh's Champion赤卡) 看板: RTS
標題: [轉載] 戰鎚40K小說-《荷魯斯之爪》 10-12
時間: Mon Feb 2 12:44:38 2015
第十章:網道
想要到達艾盧西尼安之幕必須繞開輻射世界。只有傻瓜才會將船直接開進那片毀滅性的火
海,幸運的是我還有別的手段。泰拉羅克號無需經過那片熊熊燃燒的宇宙。我們可以跳過
它,而這麼做便需要借助網道的幫助。
王朝衰落,帝國滅亡。這是自然法則。對我們來說,日趨式微的艾達人是銀河系中最古老
的種族,但曾幾何時,他們也不過是太初種族培育出的奴隸罷了,那個種族就是古聖。
關於古聖,我們幾乎一無所知。傳說它們血如寒冰,皮有鱗甲,而除此之外有關的一切都
消失在時間的迷霧中。可這個種族曾擁有的野心、版圖和力量卻遠遠超過現今一切生物的
想像。古聖們在絕大多數種族誕生前就識破了亞空間的真面目,時至今日,它們對亞空間
威脅的理解依然無人能及。
我們稱亞空間為冥界或者靈魂之海,但這只是無知人類對超自然存在的文學化描述而已。
古書上寫這水是由3個原子構成的:一個氧原子、兩個氫原子,如今我們也用這種方式理
解眾神之域。
乙太、外質、第五元素。你想怎麼稱呼都可以,它構成了我們的靈魂。亞空間並不是魂魄
的居所。而是一個完全由靈魂物質組成的維度。沒有靈魂存在於其中,因為它們就是亞空
間。
古聖們對這些一清二楚。它們明白,並開發出一種泛銀河的航行手段,從此徹底繞開了亞
空間致命的接觸。即使是我的父親紅色之馬格努斯也對這一技術知之甚少,並稱之為迷宮
次元。而那些知道它存在的生物,包括艾達人,依然會對它大加利用,我們一般會叫它網
道。
網道如蛛網般遍佈整個銀河,它的真面目隱藏于現實與虛幻之間。在某個星球的大陸上,
它是一扇僅供單人穿行的傳送門。可在別處,在星辰無法照亮的黑暗中,那些無形的入口
足以供整支的艾達艦隊和方舟世界穿過。成千上萬的艾達人就這樣避開了色孽的新生和帝
國的毀滅。科摩羅,妮菲塔麗出生的黑暗之城,是這片深淵中最大的艾達港口,而這並不
是唯一的港口。
時間與戰火無情沖刷著網道。惡魔如洪水般淹沒了迷宮,這座曾經橫亙銀河、堅不可摧的
堡壘,而今只是一片雄偉的廢墟。荒涼、寂靜、冰冷。殘骸的大部分輪廓從未經人手勾勒
,而那億萬星門也不為人類所知。這並不是我們的次元。
身處恐懼之眼內的我們是最好的見證者。在這裏,網道的廢墟就如原始世界上的古老石堡
一樣尋常。破敗迷宮的入口或隱藏於凡人視線之外,或勉強能被察覺。不論是被惡魔佔據
的星球,還是遙遠的深空,敏銳的探索者總能找到那些獨立於亞空間的門廊。有時,它是
矗立於虛空之間的黑暗山谷,雄偉到足以讓艦隊穿行其間,被暗影包裹的大門內映照出一
幕幕模糊的異域風景;另一些則只是幽靈般的傳送拱門,埋藏在行星地表下。這些入口從
來沒有統一標識。
你也許已經想到了,恐懼之眼內的網道大都毀於色孽毀滅性的初啼。不論是否還能被使用
,如今它們都已被尋找靈魂和方舟世界的貪婪惡魔佔據。只有極少數通道依然能夠承載我
們穿越這片煉獄,但它們幾乎不會被使用。有些可能是因為它們沒有實際作用,這些破碎
的支脈只通向毫無意義的地方。
而那些依然完好的、有實際價值的網道,則毫無疑問是恐懼之眼內最寶貴的秘密。如果有
人能夠拼湊出這些通道的哪怕是一張殘圖,也會引來無數戰幫競相求購,不論他要價多麼
驚人。
大約一個世紀前,我從第八軍團的武士達‧萊斯‧瑞(Dhar’leth Rul)口中得到了亞維
努斯裂隙(Avernus Breach )的情報,作為回報,我為他的戰幫服務了六年。通常來講
,我的酬勞是機械教製造的昂貴的人型戰鬥機器,但如此慷慨的出價實在令人無法拒絕。
整整六年,我束縛惡魔並毀滅達‧萊斯的敵人;指揮著紅字戰士進行血腥的跳幫戰,一切
都僅為了得到關於一條網道支流的隻言片語。
時間證明,這是筆物超所值的交易。如今我已掌握了數十條橫跨恐懼之眼的通路。叛亂軍
團內幾乎無人能在網道知識上與我相提並論,這筆財富的價值超乎世人想像。
網道入口通常沒有明確標誌。我們駕船在宇宙中滑行,那裏和其他區域別無二致,泰拉羅
克號靜靜地沐浴在一片蒼白、黯淡的日光裏。突然,伴隨著空間的共鳴,黑暗降臨了,我
們從恐懼之眼來到了.....別處。
黑暗包圍了戰艦。但那並不是深邃的星空,而是真正的虛無。當我用感知探查戰艦周圍時
,只能感到無邊的真空。這種異樣感是我在別處體會不到的。即使身處銀河的荒漠也能聽
到星球誕生與人類思維的迴響。但這裏沒有生命,沒有物質,什麼都沒有。我們已經游離
于現實和亞空間之外。
戰艦正在引擎烈焰的推動下穿過黑暗。艾娜米希斯的計算顯示泰拉羅克號正向前航行,但
在我們看來,戰艦似乎正靜止在虛空中。我們的感知被蒙蔽,儀器陷入失靈,她的話毫無
現實的參照。
艦橋的船員們頗為不安,人類與變異生物們互相爭吵甚至打鬥。他們已經習慣了地獄,即
使在那裏惡魔隨時會從亞空間中現身並大開殺戒。但古聖留下的殘破網道超出了他們的理
解。無邊的真空阻隔了任何形式的探測。當我進入睡夢,甚至連那些狼群也不再出現,只
有我孑然一身地在夢境中遊蕩,醒來後依然感到渾身疲憊。
“你上次來時這裏是什麼樣的?”泰雷瑪農問道。戴著一張由軍械機僕修復的面具,俊美
的銀色人面反射出艦橋的燈光。他習慣性地將手按在腰間的刀鞘上。低垂的刀鞘使他看上
去像一位愛慕虛榮的火槍手,但現在沒人在意他的裝腔作勢。
我依然盯著船外無邊的黑暗。“和現在一樣。據我所知,這是唯一一條真正‘乾淨’的通
道。”
“其他那些呢,裏面有什麼?”
“死亡。”一旁的妮菲塔麗替我回答了他。“來自其他空間的,連惡魔都感到恐懼的東西
。”
泰雷瑪農站在平臺上,雙眼注視著螢幕,心不在焉地問道。
“我還沒見過輻射世界呢,那些傳言是真的麼?”
“傳言數之不盡,”妮菲塔麗說。“你願意相信哪個,哪個就是真的。”
“我可真蠢,居然指望在這艘船上聽到實話。”
妮菲塔麗輕笑一聲權當回答。泰雷瑪農依然對她懷有露骨的渴望,欲望在他身邊聚攏,形
成一道無形的光暈。他沉浸于腥咸豐潤的鮮血滑過舌間的幻想中,這美夢讓他渾身輕輕顫
抖。
“艾達人的血可不是鹹的。”我提醒他。
他從面具後面發出一聲怒吼,但優美的嗓音使這聽起來更像是惡毒的哼聲。
“我不喜歡你偷看我的思維。”泰雷瑪農警告我。
“真可惜。但你會習慣的。”
妮菲塔麗並不在意船外漆黑的空間,只是靜靜聽著我們愚蠢的鬥嘴,嘴角泛起一絲嘲諷的
微笑。
“我去和烏裏萬決鬥了。”說完她便走下平臺。泰雷瑪農目送血衛背影漸漸消失,蓋婭則
警惕地盯著他。
(我要她。)我聽到了劍士的心聲,如此清晰。他並未將這句話發送給我,但強烈的願望
使我無法不注意到他的思維。
蓋婭當然也聽到了。母狼發出了一真意味深長的低吼,比泰雷瑪農的聲音更加低沉,但也
更有力。
劍士轉頭瞪著惡魔,冰冷的銀色面甲沒有任何表情。
“閉嘴,小狗。沒人需要知道你的意見。”
一位船員,來自索提亞瑞烏斯變異人部落的成員,向我鞠躬三次後並緩緩走近。這個奴隸
長有一張山羊似得長臉,說話有些語無倫次。他遲鈍的舌頭和尖銳的手難以用來準確表達
情感。當變異人說話時,含糊的吼叫會使口中滴下的粘液顫抖。
“卡楊大人。”半獸人的聲音同時帶有山羊和熊的特徵。一條白色的口水從他嘴間滴下,
落在甲板上。
我示意他可以繼續。“說吧。”
“黑暗還有多久?”話聲從他沾滿口水的彎牙間傳出。
我坐正身子,看見人類、機僕、變異人像往常一樣聚集在觀測臺上。他們正關注這裏,不
時向我們投來膽怯的目光。船外寂靜的深空刺激著他們。不安正在人心中蔓延,但到目前
為止還不是恐懼。
“你要相信艾娜米希斯,提紮克(Tzah’q)。”
面前的生物謙恭地低下了頭。他穿著一身掛著許多零碎部件的粗糙鏈甲,包括從帝國衛隊
指揮官身上拔下的裝備,以及用於船內奴隸部落戰鬥的附加裝甲。和一般海軍指揮官不同
,這個變異人沒有攜帶手槍;一部電池驅動的雷射槍及其瞄準裝置被安裝在他的肩膀上。
近十年來,不知有多少艦橋船員挨過他沉重的槍托。提紮克是堅定的執法者,也是一位老
練的先知。年復一年的工作使他的體毛變得斑白。如今,雖然他像其他人那樣滿心憂慮,
卻並不感到畏懼。兇狠的眼神依舊警惕地盯著惴惴不安的船員們。這是我可靠的先知。
“相信幽靈女皇。嗯,當然當然。”
幽靈女皇。變異人的思維總是如此有趣。他們往往被禁止接近核心區,對於這些人來說,
艾娜米希斯就是戰艦的女神,必須加以崇拜和安撫。當在角鬥場中奮戰時,他們會挖出敵
人的心臟獻給她。而在某些宗教儀式中,他們甚至會獻祭自己的孩子。
“相信她。”我重複道。
“相信,是的,可.....”
蓋婭用吼聲打斷了他的辯解。提紮克則朝她亮出了獠牙。
(夠了,你們兩個。)
提紮克再次向我鞠躬,並背過了身子。船員們依然在鬼鬼祟祟地偷看。我清了清嗓子發問
道。
“為什麼你的靈魂如此.....不安,老傢伙?”
提紮克猶豫了一瞬,似乎被問住了。“我也不知道,卡楊大人。”
“過來。”
他走近我,鑲有鐵掌的牛蹄踏在甲板上。“想做什麼,卡楊大人?”
“你看著我,提紮克。”
更多的人開始望向我們,饑渴燒灼著他們的思維。好奇,如此好奇、
幾乎沒有奴隸敢盯著我或者阿薩卡的眼睛,雖然提紮克級別高於他們,也是一樣。變異人
抬起畸形的頭顱,小心地用黑眼珠打量著我,其中一隻眼睛隱藏在瞄準目鏡下。如果我走
下王座,長有鋒利金屬長角的他將與我等高。
原來是這樣。我看到了他不安的根源:一個細小的白色斑點出現在他的右眼中,那是白內
障組織。
“你的視力正隨著年齡退化,提紮克。對麼?”
他本能地發出一陣威脅性的吼叫,不是朝我而是沖著艦橋的其他船員。附近的變異生物發
出一陣赤裸裸的、惡意的嘲笑。其中幾個已經開始愉悅地露齒嚎叫。
(回去工作!)訊息被強行送入艦橋內的每個意識中。超量的精神衝擊使機僕的大腦發生
超載,它們要麼僵死在懸架中,要麼癱瘓於工作臺上,這下機械牧師可有的忙了。阿薩卡
恐怕還會給我來一堂關於小心使用力量的長篇大論。
提紮克轉身向我,思維裏閃爍著關於滴血的毛皮和匕首的畫面。我話使他感到恥辱。更重
要的是,身邊的變異人將都是他在角鬥場中的對手,而我當著他們的面說出了提紮克的弱
點。他的同類們已經忍耐了太多年,我可以預感到一系列殘酷報復將要發生。
他緊咬牙關控制自己的憤怒,小心地不朝我洩露一絲不敬。這就是來自索提亞瑞烏斯的奴
隸,忠誠而狡黠。
我命令他跪下。對他一身老骨頭和向後彎曲的下肢來說,這並不簡單,但他還是努力完成
了。我看到數以百計的疤痕爬滿變異人的皮膚,傷疤被新生的淺色毛髮覆蓋,變成一道道
白色痕跡。這些舊創爬滿他的前臂、肩膀、胸口、喉嚨、面部、手.....整個正面都是。
提紮克從未在戰鬥中退縮過。我想如果里奧在場的話,他一定會欣賞這份血淋淋的勇氣。
密封與治療傷口只是小事一樁。你只需稍稍推波助瀾,血肉就會自動發揮修復功能——傷
口會結痂,並最終癒合。但若是反轉時光對肌肉、血液和骨頭的侵蝕呢?這裏面包含的技
巧恐怕許多人終其一生也難以掌握。
帝國現有的返老還童手段混合了多種化學與外科技術,但還遠達不到靈能的高度。他們只
能拙劣地模仿它的效果。醫生們克隆血肉,合成或萃取血液並改進其中成分和功能,這看
上去更像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基因騙局。
亞空間擁有重塑血肉的力量。雖然混沌之力的接觸可能並不如你想像般友好。一旦它進入
血管,你就必須全身心地信任它對你的改造。就像我曾經說過的,在恐懼之眼內,每一寸
血肉都昭示著你的罪惡。
我的手指劃過提紮克的前額。我本無需觸到他,但奴隸們需要見證類似的表演。而且舉重
若輕地使用力量則是展示權威的重要手段。
“站起來。”幾秒鐘後我移開了手,對他說道。“起來,去履行你的職責。”
那雙凸出的眼睛睜開了。清澈且明亮,毫無雜質。山羊耳朵顫動了一下。他喘著粗氣,就
像一隻真正的野獸。
“感謝您,卡楊大人。”
“我知道,回去吧。”
他太重要,不能白白死在一場部族戰鬥中。那些同族們為他突然煥發的活力與我施加的恩
寵而感到驚慌,或是後退;或是埋頭操作機器。甚至連他毛髮的顏色也變深了,由霜白轉
為褐色。其中一個強壯、高大的雄性變異人壯膽朝先知發出一聲刺耳的嚎叫,並立即吃到
一記槍托作為獎賞。他隨即低下了頭,滿臉披血地繼續工作。挑戰暫時不會發生了。
“聯絡第三乘員艙。”
“連絡中。”艦橋擴音器中傳來艾娜米希斯的聲音。伴隨著她的話語,幾位變異人將手按
在多毛的脖子上,撫摸著骨制護身符喃喃祈禱。
“失敗。”她說,“失敗。失敗。連接中斷。”
法庫斯和他的兄弟們沒有回應呼叫,一個意料之中的結果。
我靠在紅鐵與骨雕製成的座椅上,望著舷窗外無盡的黑暗虛空。身邊,蓋婭正輕聲呼喚,
她用白色的眼睛看著我的手撫摸著希恩寒光閃閃的刀刃。
(你在想什麼,蓋婭?)
(從沒有惡魔能完整地從輻射星區中歸來。)
她的話讓我感到好笑。(我們肯定能穿過去,我向你保證。)
她珍珠般的目光打量著我的斧子和盔甲。(你的靈魂之火一天比一天熾熱,主人。我看到
斧頭在你手中熔化,盔甲化為焦黑。)
我的拇指輕輕劃過希恩的斧刃,金屬手套與刃口相接發出的流暢摩擦音平靜著我的心情。
那時的我以為,這些話不過是蓋婭在以某種非人的角度理解身邊的世界罷了。雖然看不明
世間百態,雖然只能以惡魔混亂的感知觀察眾生,可她卻識破了這紛擾背後的真正意義,
不論值得與否。
母狼依然盯著我。
(很快,你的靈魂之火將令那個惡魔屈膝。)
(你這話聽起來倒像是圖庫加說的。)
聽到我的玩笑,蓋婭惡狠狠地咬緊牙齒。(隨你怎麼笑吧,主人。但我還看見你穿著焦黑
的盔甲,朝另一個人下跪。)
“我不會再下跪了。”我高聲地宣稱,感受著話語從齒間滑出,一邊掃視著艦橋上窺視我
的變異生物們。(帝皇死了,父親也陷入迷失。我將永不再屈膝。)
多麼狂妄。多麼自信。多麼無知。這是無以為戰者最後的驕傲。
當船從亞維努斯裂隙的虛無中躍出時,面前迎接我們的是一片翻湧的火海。前一秒還是黑
暗寂靜的真空,突然變成了熊熊燃燒的宇宙。金色的光芒劃過我的視網膜,帶來陣陣刺痛
。人類船員和變異生物們恐懼地躲避著這腐蝕性的光輝。我們已經穿過了網道,而此地的
宇宙正被星炬炙烤著。
“關掉水晶幕!”阿薩卡喊聲從觀察臺上傳來。一道分層式隔離門迅速彈出,將水晶幕封
死,只留下艦橋上驚慌所措的船員。
“螢幕鎖定。”艾娜米希斯通過艦橋廣播說道。但我們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泰拉羅克號突
然劇烈震動起來,猛烈的搖晃幾乎將指揮中心裏一半的成員拋到甲板上。里奧被摔向樓梯
中央,一路上不知砸斷了多少可憐人的骨頭。泰雷瑪農迅速將雙劍刺進地板用以穩定身體
。
(火海?)阿薩卡向我發送,他正努力從甲板上爬起來。
“撞擊警告。”艾娜米希斯的話伴隨著干擾從通訊器裏傳來。“船體升溫。”
(虛空盾!)我命令著她,以及指揮台裏的每一個人。(展開護盾!)
“虛空盾發生器失效。船體升溫。”
泰拉羅克號再次劇烈晃動,這一次更多的人失去了平衡,陶鋼與人體重重撞擊金屬甲板。
雷鳴般的巨響回蕩在船艙中。
“撞擊警告。”艾娜米希斯重複著,話音依然冰冷。“船體升溫。”
戰艦開始翻滾,船員們不由自主地沿著甲板滑行,遲緩的重力穩定系統已經跟不上了。泰
拉羅克號的骨架發出陣陣危險的金屬扭曲聲。
(星炬正在把我們撕碎!)阿薩卡的聲音從未如此絕望過。
(不可能。我們已經跨過火海了。)
我探查著船外,將感知鋪散開來送向遠方。這很痛苦,將意識送入這巫火無異於把手伸進
沸水中。穿過永恆的頌者們聲嘶力竭的歌聲,我感受到一股野蠻的意識,巨大且異類,充
斥著瘋狂、痛苦與恐懼。它緊緊纏繞著泰拉羅克號,一邊撕扯著我們,一邊在帝皇之光中
崩解。痛苦從它憤怒的腦海中噴湧而出。
++ 光 火 燃 燒 火 光 燃 燒++
戰艦依然在猛烈搖晃,更多的船員被甩到了地板上。淒厲的警報聲響徹全船,我的視網膜
全息投影顯示出船隻的損失報告。如今已不只是船殼受壓而已,整排裝甲都被扯開。不論
那傢伙是什麼,它正將我們一塊塊撕碎。
(有東西正抓住我們。)我對艾娜米希斯發送道。(殺了它。)
就在此時,這生物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吼聲。如果它恐怖的力量足以搖撼泰拉羅克號,它震
耳欲聾的吼聲則令戰艦的每一顆螺釘都為之顫慄,在吼聲最響亮的下層艙室,所有奴隸的
鼓膜都被齊齊震裂了。
混亂中傳來一陣熟悉的震動,艾娜米希斯調動所有側舷火炮同時向它齊射。重炮朝燃燒的
虛空傾瀉著它的怒火。怪物痛苦的幾乎發了狂,龍吼般的恐怖咆哮再次橫掃戰艦,甚至震
碎了控制臺螢幕。
“船殼升溫。”艾娜米希斯的聲音平靜的令人惱火。
(殺了它,伊特紮拉!)
“二次射擊準備完畢,開火。”
水晶幕上顯示出一團燃燒著的、漸漸融解的血肉緊緊包覆住泰拉羅克號的裝甲。淡紅色的
肢體在金色火光中熔化,烈火已經在它的身上鑿出數以百萬的孔洞,它們正像一團團污泥
般擴散著。
但借著戰艦的震動,我也對這只生物愈發清晰地認識。一個大傢伙,惡魔龍或者虛空飛蛇
,此刻正附在船體裝甲上瘋狂地撞擊、撕扯著我們,它已經快被星炬燒死了。毫無疑問,
這生物一定正想逃回網道,卻不幸撞上了返回實體宇宙的泰拉羅克號。在死亡的恐懼中怪
物將戰艦視為救命稻草,並死死抓住了我們。
我再次探索它的思維...
++光 火 光++
...迫近它的意識主體,穿過狂亂的思維和受損的大腦。星炬之光對人類和鋼鐵毫無作用
,卻會將惡魔燒為灰燼。現在我只需要...
++光 痛 苦 火++
...撕碎那即將消失的意識。這與肢解一隻受傷的動物沒區別。當這生物毫髮無損時,沒
人能傷到它,但經過了巫火和重炮的雙重洗禮後...怪物的意識落入我的掌心,雖然它已
命不久矣。我狠狠擠壓它。
它的身體轟然炸開,冒煙的肉塊灑滿戰艦裝甲,星炬依然在融化這些殘軀。隨著最後一絲
震動消失,世界終歸平靜。
突然降臨的寂靜使聽覺難以適應,泰拉羅克號緩緩擺正船身,船員們一個接一個從地上爬
起來。直到幾秒鐘後,引擎無處不在的嗡鳴才重新回到我的耳中。
泰雷瑪農一直站得很穩。他沒有伸手助我起身。而是收起雙劍,轉頭看著水晶幕。虛空中
漫溢著金色的光芒,一切都很平靜。我們正在輻射星區中航行。背後星炬之光構成的火海
正熊熊燃燒。
我的呼吸逐漸平緩了下來。蓋婭走回我身邊,她之前一直藏身於陰影。
(主人。)她發送道。
(我的狼。)
“艾娜米希斯,報告損毀情況。”
“系統展開,”艾娜米希斯立刻回答。“處理中。”幾台自動記錄儀開始用筆尖與墨水描
述泰拉羅克號的具體傷勢。機魂已經開始工作。里奧站在鳥卜器控制臺前,開始閱讀紙上
的資料。我知道他的頭盔內肯定有更快捷的資料流程顯示,但里奧是個喜歡簡單事物的人
。
男人、女人、變異生物,他們一瘸一拐地回到崗位上。泰雷瑪農的目光繞過我的肩膀,盯
向身後。
“卡楊,”他的聲音很輕,一隻手指向前方。“那也是你的手下麼?”
我猛地回頭。那裏,一位死於謀殺的神明的幽靈,如今正端坐在我的王座上。
神的面部被金光閃閃的假面遮擋,面具上刻著一張痛苦尖叫的人臉。那表情——雙眼圓睜
,嘴大張,所剩不多的牙齒閃爍著金光——就像是一個人臨死的慘叫被活生生固定在金屬
中。鋒利的光芒從金屬面具的邊緣射出,構成一頂致命的金色頭冠。
幽靈其餘的儀容皆被光線的反差遮擋。他很瘦,就像一個骷髏,身披一件帝國樣式的白色
外袍。膚色既不蒼白也不黯淡,這或許來自基因工程,或許是因為沐浴在自然的日光下。
我曾在洞窟的岩壁上見過他的畫像,那是原始人類幻想帝皇降臨時的潦草塗鴉。人類之主
的骨骸,如光明神般降臨,太陽祭司(the Solar Priest)來了。
“血肉之軀的人類,來到這瘋狂與烈火的交匯之地。”
他的語調高雅,卻充滿深深的傲慢。但考慮到它的力量,這語氣似乎並不過份。這個生物
一定不常開口,語言對它來說太過微妙。這鬼魂對我們逐個致意,最後望向了我。“陰影
徘徊在你的靈魂中。似狼非狼的穢物偽裝成生命的形態。”
“她就是狼,”我回答道。“不是什麼髒東西。”
“如果同意,我能移除它對你的糾纏。”
蓋婭朝那瘦長的人影齜出牙齒,兇狠地作勢欲咬。(幽靈,碰我就死!)
那東西再次以它生澀的非人語調開口。“一隻套著野獸皮囊的寄生物,以你靈魂的陰影為
食糧。骯髒、腐化、墮落。”
蓋婭抬起頭低吼著,向對面的鬼魂發出挑戰。我輕輕撫摸母狼黑色的皮毛。
(後退,離它遠點。)
(是,主人。)
“至於你,鬼魂,別碰我的狼。”
幽靈般的牧師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著聚集在我王座周圍的人。“就這樣吧。為什麼你們
要來這裏,血肉之軀的凡人?”
“因為這是我們的選擇。”我回答道。
身後提紮克和幾個變異人正在這高貴的身影下哀嚎。他們一邊忍耐痛苦,一邊試圖搶佔有
利防禦地形。不論這是什麼東西,它正在傷害我的船員。
(不許開火。)我發出命令,卻不知道他們是否能執行。
“表明你的身份,”泰雷瑪農說道。他的雙劍依然插在鞘中。這個問題再次令它猶豫。好
像我們的一切問題都令它感到困惑,又好像我們正在用陌生的語言和它對話。
“我是救贖之歌的餘音。”鬼魂呼吸著,對於靈體生物來說,這是個罕見卻無意義的動作
。它吸氣時,我能聽見烈焰的遙遠咆哮。而呼氣中則有陣陣無聲的尖叫從遠方傳來。
“不管你是什麼東西,”里奧對它說,“滾出這艘船。”那把重型爆彈槍依然放在武器庫
中,但他握著斧子。
太陽祭司扣起手指。“你們曾是他的意志,用鋼鐵與鮮血使銀河匍匐腳下。我亦代表他的
意志,用光輝照亮億萬航船的歸途。我是帝皇的遺骨,他的肉身已經衰朽,他的意識日漸
黯淡。死亡的腳步緩慢卻不可挽回。當它到來時,我也將就此消散。”
“你是星炬。”我說道。
金色面具點了點頭。“我望向永恆,見證惡魔的舞蹈。我在無盡長夜中歌唱,為那偉大的
遊戲加入新的旋律。我是帝國的臣民,星炬的化身。我來請你們打道回府。”
==========
第十一章:星炬
星炬,又被稱作希望之光,任何常年航行於虛空的海員們都知道它的存在。藉著導航者家
族代代遺傳的變異組織,這束精神光線能指引航船穿越詭譎的亞空間。從某種意義上講,
沒有了星炬,帝國將不復存在。
但星炬的出處卻並不廣為人知。大多數帝國百姓認為它是由帝皇親自發出的。事實上,帝
皇僅僅引導了這份力量,但他並不能憑空創造星炬。在雄偉的皇宮地下,每天都有千條靈
魂被強制獻祭給帝皇的生命機器,換得星炬從煉獄般的景象中誕生。它是一股哭號的精神
迴響,為星海中的人類帶去永恆的希望。
對於身處恐懼之眼中的我們,星炬是一束可見的光芒。即使在冥界,它依然能找到我們。
在人類看來,星炬不過是亞空間中閃爍著的奇異射線罷了;對於惡魔,它則意味著痛苦和
烈火,我曾目睹一整個惡魔世界在星炬照耀下陷入瘋狂地殺戮中。
不要就此誤認為帝皇的力量正在亞空間中與四神交戰。這世上從沒有『秩序』對抗『混沌
』一說,或是諸如『善』『惡』不兩立之類可笑的故事。它們是互相對抗且不穩定的精神
能量,僅此而已。
輻射星區內的絕大多數世界並不適合生存,它們毀於那場靈力爆發。烈焰靈體組成的大軍
朝一切不速之客傾瀉怒火。那便是火潮。亞偉努斯裂隙之所以如此重要,在於它繞過了滅
絕生機的火海,使我們直達輻射星區平靜的核心。此地的精神之光雖然依舊閃耀,卻不會
再將萬物化為灰燼。
這個星區是如此荒涼,甚至數個世紀都不會有一艘船到訪,對凡人們來說,這裡是展現靈
魂能量不可捉摸特性活生生的例子。機械教曾不止一次將惡魔靈魂與生化機械結合,試圖
描繪出輻射世界動盪的全貌。結果卻滿盤皆輸。
如今,這個自稱帝國子民的生物是星炬之力的特殊凝聚。這股洶湧的靈能海嘯不僅會化為
火焰、輝光和憤怒的天使,同樣也能變成一個踟躕獨行的朝聖者。一個從帝皇無盡長夢中
走來的幽靈。我不得不承認,它表現出的彬彬有禮令人十分不安。我預期中的憤怒與烈火
並未出現,只有人性的奇異回溯。
「爾等為何而來?」這生物問道。「為什麼在帝皇之歌的風中遠行?這片宇宙不屬於人類
。你們的靈魂只接受戰爭和鮮血的滋養。但這片火海中並無可供征服之地。也沒有什麼東
西能被殺戮。」
指揮台對面,變異人和船員們隨著太陽祭司話音的起落而顫抖、畏縮、哀求著。提扎克與
變異人執法者站成一排,將手中的雷射槍瞄準鬼魂的腦門。滴滴鮮血從耳中流出,但它只
是隨手將粘稠的血液從臉上抹去,堅定的槍口沒有絲毫動搖。
從提扎克的腦海中,我察覺到它的傷勢。如同海面上的波光般,一道無形無質卻鋒銳難當
的光束直射它的眼睛。它的聽覺無法捕捉太陽祭司的話語,只有靈能者被投入靈魂機器時
發出的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我來對付這個生物,)我對先知說道。(不許開火。)
「你正在傷害我的船員。」我警告這幽靈。「凡人們聽不懂你的話,你的力量只會令他們
感到痛苦。」
「我是一位使者,不是戰士。傷害他們並非我的本意。」
它手無寸鐵,太陽祭司的腦海中也沒有任何殺意。它對我們只抱有些許平淡的好奇。生命
能量引起了幽靈的興趣,它在回答前總會仔細觀察我們的表情。
「是什麼東西催促著你們闖入帝皇之光,來到這地獄的沙灘上?」
「是一個預言。」里奧回答道。
「是忠誠。」我糾正了他。
幽靈的手骨輕輕撫過座椅的扶手,用透過猙獰的面甲端詳著我們。接下來,它的聲音變得
溫和且虔誠。
「我的職責是要求你們返航,所以我再次做出請求。」
我們不由地面面相覷,作為來自叛亂軍團的戰士,我們無法理解它的要求。
「為什麼?」泰雷瑪農問它。相比於太陽祭司扭曲的面具,他的金屬臉龐看上去出奇的平
靜。「我們對你有什麼威脅?」
「對我,你們毫無威脅。我不過是一座來自歌聲中的橋樑。但你們威脅到了歌者。」
「如果我們不掉頭呢?」里奧接著問。
「那麼,樂曲的下一段旋律將不再是智慧與仁慈,而是烈火與憤怒。這首新樂不會很快到
來,但它必會準時且致命。你們追尋的命運絕不能就此實現。」
阿薩卡的意識闖了進來,帶著熾烈的狂熱。
(這生物知道未來,卡楊!它是預言的容器。我們得收伏它!)
(沒人能收伏一個帝皇之力的分身。)
(必須試一試!)
我之前從未擔心過前導師對於力量的病態渴求,直到那個瞬間。雖然阿薩卡從不放過任何
可能得到的,和預言相關的碎片,可這是第一次我開始懷疑他是否還能看到未來的幻影。
在風暴核心中他沒能預知那場伏擊,但那只是一點微不足道的瑕疵。預言是一種不可靠的
藝術,就算對於真正窺見命運之人來說,他們也不能確定到底是哪條道路通向這個未來。
阿薩卡語氣中的絕望則進一步加深了我的懷疑。
這些年來,白色先知的預言開始變得愈發飄忽並且罕見。他的力量是否正隨著時間一點點
變弱?難道他在尋找為自己迴光返照的手段麼?
我們步步逼近,太陽祭司的威脅使我們持槍的手微微顫抖。泰雷瑪農在我的左後方,里奧
則站在右邊,蓋婭低伏於甲板,耳朵緊貼住毛皮。王座上的幽靈對此視而不見,它似乎陷
入了某種莫名的狂喜中。
「在歌聲中,你們都擁有一段特殊的旋律與合唱,它來自那帝皇頌者的歌喉。它預示著崛
起、復甦、與群星間殘酷的殺伐。難道這就是你們的未來麼?成為毀滅的幫兇?人類的災
劫?」
「人類早就忘掉我們了。」泰雷瑪農說。「我們是流亡的逃犯。只能用來嚇唬不聽話的小
孩。」
「我請你們回去。」太陽祭司重複道。它的金色的面具被艦橋的照明染成血紅色。
「這不可能。」我回答它。(準備動手,兄弟們。)」
泰雷瑪農並未拔出雙劍,而是端起爆矢槍,他將槍托緊貼肩膀以方便瞄準。里奧的鏈鋸斧
發出一聲短促地嘶鳴。而希恩熟悉的重量也回到了我手中。
(不要衝動!)阿薩卡對我們傳訊。(這生物擁有預言之力。我們必須抓住它。我們必須
聆聽它的話語。)
惱怒在我心中暗暗升騰。為什麼總是有人要求我去追尋那些尚未確定的未來,卻不能由我
做出自己的選擇?先是阿薩卡,後來是薩岡,現在又是這個亡靈。
(這是我的船,阿薩卡。我絕不會聽一隻幽靈的鬼話。)
(不聽麼?)他痛苦的聲音幾乎像是懇求。(原來你只需要惡魔和外星人的鬼話。)
我仍然清楚的記得太陽祭司的雙眼。那原本冷漠且無生命的凝視如今卻流露著情感。它很
害怕。害怕我們。它為自己披上無害的偽裝,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處死。這生物並
非帝皇之力的化身。它不過是一個絕望之人在做垂死掙扎罷了。看來這次,靈能之潮創造
了一位冷酷、怯懦的使者來為帝皇說好話。
「如果真能殺掉我們,你早就這麼幹了。」我挑釁它,「但這裡遠離火海。所以你唯一能
做的就是將燃燒的惡魔扔到我的船上,當計劃失敗時再出來遊說。現在你還指望博取我們
的同情?可惜你選錯了觀眾,陰魂。為什麼我們要掉頭?這裡到底有什麼?你想要阻止什
麼事情發生?」
幽靈的禮袍泛起漣漪,它從指揮座上站起身。泰雷瑪農和我已經準備好使用武力。里奧的
手槍發出一聲爆鳴,巨響離我的右耳不到半米。爆矢命中鬼魂的胸口,沾污的布片和漿液
濺在椅背上到處都是。
(不!)從觀測台傳來阿薩卡無聲的憤怒喊叫。(你這個嗜血的瘋子!)
「給我坐好了。」里奧朝幽靈獰笑。雖然它的胸口血肉模糊,但太陽祭司卻沒有倒下。它
瘦弱的手指顫抖著。胳膊下的血管開始發黑。金屬面具也逐漸銹蝕和晦暗,在我們眼前迅
速衰敗。
「你們是帝國的死兆。」幽靈的生命正隨著它的話語流逝。「你們將成為王權的末日。當
孩子們站在母星的夜幕下初次仰望繁星時,這便是你們心中的許願麼?」
惡臭的液體從它發黑的指尖滴出。那件白色的長袍如今沾滿血跡和污物。它的體液漸漸擴
散。細小的裂痕如蛛網般佈滿金色面具。
「王權的末日。」泰雷瑪農喃喃重複,陷入了沉思。
里奧不屑地哼了一聲。「這說法太文藝了點,但聽起來還不錯。」
太陽祭司雙手觸地跪在甲板上,屈服於肆虐全身的腐敗。一截骨頭從他前臂刺出,使他只
能蜷縮成一團。惡臭的腐爛氣息包圍著我們。泰雷瑪農走進這將死的軀殼,一隻腳踏在它
的背上。
「我的命運只屬於我自己,小鬼,你的預言對我毫無吸引力。」這大概是第一次我認同他
的看法。接著他將鬼魂一腳踢翻。我可以感受到他心中微弱的怒火,武士的情感依然存在
,卻十分黯淡。就在不久前泰雷瑪農還能享受這施虐的過程,去品嚐摧毀一個生靈所帶來
的快感,但這份愉悅已經被我剝奪殆盡,就像他生命中的許多東西一樣。除非得到我的允
許,他現在幾乎什麼都感覺不到。對於一個依靠感官享受而活著的人來說,簡直沒有比這
更完美的枷鎖了。
阿薩卡靠近我們,步履踉蹌,在漸漸萎縮的幽靈面前頹然跪下。他紅色的雙眼之前受到星
炬之光的刺激,依然在流淚。
「你在哭麼,白皮?」里奧大笑道。
「蠢貨,」白色先知低聲自語。「摧毀一個如此重要的事物...那是帝皇本人的化身...蠢
貨,你們都是!」
太陽祭司已經無法開口了。一絲絲白霧從他金屬的嘴部溢出。面具的下巴已經裂開,半張
面具也隨之脫落,露出一張無皮膚的臉孔。這東西顫抖著試圖再次站起來。但泰雷瑪農的
靴子將它踩回甲板上。
阿薩卡看起來極為痛心。他望向里奧的目光如此凶狠,我甚至以為他會將吞世者的靈魂從
身體裡拽出來。
「愚蠢。」他重複了一句,聲音雖輕卻充滿憤怒。
太陽祭司垮掉的樣子就像一捧沙礫從指間滑落。它原先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件浸濕的長袍
和散落著的灰燼。附近的變異生物被這些煙塵嗆得直咳嗽。
沒有人再說話。剛才發生的一切,難道是一個弱者的警告麼?還是一隻幽靈的預言?又或
者只是恐懼之眼內一次瘋狂的異象?
但是蓋婭回應了我無聲的思考。她緩緩走進,與我一同注視著幽靈的遺骸。
(你的靈魂之火日益明亮,主人。那個惡魔知道你的名字,每一次呼吸都會令它更加瞭解
你。有些事情正在發生。變革已經不遠了。這個...祭司...它只是暫時撤退,但它還會回
來的。我知道。我向你保證。)
(我相信你,蓋婭。)我轉向阿薩卡。「你怎麼樣,兄弟?」
他正蹲在地上,用手輕輕將我們腳下的沙礫掃到一起。「這裡的星炬很微弱,卡楊。即使
基本的圖像投影也需要耗費巨大的力量。但是你僅僅為了出口惡氣,就一槍終結了這次交
流,真是無知。」
「它已經警告了我們。」我回答道。這時候我怎麼解釋都沒法自圓其說。我既沒有命令里
奧開槍,也沒有像白色先知一樣將那生物奉為上賓。這兩個兄弟都在試探我耐心的底線—
—里奧不穩定的攻擊傾向,以及阿薩卡頑固的殉道主義。
他檢視著這些沙子,漸漸平靜了下來。「這些灰燼將成為我預言儀式中極為寶貴的材料。
請你允許我收集它。」
我看著我的前導師,跪在一個幽靈的無價骨灰上。我可以感受到他的憤怒,因為我也參與
摧毀了這只具有預言天賦的幽靈。甚至,我還察覺到了他的悲傷。
「它是你的了,」我說。「好好利用吧。」
阿薩卡沒有回答我。
「如果你能搞清楚它為何找上我們.....」
他冷笑一聲。「如果你沒有殺掉它,說不定我們已經知道答案了。」
「我沒有殺它,阿薩卡。」
「你也曾是連長,薩坎德。你應該很清楚身為領袖的首要原則。既然那些正確的決定曾使
你受益,那麼你也就必須為他人的過錯承擔責任。」
在那一瞬間,我的某個表情或者潛意識一定令他感到難堪。因為在講出這些話的同時,他
也一動不動地瞪視著我。而當我回望身後向身後,才明白了他不安的原因。泰雷瑪農和里
奧就站在身邊,依然拿著武器,正和我一樣盯著白色先知。
這艘船已經改變了如此之多。現在已經不只是我和阿薩卡在監督著奴隸、機械牧師以及無
意識的紅字戰士了。還有別人與我們並肩而立,那些擁有獨立的靈魂、思維、視角的人。
他們的野心會引起衝突。平衡早已脆弱不堪,因為我們都是統帥。阿薩卡抬起頭,看著面
前來自三個不同軍團的指揮官,他點頭做出了無聲的抉擇。
(就這樣吧。)他在寂靜中傳訊。
我們互相對視一眼,接著,我的前導師做出了他之前從未做過的舉動。沒有絲毫提示,他
輕輕關閉了我們之間的心靈連接,拒絕與我共享感知。
我們穿過一些被焚燬的世界,早在恐懼只眼初開之時,那裡的生命跡象就從分子層面被抹
殺。我們發現了許多由火雲籠罩的世界,熔岩在星球表面匯聚成金色的海洋。我們避開了
一個由盲眼之物佔據的世界,出於恐懼,百萬生靈顫抖著朝戰艦發出虛弱的精神尖叫。我
們還找到了被毀滅的艾達人世界,在那裡,靈族的亡魂與少許惡魔以及那些混亂到無法辨
認的邪靈們進行著永恆的戰爭。每個世界都受到星炬的沖刷,每個星球都被恐懼之眼牢牢
壓制。
關於太陽祭司的記憶困擾著我。我時常靜坐良久,回憶那段對話,思索幽靈的意圖。跨過
蜿蜒的火潮,此地是輻射星區界的盡頭,星炬之光在這裡已經十分黯淡。那個預言幻象到
底是不是真的?它究竟是帝皇和星炬的使者;亦或只是個胡言的幽靈,不過是混沌之力的
又一個渺小造物呢?
可是幾乎沒有人理解我的擔憂。
「給我閉嘴。」當我在艦橋上詢問里奧時,他如是回答我。「你到底在發什麼瘋?有一千
件重要的事情等著決定,你卻只想到那個無關緊要的小鬼?誰在乎那是啥?反正它已經掛
了。」
此時正是事件過去後的第三天。我們正通過觀察窗,注視著前方瀰漫金色霧氣的虛空。
「生活對你來說就是如此簡單,里奧。遇到能殺的,你就殺。如果敵人太強大,你就裝作
沒看到,或者乾脆逃命。」
「在我們軍團這叫做『生存』。」
「但是太陽祭司—」
他舉起手,那張傷痕纍纍的臉上露出厭煩的表情。
「你幹嘛在乎這事?」
「因為我隱約覺得那次會面是一次測試,而且我們已經失敗了。」
「在那種地方?誰會來試探我們?還記得你在神選之子號上對法庫斯說過的話麼?我們活
在地獄裡,幽靈和幻覺到處都是。」
里奧的轉述並不準確,但觀點沒錯。他說得很對,曾經的我也一樣。
「如果它敢回來煩我們,」里奧下結論。「那我就再幹掉它一次。這些年我們的戰幫不知
道解決了多少惡魔。那玩意不過是一次精神能量的隨機爆發而已,不用擔心的滿頭大汗。
你有空還是多考慮下現狀吧,我們好像已經迷路了。」
「我們沒有迷路。」我回答道。「再過幾天戰艦就會穿過輻射星區,我們正在艾盧西尼安
之幕的邊緣。」
「隨你怎麼說吧,巫師。法庫斯有消息麼?」
「他還是不回覆通訊請求。」我其實並不太擔心這事。轉化為附魔者的過程可能是幾天,
幾周,甚至幾個月。只要法庫斯的手下不去獵殺低等奴隸之外的船員,他們就可以在這段
癲狂期內隨意行事。有時我會搜索法庫斯的意識,但一堵冒著濃煙的、受污染的記憶之牆
阻擋了我的感知,而那記憶絕沒有人類的成分。看來即使堅強如他,這場戰鬥也還遠未終
結。
「你的新寵物又跑到哪裡去了?」里奧用髒兮兮的手指為自己的醜臉抓癢,接著將一口腐
蝕性的濃痰吐到甲板上。我已經多次告訴過他別這樣做,但那只是對牛彈琴。
「我不知道泰雷瑪農在哪。我給了他在船上行動的自由。」
吞世者不滿地搖頭。「這恐怕不是個聰明的決定,卡楊。那些第三軍團的傢伙哪怕燒成灰
,也不能相信。」
「這話我在帝皇之子伏擊之前就對卡達拉斯說過了。請不要用我的俏皮話來取笑我,里奧
。」
里奧咧嘴笑了笑,一口銅牙閃閃發亮。
又過了幾天,泰拉羅克號終於進入了艾盧西尼安之幕。我們賴以生存的地獄是一片翻騰著
波濤和漩渦的廣闊海洋,其中既有狂暴的颶風,也有平靜的島礁。現實與虛幻在此相匯,
但卻互相排斥。一個很簡單的例子:沒有任何艦隊能完好無損的出入恐懼之眼的邊境。事
實上,將戰艦在恐懼之眼內編隊航行已經很不簡單,只有經驗最豐富的海員、巫師和惡魔
才能做到。而駕船穿過那條可怕的邊際線—這事需要的天賦根本無法想像。這裡是完美的
避難所。雖然我們很難出去,但帝國也絕對打不進來。當然,帝國並不怕我們。事實上,
那時的帝國早已把我們忘光了。
冰冷而令人發狂的寂靜籠罩著恐懼之眼的一些地區。艾盧西尼安之幕時刻提醒著造訪者,
一個種族是如何被毀滅的。我們在色孽初生的餘波間航行,見證著一個外星帝國綿延星際
的墳墓。
星幕本身是一片巨大的黑紅色浮塵帶,籠罩著恐懼之眼邊緣數個早已死亡的星系。掃瞄系
統只能穿透很短的距離,無法提供任何有效信息。貿然駛入的飛船—這種事恐怕幾個世紀
都不會發生一次—大多永遠留在了那裡,少數幸運兒也從未帶回任何有用的資料。我讀過
的寥寥幾本報告沒有提到任何星球的存在。很可能當那個新神出世時它們就被吞噬了。
幾個月的航行終於有了結果。泰拉羅克號漂浮在星幕的邊緣,展開鳥卜器偵查前方。但在
迷霧的掩蓋下,艾娜米希斯什麼也聽不見,感覺不到,發現不了。
「讓我們進去吧。」我對艦橋船員們下令。
戰艦緩緩前進,盲目地駛入那片黑暗星幕中。這是一趟沒有目的地的航行。法庫斯和薩岡
凌亂的隻言片語根本不足以提供真正的方向。可事到如今,我們只能硬著頭皮前進,護盾
全開,武器待命。
第一天的搜索毫無結果。第二天也是一樣,接著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到第六天時
,我們遇到了一片幾乎不可見的小行星帶。直到阿薩卡和我將感知探出船外,我們才勉強
知道了它的密度和大小。
(這裡曾經是一個世界。)在幾個小時的航行後,他對我說。
但我察覺不到任何證據能夠確認他的話。(你怎麼知道?)
(剛才有一塊岩石撞在虛空盾上,我感覺到了。那裡有生命的回音。這片隕石帶曾經是一
個世界。)
(誰毀滅了它?什麼東西能把一個星球打成碎片?)
(我們會搞清楚的,不是麼?)
「引力干涉!」一位掌舵機僕喊道。有引力意味著附近存在大型星體。會是那個世界的殘
骸麼?還是一塊巨大的行星碎片?
我的懷疑只是徒勞。這股引力波在虛空中時時變幻,軌跡完全不符合自然法則,我們也找
不到它的來源。冥冥中似乎有一顆星球正在移動,那片隕石帶則亦步亦趨地跟隨著它。
「這下我們真是走丟了。」時隔一個星期後,里奧又說出了這句話,但這次我無言以對。
到了第十天,我終於抵擋不住睡意。一如既往,我又遇到了咆哮的狼群跑過城市燃燒的街
道。
但是幾十年來的首次,夢境裡往昔的回憶漸漸消失了,我的夢出現了別的東西。我看到了
下雨。雨點打在我皮膚上,帶來灼熱的刺痛。它們從鉛色的天空中落下,灑向一片廣闊的
白色岩石平原。我看見雨水冒著絲絲白煙侵蝕岩層。當流過嘴唇時,這液體嘗起來像是機
油。當雨水灑入眼睛時,我的視覺隨著一陣劇痛消失了,由皚皚白雪變成徹底的黑暗。
我就這樣驚醒,一邊用顫抖的手指撫摸著雙眼。
「你感覺到了嗎?」我大聲問道。
房間另一頭,蓋婭用低吼回應了我。
「艾斯』席亞拉(aas』ciaral).」妮菲塔麗說出了一個艾達名字。泰雷瑪農躲在旁邊輕
笑。與我一樣,他能理解血衛的異族口音,我完全搞不懂他是如何學會的。
但我知道泰雷瑪農在笑什麼。『心靈之歌』曾經代表一顆行星,可面前的世界已經不配再
擁有這個名字了。它的真容隱藏於濃厚的積雲之下。詭異的閃電在雲層中隱約可見。
許多神秘學大師們認為每個世界都有它的靈魂。如果這是真的,那麼如今艾斯』席亞拉飽
受折磨的惡毒靈魂一定想將所有造訪者置之死地。它的半個身軀已經徹底消失,殘存的部
分也佈滿小行星留下的創傷。按照常理,這個世界早就該徹底消亡,但艾斯』席亞拉依然
頑強地活著,帶著殘缺不全的軀體,它在星幕中漂浮至今。一顆永無光明的星球。
我們聚集在指揮座旁,透過觀察窗注視著眼前灰白色的世界。只有在恐懼之眼,這個自然
法則聽命於凡人意志的地方,如此殘破的星球才可能倖存。從這裡我們無法確認行星表面
的狀況。掃瞄儀已經徹底失靈。我們嘗試朝凝固的雲團發射探針,但同樣一無所獲。
「附近還有別的船麼?」里奧問。
「這裡是艾盧西尼安之幕,兄弟。除非直接撞到,不然就算你飄上三千年,也不會看到任
何東西。」
里奧小聲嘟囔一句髒話—我已經習慣這種事了。「為什麼不檢測附近小行星帶的等離子讀
數,好歹弄清楚軌道上還有沒有別的船。」
「什麼都沒用。」阿薩卡說道。「很多比你聰明的人早就試過了。」
我觀察著周圍隱約可見的幾顆隕石,它們懸浮在永恆的黑暗中。泰拉羅克號正位於一個畸
形世界的軌道中,百萬顆岩石月亮在這裡陪伴著我們。
「就像個啃了一半的爛蘋果。」烏里萬評價說。我不解地回頭詢問,他聳聳肩。「蘋果是
一種水果。生長在納維爾的土地上。」
「怎麼會有人願意來這裡?」里奧無法理解這顆星球作為隱居地的好處,因為它不符合吞
世者的要求。惡魔佔據著恐懼之眼內數以千計的世界,它們之間時常爆發血腥的戰爭,這
是眾神的遊戲。奪取一顆星球往往會成為許多戰幫的末日之戰,而眼前這顆能隨心意改變
的星球絕對是惡魔的樂園。
毫無疑問,艾斯』席亞拉上疑點重重。
「這是個藏身的好地方。」我說道。
里奧又朝甲板上吐了一口痰,他依然有所顧慮。「你說的信號就是從這裡來的?」
「那可不是什麼信號。」阿薩卡糾正他。
「我指的是那個幻覺。」
「作為一個野人,你還挺風趣。夢境呼喚(somnus-cry)和幻覺是兩碼事。」
里奧的情感閃爍著惱怒的火花,但他選擇忽略掉白色先知的嘲笑。
「卡楊,你說說看?」他問我。
我頭也不抬地回答道。「它是一種催眠狀態下的跨星際情感植入手段。」
「好吧。」他努力擠出一個難看的微笑。「我全明白了。」
他想聽進一步解釋,但就像許多第六感的表徵應用那樣,我不能向沒有親身經歷的人解釋
星語的含義。即使是帝國審判官—他們可能是這項技術的唯一見證人—也少有人能全面理
解複雜的靈能技術。據我所知,幾乎沒有星語者直接服務於神聖審判庭,而那些有天賦的
學者和武士往往不願意花費數十年掌握星語的奧秘。
不同於靈能者間無聲的意念交流,當星語者跨過亞空間對遙遠的世界喊話時,他們發送的
並不是文字,也非語言。事實上,星語者們甚至不能進行精確的信息傳輸。凡是接受過相
關訓練的靈能者都不會做這般無用功。
資深星語者送出的是自身意念的印記,以及一段特定的記憶與體會。它可能是瞬間的情感
釋放,或者是一段長達數小時的啟示。無論溝通是有意還是無意,星語在原理上都與感知
接觸類似,只不過前者會耗費無窮的精力。就像你可以輕鬆低聲說話,卻會被聲嘶力竭的
高喊累的氣喘吁吁一樣。
但是信息絕不會原樣到達接收者那裡。如果收發的內容能夠保持一致,帝國的面貌必將天
翻地覆。多數星語技巧在於如何解析收到的幻象,並追蹤它們的來源。靈能者們被拘禁在
軌道空間站中,身體與操作台相連,用顫抖的手指握住筆在紙上塗寫,而管理員則埋頭分
析他們的潦草繪畫。這些隸屬政務院的星語裝置往往是劫掠隊的首要目標。就孤立整個星
系來說,沒什麼比先發制人切斷通訊更加有效。
發送訊息並不難,解讀它卻極盡複雜。哪些消息是從遙遠行星發來的呼喚,哪些不過是一
場噩夢?哪些夢境代表血戰將至的警告,哪些只是描述幾個世紀前的舊事,僅僅傳達了一
位死者的意念呢?
阿薩卡曾夢到一整個城市的孩子站在街道上,哭喊著嘔吐出穢物。常年生活在惡魔橫行的
恐懼之眼中,我早已見慣了如此荒誕不經的夢境,但阿薩卡沒有忽略它,反而堅信這是一
條消息。他猜的沒錯:訊息來自一個懷言者戰幫,在數十年前被里奧和十五利齒戰幫所毀
滅。白色先知聽見了其中巫師們的臨終慘叫。
這就是可悲的現實。固然你可以通過長期學習,逐漸體會出訊息之間的差異與特質。感受
通訊是否還具有時效,並判斷它們真實與否。可歸根到底,你能做的永遠只是猜測。
可那些洞察力不足的愚者呢?相信我,這種人並不少見。萬年來,帝國已經有無數人在亞
空間中迷失了神志與靈魂,他們的名單閱之不盡。
「我覺得它是一條消息。」我對里奧說。「這是我能給你的最直接、最確切的解釋了。」
他冷哼一聲,臉上寫滿了懷疑。
「我重新說一遍,我知道這是一條消息。固然不能確認來源,但它將我們帶到這裡,那個
我夢中的星球如今就在眼前。」
「聽起來還是不怎麼可靠嘛。」
(相信我。)
里奧狠狠甩了甩頭,不是拒絕我的觀點,而是拒絕我接觸它的思維。他的左眼因為疼痛而
微微痙攣。奇怪,一次簡單的思維連接就能刺激腦部植入物進入激怒狀態。雖然過去他也
不喜歡我觸碰它的意識,但有什麼東西正在這裡推波助瀾。會是我們腳下的世界麼?
「別這麼幹了。」他警告我,舌頭舔舐著滲血的牙齦。空氣中又出現幽靈的閃光,它們分
享吞世者的痛苦,撫過他的盔甲等待現世的時機。
「抱歉,兄弟。」我望著宇宙中殘破的星球。「地表不存在生物跡象,但還有感知痕跡的
殘留。」
阿薩卡無聲的傳訊有了些許愉悅。(感知痕跡,火拳肯定愛死這說法了。)
「感知痕跡是什麼?」果然不出所料。
我望向里奧。那張黝黑,飽經風霜的臉上帶著一絲不苟的嚴肅神情—他並不糾結於觀念差
異,只是渴望更多解釋。阿薩卡的嘲笑依然留在我的腦海,里奧雖然魯莽,但絕不愚蠢。
我與阿薩卡已經獨自旅行太久,甚至忘記了大多數凡人無法用我們的視角去觀察這個宇宙
。和妮菲塔麗一樣,除了眼睛和戰艦的掃瞄儀外,吞世者根本無從依靠,只不過我的血衛
從不屑於開口詢問
「不論什麼東西發出了那個消息,那絕對是個狡猾的傢伙。」
「幹嘛不直接說?」烏里萬站在里奧身旁,搖了搖頭。「你們提茲卡人真是越來越無聊了
。」
「以後我會注意。」
「咱們一起去。」里奧決定了。我早就猜到他會這麼做。
「我也是。」妮菲塔麗請求道。我的外星女孩正站在空蕩蕩的王座邊,用一塊磨石修理水
晶爪的鋒刃。旁人聽到這話紛紛望向她。
「你得留在船上。」我勸說著血衛。「星球大氣狀況極不穩定,我得用力場盾一直護住你
才行。這次任務需要穿著太空服和頭盔來完成。」
妮菲塔麗不滿地歎了口氣。「為什麼?」
我回憶一遍夢中的場景,再次感受那燒灼皮膚刺痛雙眼的雨水。
「那裡正在下酸雨。」
==========
第十二章:復仇之魂
我可沒打算盲目降落。有什麼東西正在這裡召喚我們,我想在落地之前找到它。穿過厚厚
的凍雲與地面建立通訊連接的嘗試只是徒勞,我和阿薩卡發出的靈能接觸也是一樣。接著
,搜索隊花了兩天確認合適的降落點。而那個奇怪的夢境對我們毫無幫助,它再未出現過
。
兩天。憑借一點好運氣,我們迅速完成了準備工作。在厚厚的雲層面前,任何掃瞄系統都
不再可靠,戰艦必須出動炮艇和戰機勘測星球唯一的大陸。一開始,我們只發現了低垂的
鉛雲與死寂的、掛滿冰霜的岩石。整個世界的時間似乎已經停滯,灰褐色的雲層紋絲不動
,而酸雨也從未溶解冰霜覆蓋的大地。地面上的積雪剛剛在青煙中消失,又會瞬間凍結起
來。
作為這個超自然星球的闖入者,雨水毫不留情地沖刷著我們。每一次偵查歸來,戰機表面
都會受到嚴重酸蝕。炮艇的情況則更加糟糕。
首次偵查行動後,我在飛行甲板區找到了烏里萬,他剛從一架普羅斯佩羅陽刃(
Prosperine Sun Dagger)的駕駛艙中跳出來。
「這地方簡直是個墳墓,巫師。」他說。
我不得不承認他說對了。我們什麼都沒找到:一個聚居點,一座城市,一艘下錨的飛船,
任何可能成為夢境呼喚來源的東西。冒險進入雲層下方給我們的裝備帶來了很大損失。鳥
卜器則受到星球本身的干擾而幾乎陷入癱瘓。
最終,我們找到了。一位機僕駕駛員返航後向我們展示了一張模糊的照片,一艘被半埋在
白雪覆蓋的深谷中的戰艦。但是照片質量很差,我們完全無法確認它的型號,以及停在那
裡的時間。
「打個比方說吧,這山谷足夠九百到一千萬人居住。」當我們聚在指揮室的圓桌前分析情
報時,阿薩卡這樣說道。
泰雷瑪農也參加了,但他只是冷漠地看著我們。法庫斯和他的兄弟們依然沉默,將自己牢
牢鎖在避難室裡。
「我可以開炮艇。」泰雷瑪農主動要求道。
(你不能相信他。)阿薩卡立刻朝我發送。
(他現在是我的人。我像信任你那樣信任他。咱們還是別再說這個了。)
(很好。我會在艦橋上隨時準備好開闢通道。但不保證成功。星球表面精神連接的穩定性
完全無法預測。這世界就是個瘋人院。)
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任務。我下達了命令,約定在一個小時後與泰雷瑪農和里奧在炮艇處
匯合。
但妮菲塔麗拒絕讓我就這樣離開。在一座只有昏暗的星光照亮的集合大廳中,她從哥特式
的拱頂間輕輕躍下,攔住了我的去路。
我的血衛在盔甲細微的嗡鳴聲中落地,精巧的動作猶如凡人優雅跨過樓梯的最後一段台階
。那對羽翅雖然早已為她掌握,但卻並非與生俱來。如何得到它們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每當妮菲塔麗靠近我時,我都會感受到她安寧、神聖的內心,並更加珍惜她。不同於人類
們混雜著記憶與情感碎片的嘈雜意識,和紅字戰士們在虛空中思念、低語著的靈魂。血衛
的腦海是一片冰冷奇特的寂靜光暈。只需短暫的陪伴她就能平復我的心緒,每次都是。
「Voscartha.」在她同類的語言裡,這個詞的意思是『主人』,但妮菲塔麗從未微笑著說
出它過。「我想同你一起去。」
「這次不行。」
「我是你的血衛。」
「下面沒什麼東西能傷害我,妮菲塔麗。我的鮮血不需要守護。」
「如果你錯了呢?」
「那我會殺掉膽敢埋伏我的人。」我的手按住腰間裝有塔羅牌的皮帶。她沒有點頭,因為
點頭是人類的動作,但我感覺到了她的退讓。
「這是個變革的時代。」她說道。這話令我不由地心有惴惴。她正不知不覺種複述蓋婭不
久前的警告。
「是什麼改變了?」
「我一直在觀察。觀察蓋婭,觀察那些新夥伴。觀察你。我們到底為什麼來這裡,卡楊?
為什麼來到這災難的誕生之地?」
「我覺得你在設問。」
她抬起頭與我對視。妮菲塔麗擁有最為迷人的目光。不知是否由於異星人特殊的雙眼角度
,那對眼睛總會無聲訴說她留在心底的話語。阿薩卡認為我不過是由於解讀不了外星女孩
的內心而胡思亂想。他一直對我和妮菲塔麗之間的契約保持懷疑。
「設問?」她聲音猶如刀劍出鞘的清鳴。「我不明白這個詞。」
「它的意思是故意提出一個你早已知道答案的問題,來強化自己的觀點。」
她輕輕走進我,一根手指劃過牆面。每個指尖的爪刃由深紅色的,發出生物螢光的活體水
晶構成。金屬牆板在利刃下發出微弱的嘯叫聲。
「不,這不是設問。我的確想知道來這兒的原因。」
「我們來幫助法庫斯。」
「這事對你有什麼重要?難道你也在尋找那艘戰艦麼?大叛逆的旗艦?」
「那船的名字叫『復仇之魂』。泰拉羅克號的所有船員加起來,也不到操作格羅裡亞納級
戰艦最低要求的十分之一。」
聽到那個艦名,她微微冷笑。「它就是躺下峽谷下面的東西?」
「我也不知道,妮菲塔麗。」
蓋婭不知從何處現身,緩緩靠近了艾達女孩。妮菲塔麗輕輕撫摸著母狼的皮毛,通過彎曲
的舌間對蓋婭低聲訴說著什麼。雖然同是我最親近的同伴,但她們之間莫名的親密還是令
我的牙齒隱隱作痛。
「你在騙我,伊斯坎德爾。」她輕聲說道。「不論你知道些什麼,你都在關於你的想法和
為什麼帶我們來這裡撒了謊。你想自己留著那艘船。」
「我說了,這裡沒有足夠的人手操做它。」
她漆黑、深邃的眼睛迎上了我的目光。「可是你能,你手裡還有別的戰爭領主沒有的東西
。你有伊特扎拉。」
沉默說明了一切。我的內心對她來說猶如一扇敞開的窗戶,不需要靈能她也能看清楚一切
。我瞪著妮菲塔麗,她也回望著我。
「蓋婭和我能察覺到你的變化,」她說,「即使你自己還一無所知。在麻木中,我的族人
創造了那位新神,我們稱她為大飢渴者。她的第一聲啼哭焚盡了我們的帝國。她的第一次
吐吸抽去了我們的靈魂。她在黑暗中攫取著那些魂魄,直到現在依然如此。因此我將他人
的靈魂獻給她,他們的痛苦撫平了我的創傷。他們臨死前的哀嚎是我助安夢的搖籃曲。這
就是我族人們的命運,他們依然沒有饒過我,即使我已經逃了如此之遠。我理解什麼是孤
獨,卡楊,我也能察覺到他人的孤獨。而你的靈魂已經太過寂寞。總有一天你會因此而死
。」
「我並不孤獨。我有阿薩卡和里奧做伴。我還有泰雷瑪農。我還有蓋婭。」
「你得了白化病的前導師。一個自己都搞不清楚為什麼要跟著你,腦子有毛病的白癡。一
個被你用巫術奴役的墮落者。還有一隻披著幾乎殺死你的野獸外皮的惡魔。」
沉默再次回到我們之間。「我還有你。」我最後說道。
聽到這話我的血衛微笑起來。妮菲塔麗在幾個世紀以前就出生了,她甚至比我所有弟兄們
活的都要久,但對於一個艾達人來說,她才剛度過青春期。
「沒錯,你還擁有我。」她認可。「但請不要裝作這樣就夠了。你不是人類,即使你還保
留人類的情感。你是一把武器,天生就該與兄弟們共赴戰場。這是你與生俱來的本能,失
去了它你將一無是處。這就是為什麼你歡迎火拳和烏里萬的加入。這也是為什麼你執意拯
救法庫斯和他的手下。你的內心被孤獨污染,兄弟之情是你被創造的唯一目的。所以,最
終,你開始抗拒。你野心勃勃,動身尋找最強大的戰艦。你終於開始反抗困擾內心的孤獨
,可這就夠了麼?」
她說的每個字都深深吸引著我。蓋婭曾用她野性的觀點闡述過這些改變,但妮菲塔麗清晰
、耐心的解釋使我著迷不已。她輕輕靠進,手中擺弄著水晶爪,發出微弱的敲擊聲。
「這就夠了麼?」她又問了一遍。「你為兄弟而生,而每一把武器都需要被使用,不是麼
?現在已經沒人指揮你了,卡楊。帝皇不再從王座上發號施令,命令孩子們以他之名征服
星球。獨目之王也不再遙望靈魂之海的深淵,要求你們與他一同墮落。」
「我是自己的主人。」
「真是直率,愚蠢的驕傲。我在勸你尋求團結,你卻以為我慫恿你接受奴役。團結,
voscartha. 加入一個更大的群體,並超越自己。當甩開過往的枷鎖時,你就真正自由了
。」
「我本來就是自由的。」
她站的更近了。太近了。任何其他人膽敢在那一瞬間像她那樣接觸我,都會遭到無情地毀
滅。但她屬於我,我的妮菲塔麗,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