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文化學刊》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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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後記
博士後以後／三十年的學人審判
詞：胡逆天
曲：幽閉衛星〈華鳥風月〉／ZUN〈第六十年的東方審判〉
你　活到幾十歲　到底想要作麼介　哈　
你　難道還想要　繼續饅饅來　
你　論文沒過關　又有半年可以玩　嗯哼
你　想要的未來　幾時才會來
理論上　這一切你都懂
然而這　其實並沒有什麼用
如果你　只想爽爽過　只想饅饅來　只想做個宅
就算你論文修到再也不能改
也只是個死書袋
人生要　自強不息
父母生你又養你　不易
人世間　苦難不已
幸福的你應倍加努力
去　闖出新局
你怎能一味退縮躲避
想你當年正年輕　大志方滿心
說要做點事情
不辜負大學的　使命
如今你　學位又要到手
然而這　也依然沒有什麼用
如果你　還是饅饅來　還是爽爽過　肚子都是肉
就算你繼續唸到博士後以後
也只是個脂肪球
舉頭望　宇宙變幻
低頭你還是越來越宅
看　前路漫漫
你怎麼還是越來越宅
想你當年正年輕　創意方滿溢
說要弄點作品
承繼那先人的　火炬
如今你　論文又到關口
然而誰　又能說這有什麼用
如果你　還是饅饅來　還是爽爽過　肚子都是肉
就算你繼續唸到博士後以後
也只是個脂肪球
博士後以後
也只是個脂肪球
理論上　這一切你都懂
然而這　始終就沒有什麼用
如果你　就是饅饅來　就是爽爽過　肚子就是肉
就算你繼續唸到博士後以後
也只是個脂肪球
博士後以後
也只是個脂肪球
　　七月回學校答辯，那幾天鬼使神差的，腦中都是〈第六十年的東方審判〉，哼了兩天
我才意識到，自己現在正好是面臨「判決」的時候。到了答辯當天，準備好資料的我，還
以為自己會有些緊張、發揮不好，結果卻是對答如流，當下反而擔心自己講太多了。最後
是沒有過關，需要作「重大修改」，把全文重新結構一次，使之合乎學術論文的要求，能
夠自圓其說，半年後交稿。這是比較不理想的判決，但也好過完全不接受就是了。
　　具體是差在哪裡，不必在這裡多說，但根源上，這結果是來自我的性格：我沒多管一
般的規範，只按我自己對學術研究的理解，就去做了。那如果你的想法和做法，和學位論
文的要求有矛盾，怎麼辦？答案說起來很簡單：兼顧就是了。如果不能兼顧，我這裡遷就
一下也行，反正之後出版還可以改。
　　所以得到了這種結果，也是剛好。當時同學和老師有些擔心我的情緒，但我還真的滿
平靜的，畢竟自己也明白哪裡做得不好，更清楚過去這幾年實在是混的居多。我曾批評一
些歌詞「有句無篇」，但我自己也只比它好一級而已：「有單篇，無統整」，審稿教授評
說我分析個別作品，不乏精到，但目前這些串起來，還並不能算是一部合格的論文。
　　所以，改就改吧。有道是文如其人、人如其文，為什麼結果不能理想一點，說到底，
都是性格使然。我一位同屆的同班同學，問題就跟我截然相反：我是自己的想法太多，參
考書目不到一百本（這樣真的算是很少的），自律又不嚴；她是自律過甚，每天都跑圖書
館找一堆論文、專著和資料來看，徵這個引那個，寫到一章有一百五十幾個註腳，但自己
的觀點卻出不來，現在還在延畢，尚未交稿。
　　而比論文更嚴重的問題，是人生。你學位拿到了，接下來要幹嘛？隨便找個糊口的工
作？隨意找個好像有點搞頭但不知靠不靠譜的工作？靠我這比較冷門的研究專業謀一份教
職？或者去從事註定沒什麼賺頭的文化志業？還是繼續饅饅來，要應付自己和他人就說我
是職業作家？
　　給你半年的時間修改論文，也就等於再多給你半年不用面對這個問題的時間。你知道
這樣不對，而人不能欺騙自己，所以歌詞就要寫「論文沒過關　又有半年可以玩」。是的
，這闋詞寫於答辯之後，是一首勵志歌曲來的。
　　這算什麼勵志呢？我的想法是：對已經過了中二少年、熱血青年時期的成人來說，真
正的勵志，除了最簡單、純粹激勵心情的「我一定要成功」那種，就是要把無情而殘酷而
淋漓的現實攤開來逼你面對；至於宣揚某種理念、價值觀、意識型態的那些，即便不是空
話，也是註定要落空的。
　　為什麼會落空？多選題：Ａ）因為你有智慧Ｂ）因為你會吐槽Ｃ）因為你懶。你知道
一般的勵志歌詞用在自己身上只會是自欺，所以要真正勵到你的志，你就得逼自己不能再
自欺。
　　「想你當年正年輕　大志方滿心／說要做點事情／不辜負大學的　使命」，這一段是
空話，也是事實；故可說它是「實在的空話」，人世間最可悲的空話，就是這種實在的空
話，因為它直接連繫到你個人的生命史，你歷來的選擇。
　　回想起2005年，正好十年前的六月，我在大學畢業那一天，寫出了這一闋勵志歌詞：
大海
曲：張雨生〈大海〉
　　　　　　　　　　　　　　　　　　　　　　　　　
浮游人海之間　到處灰霾蒙面
電波充塞低空　絮語氾濫視野
生命如何完全　誰有法舟能濟民
知識爆炸　只剩碎片
俯察心內憧憬　放眼霄漢無垠
地上霓虹閃爍　星海暗昧不明
想要一排塵垢　我心澎湃如潮打
潮打空城寂寞回
如果有一天　宇內能夠澄清
讓我投入現在的勞役
縱使道阻身孤　但有夙昔典型
就讓我矢志不移
不必刻苦外求　什麼遙遠真理
只要人們認識自己
艱難惟在守恆　篤定目標前進
天行健　我自強不息
　　而今我寫的是：
如今你　學位又要到手
然而這　也依然沒有什麼用
　　 如果你　還是饅饅來　還是爽爽過　肚子都是肉
　　 就算你繼續唸到博士後以後
　　 也只是個脂肪球
　　必須說，我這十年從當兵、碩士到博士，還是很有進步的。本刊上期就「不會受到任
何事物或觀念的羈絆」這一點來闡述「博麗精神」，在我自己這些年來說，就是從還想
找些名號來標榜自己，走到知道那些標榜是虛的。不管你標榜什麼，你總要給自己一身本
領找個用場，這是做人基本的義務和社會責任。但是，也不要否認，你內心還是想繼續饅
饅來就好。我們的社會之所以變得那麼複雜，就是因為太多人想要矯飾他們的惰性，把苦
活累活髒活推給別人，好讓自己能夠饅饅來。我們比較有良心一點的，也只是願意自己稍
微多付出一點點而已。
　　又或許你去做了一種比較辛苦的工作，那多半是生計或環境所逼。比較理想的情況是
志趣相投，你願意做這個。這又有兩種情況：你需要一些榮譽來確認自己做得值得，這樣
仍不免羈於外物；或者，你不在乎人家肯不肯定，你就是願意「我自然」 地做下去。博
麗靈夢的情況，應該是後者吧。我們也該向這種境界看齊，雖然這需要修養，也需要境遇
。
　　為什麼不役於外物的靈夢，在一設和二設中都是懶懶散散的樣子，即便被仙人華扇抓
去修行，回來後沒幾天也又故態復萌，然後死神小町說「那個巫女打從一開始就沒有邪念
，根本用不著修行」，「忠於慾望，同時並不帶邪念，完全天真無邪」 ？我認為，ＺＵ
Ｎ安排的這一回劇情和對白，極其關鍵，既闡述了何謂「不受束縛」，也表達了他心目中
的一種理想人格。為什麼靈夢一開始被抓去的時候沒有抗拒修行 ，練完回家睡一覺以後
又把剛剛說的豪言壯語都拋到腦後，「變回原本忠於自我的靈夢」，也不怕丟臉？我想到
的答案是孔子說的「無可無不可」。ＺＵＮ和他筆下的正面人物，大概就是如此的率真吧
。
　　在現實中，若要兼顧「忠於慾望」和「不帶邪念」兩點，那是很容易和他人、和各種
價值觀衝突到的；即便是社會結構比較簡單的幻想鄉，即便是實力外掛 高強的靈夢，我
們也在漫畫和遊戲裡看到了她各種失敗（作為自機或敵機，被你玩殘的時候，都算失敗）
；就價值觀上講，這個「忠於自我」的靈夢，也吸引了各路妖怪、神靈、仙人華扇，以及
我們廣大同人作者，想要影響她，把她弄成自己比較喜聞樂見的樣子，然後我們就可以說
：「忠於自我」就應該是這樣──像我這樣。
　　因為劇情和人設的需要，靈夢必須賺不到錢，賺到一點也要馬上打回原形，這樣她才
不會迷失在慾望之中，而能繼續安份地待在崗位上，在那一方限制多端、建立在危險平衡
的小天地裡，保持其無邪與自在。複雜的事情，有妖怪賢者、同人作者和幻創神主幫她處
理，她只要負責當打手和賣萌就好。當然，也有不滿於這種和諧表象的作者，會去挖掘一
些幽暗的層面，但說到底，大概也就是兩個問題：
　　一、人要如何才能保持率真？
　　二、如果環境不允許率真，或對率真者不友善時，怎麼辦？
　　靈夢的答案是隨心而行，ＺＵＮ的答案是自己創造一個環境，靈夢在ＺＵＮ所創造的
環境裡，所以她到目前為止都還是喜劇發展。這期談到《宛如夢幻》裡的上杉謙信，也是
隨心而行、控制環境，然而她身處的環境是戰國，她又不理身後事，於是死掉以後，上杉
家就亂了。我們則活在暗潮洶湧的昇平現世，而且並不是只能待在一個別無選擇的崗位上
，那要如何才好？如何才對得起自己和所有幫過你的人？
　　世界很大，問題很大，所以我們應該也要有大一點的答案，不能「小確幸」，不要饅
饅來。但如果這種說教有用的話，四季映姬也不會在廣大同人作品裡總是那樣嘮叨而無效
了。
（下接「紺珠傳的初步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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