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問是老派人物,他的漫畫、他的故事,也是老派的;好就好在老派。他在乎的,
就是古典的英雄,古典的美德;反抗命運與威權,歌頌忠義與決志,都是古典的。
1990年代以後,整個市場和學界的口味變了,後來有人請老藝術家復出的時候,都
會習慣性地講什麼「要跟上時代」、「要符合當今年輕人的口味」,你不能說他錯,但
這樣一來,你等於就是把這些前輩的本來面貌蓋上了,把他的靈魂抽換掉了。要怎麼樣
才能算是跟得上時代、合年輕人口味呢?好好一個有經驗的前輩,沒主意了,必須聽你
的了,結果你說的也不準,作品做出來也不靈,大家就灰心喪志。
錯了。老派作者的正確使用方式,應該是就請他們將老派做到極致。馬榮成請鄭問
畫《風雲》的外傳,鄭問交出了一個老套的短篇,起承轉合和精神寓意都是那樣的傳統
武俠,然而就是好看,就是能讓人感動。
現在世上到處都是三國的反轉和惡搞,而那些都是從正史和演義衍生來的;如果你
再請鄭問畫三國,又不想他只是沿襲舊書,怎麼辦?那就是整出一個團隊,把史學界、
文學界幾十年來對三國史的研究和考證作個統整,整出一個劇本,他畫出來,以後這就
是比正史和演義更正的正本。《鄭問之三國誌》什麼的有做到嗎?沒有啊,那遊戲除了
請鄭問畫圖,根本沒聽說有什麼可觀的,你也不可能期望一般日本人有我們《三國志姜
維傳》作者這麼豐富的歷史知識。
對《始皇》一類秦史的改編也同理,鄭問畫這些的時候,有沒有參考到新出土的文
物和考古報告呢?術業有專攻,頂多能看到一些圖冊和紀錄片吧。至於秦漢史學界那麼
多那麼細的研究,我們讀歷史系的人自己都看不過來,怎麼能期待他?但如果我們做成
了一流的考證、一流的編劇,再找到一流的漫畫家,那做出來,就根本不用在乎什麼市
場口味的流變,因為它會成為「經典」、「底本」,甚至是「課本」。有了這個底子,
也才好談行銷。
我們甚至可以跳開劇情連環畫的格式,自己另訂出一種格式;如果我們是新來的無
名小卒,這當然很難成功,但我們不是啊!在自己的專業,我們都是有主意的人了,難
處就在於整合。做學問和編劇是兩回事,編劇和畫畫又是兩回事,這就是我們今後要努
力的。
盛行失敗主義的台灣,又流行一個很壞的思考習慣,就是把你的劣勢無限放大:你
過時了、你跟不上現在市場的口味......到我們自己都這麼認為,我們就失了魂,就去
盲目地追趕,想辦法證明自己在如今這個體系也是可以的,像新儒家;不然就是縮到自
己的舒適圈裡,說我們不追求那些新潮就是了,像舊派的中文系。這兩種路子都不對。
應該做的是把你其實還遠遠沒有發揮到極致的老派功夫做到極致,並讓新派的功夫來輔
助你,如吳興國、李國修、林麗珍這些藝術家,或如張大春這樣的小說家。
然而對現在的我們來說,問題變成了我們的老派功夫差太多了,思想又太雜了。道
術已為天下裂,我們又不是那麼沉得下心來的人,想要有所作為,便更須打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