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鬼岩城:普世主義的最後光芒】
前情提要
長期以來,有關普世主義或是地方主義在政治意識形態上的優劣,是自啟蒙
時代開始便爭論不休的議題。十八、九世紀民族國家紛紛形成,至二十世紀
兩次大戰以後的高峰,轉瞬之間,在二十世紀末葉,地方主義包括民族主義
突然之間失去大部分的正當性。
或許是冷戰中美蘇兩大陣營對壘的高峰,造成人們極為強烈的末日感,資本、
共產的意識形態又將自己視為普遍真理,意圖強迫推廣至另一邊的信徒,因
此地方主義再沒有生存空間;但也是在同一時間,科學、尤其是電腦科技的
突飛猛進,又似乎使得人類無所不能,過往人類的烏托邦想像似乎眼看就要
成真。對於人們來說,那是個全有或全無的時代。
哆啦A夢(當時台灣仍譯為小叮噹)劇場版《海底鬼岩城》(映画ドラえもん
のび太の海底鬼岩城,直譯為大雄的海底鬼岩城),便是在這樣的背景條件
下產生的兒童卡通作品。本文透過考察其劇情及畫面鋪陳,試圖釐清隱含意
義,並主張《海底鬼岩城》乃是彰顯普世主義精神之作,但也在同時暗示了
其衰微之走勢。
一、故事概梗
這篇劇場版原作推出於1983年,在台灣我查是說1990年代上映的,
確切日期不詳。[以下有雷]劇情大意是說,大雄一行人去海底露營探險,
因故被捲入了海底人世界的衝突。
第一層衝突,是海底人對於大雄等陸地人的不信任,認為根據歷史陸地人都
相當暴力、愛好戰爭,「我們一直在觀察陸地人的歷史,全部都是些血腥,
幾千年都在反覆戰爭」,因此想要扣留大雄一行人,勉強同意給予其公民權,
但不許其回到陸地,以免洩漏海底文明的事情,招致入侵。
第二層衝突,是海底人之間的衝突,古時海底兩大聯邦對戰,其中之一亞特
蘭提斯因為核子試驗失敗而導致自身的毀滅,但擔綱復仇者電腦仍持續運作,
也就是海底人所稱的「鬼岩城」。又因海底火山爆發的關係,導致電腦判斷
遭受攻擊,故即將採取報復性手段──將核彈射到全世界同歸於盡。
故事結尾當然是歡樂大結局,大雄一行人與海底人建立友誼,幫助他們一同
摧毀復仇電腦,拯救了全世界。
二、人性陰影
1983年的時空是什麼樣貌?冷戰正炙,核子戰爭似乎一觸即發,核子冬
天的陰影壟罩在世界(至少是已開發)各國。而日本人作為人類歷史中唯一
承受過核攻擊的民族,發表了這樣的兒童卡通作品。
第一層衝突中,首先就對人類自身做出嚴厲的批判,意圖從海底人異文明角
度,客觀展現陸地人的暴虐事實,使大雄等人也無話可說;但在他們逃跑過
程中,卻又基於本性解救了被亞特蘭提斯電腦衛兵攻擊的海底人(當時他們
還沒有太多信任或友誼基礎),顯示陸地人並非全然無可救藥。
隨著第二層衝突鋪陳過程,才慢慢展開海底人的陰暗歷史,發現,其實他們
也跟陸地人一樣,曾有過彷彿冷戰的時期,強調兩大聯邦對立的無意義,以
及亞特蘭提斯窮兵黷武、一心只追求科技發展和自保的毀滅下場。同時,亞
特蘭提斯雖遭核子毀滅,但威脅仍然遺留至今,後人必須透過團結且有所犧
牲(具體的夥伴死亡),才能夠化險為夷,邁向沒有核子威脅的光明未來。
三、地獄的樣貌
在畫面鋪排中,在海底人姆聯邦的首都,透過居民及衛兵高度單一化、高度
服從的形象(全部穿著相同制服、成群齊一動作),以及聯邦總理跋扈態度,
製造強烈的威權壓迫感,顯示這雖然是擁有高科技、宏偉建築的文明,卻不
是如他們自己所宣稱真正「文明」的地方,直到後面才做出對比,真正文明、
寬容、信任的,是與他們患難見真情的海底人好友威爾的內心。
在亞特蘭提斯的領地百慕達三角洲,藉由海底靜謐、幽暗和荒蕪的意境,徹
底呈現核子毀滅後的「鬼岩城」世界,透過宜靜的口說:「如果有地獄,大
概就是這個樣子吧。」而摧毀復仇電腦後的場景,則活脫是一場不亞於東京
大空襲或甚至重演原爆的「鬼岩城」全城毀滅。
四、真實的威脅
以兒童卡通的角度而言,這部作品探討的主題是深刻而嚴肅的,雖然用許多
笑料和歡愉橋段的方式帶過,但其中的懷疑、猜忌、貪婪、暴力等教訓意味
絲毫未減。故事基調則一步步從光明走向黑暗,從希望走向絕望。
甚至,在最後決戰的前一晚,海底人達姆表示自己第一次知道陸地人的食物、
真美味,大雄接著說「可是明天晚上還能平安的吃晚飯嗎?」之類的話──
即使在卡通故事中,讓兒童直接面對核子武器的死亡威脅,而產生這種覺悟,
也是過於寫實,甚至殘酷了吧。
普世主義及其出路
但,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作者還是給了孩子們一個希望,正義必勝邪惡必亡,
只要有堅定的信念、犧牲的決心、團結的力量,人性的善終究能夠跨越民族
或任何藩籬,把人類文明帶向光輝的未來。
35年後今日的時空,本片揭櫫的普世主義在世界各處已節節敗退,或至少
經過了某種地方主義的修正。還能夠堅持者,或是烏托邦空想哲學家,或是
上國生活不虞匱乏、實際受地方主義良好保護的居民,再不然就是賤民苦行
僧,然而他們在現實中已失去了行動能力。
其實,說不定片尾的夕陽餘暉,正是作者未卜先知,在預告著後世的我們,
普世主義的光芒再燦,終要是西沉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