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才看到這篇,查了一下應該沒人po過吧
不過劇情又推進了幾周,訊息量又大了不少
就加減參考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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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rling in the Franxx的精神分析:性無能的倫理危機|余一文
文章連結:https://goo.gl/Bbg37b
作者:余一文;英國現代歐洲哲學研究中心(CRMEP)哲學碩士,受訓中精神分析家。
日本動畫DARLING in the FRANXX(又被稱為「國家隊」,因為由日本最有代表性的團隊製
作,以下簡稱《Darling》)在內地視頻網站愛奇藝遭到下架,原因疑似是被舉報。從動畫
的第一話來看,確實是充滿著明顯的日式「擦邊球」,比如一開始女主角02就裸體地出現在
男主角廣面前;而機器人弗蘭克斯需要男女配合來駕駛,女生在男生前面趴下的姿勢和後入
式的性交體位非常相似。這些元素被詬病為「不尊重女性」、「媚宅」等等。雖然無可否認
的是這部動畫確實是以宅男為目標受眾的商業動畫,集宅男的惡趣味於大成,但是如果我們
可以先暫且放下這些成見,或許我們可以在裡面可以看到關於性別更有趣的東西。
低欲望社會?還是安全欲望社會?
日本NHK一個節目把日本稱為一個「低欲望社會」。這裡說的欲望,當然不是我們一般所說
的性欲,而是一種與他者遭遇的欲望。《Darling》的世界正是這種低欲望社會的極端。在
故事裡「花園」的居民不需要和他人接觸便能在十分舒適、智慧的環境中生活下去,和聊一
會天也會非常的疲勞,而家庭也只是形式上的懷舊。
上學、工作、組建家庭,這些被黑格爾稱為倫理的秩序、精神分析所說的「大他者的欲望」
融在日本人的血液之中,泡沫經濟後的日本實現了經濟奇跡,很多人相信通過在社會交往中
自己的生命才有價值。但是當代日本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了稱為「家裡蹲」(HIKIKOMORI
),也不和真實的女性談戀愛,而選擇去愛慕「二次元」中的女性或是偶像團體。就算是組
建了家庭的白領,很多也不願意生孩子。他們在不同的階段拒絕進入倫理秩序中去,他們無
法履行社會給他們指派完成的責任。但是,此情況不意味著這是一種積極的反抗,他們不是
不想去履行這些責任,而是無法履行。因為社會要求的不只是工作,還是愉快地工作,不只
是組建家庭,而且要求和伴侶做愛、生育下一代。無論是工作還是性愛中的快感,都構成了
一種無法把握的剩餘,因為我們無辦法去憑藉意識去控制到這部分。
這個困境就是《Darling》第一話時主人翁廣遇上的困境:曾被稱為天才的廣駕駛不了戰鬥
機器人弗蘭克斯。這與廣的主觀意志沒有任何關係,即使他很努力練習駕駛練習機,但也沒
有一點幫助。練習機是單獨駕駛的,而弗蘭克斯是要男女配合駕駛的,雙方如果沒有「協調
」好就會啟動不了。動畫一直沒有說這個協調是甚麼回事,是心理狀態?性格?還是別的甚
麼東西——這個協調總是保持著謎一般的特徵。如果他們的駕駛姿勢讓人想起交媾的話,那
麼駕駛的失敗難免不讓人聯想到性交的失敗,廣駕駛不了弗蘭克斯機器人是一種性無能的象
徵。正如男性在自慰中能夠來去自如,而面對真實女性的時候可能無論如何努力都不能勃起
,仿佛自己身上的某個東西像魔法般地消失了。
這種失去性欲的焦慮並不同於一般意義上的「閹割焦慮」,即指害怕自己的過錯而被父親閹
割的焦慮。廣問的問題並不是「為甚麼弗蘭克斯不能讓我駕駛,我做錯了甚麼?」,他問的
是「我為甚麼不能駕駛弗蘭克斯,我做漏了甚麼?(正是這個原因,在廣和莓合作駕駛但失
敗時,他們提出親吻的嘗試)」他遺漏了某個謎一般的客體,所以他不能履行大他者(即動
畫裡不露臉的「爸爸」們)的責任了。拉康把這個謎一般的客體稱為小客體a(objet petit
a),它是產生欲望的原因,但是它確實看不見摸不著的,是謎一般的東西。
在精神分析的理論裡面,「父之名」是和對母親的欲望分不開的。在佛洛德的經典的俄狄浦
斯情結裡,母親是孩子欲望的對象,隨後父親出現切斷母親和孩子的原初情欲的關係,讓孩
子進入律法的世界,也就是此時進入大他者的欲望之中。在《Darling》也有著「爸爸」們
——人類統治機關APE的七位最高司令官「七賢人」。他們就是拉康意義上的「父之名」,
被作為駕駛員的孩子們無限地憧憬著,但是這些父親是從不出現在孩子們的眼前的,他們對
於孩子們來說是單純的一個名字,一個律法,一個超然的存在,一個抽象的欲望。每個在「
鳥籠」裡的孩子都為稱為「爸爸」所期望的優秀駕駛員,弗蘭克斯駕駛員這個身份構成了他
們的「自我理想」(ego ideal),即一個抽象的父親眼睛裡的理想形象。然而,光憑一種
父親式的嚴厲倫理命令,人類是不可能通過性行為繁殖的。父親的命令沒有某種沒有秘密的
快感補充,只會變成空洞的教條。鳥籠外的都市就是這種空洞倫理的世界,裡面沒有一絲欲
望的活力。而要產生欲望的話,就必須產生性別間的差異,通過這種差異的製造,兩性之間
成為了對方的他者,他們身上有著對方而言謎一般的小客體a,正是這個小客體a讓欲望成為
了父之名律令的一種必要補充。
以性別重新學習欲望:男孩子,女孩子
故事的主人翁一行人所屬的13小隊是一個很特殊的部分,不像其他小隊那樣有著規範的戰鬥
方式,同時他們的戰鬥機體外表也有更有個性化。在生活上,他們也似乎有著更多的自由,
所以我們能在這些本身是「軍人」的宿舍內看到了日本動畫校園喜劇的小插曲。不得不提到
的一點是,他們男女分宿的方式自然地培養了他們的性別意識,通過這種空間的人為區隔,
他們學到了對方是與自己不同的,對方身上有自己所不知道的謎團,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能
「調和」。
弗蘭克斯博士曾經說過弗蘭克斯的的概念是男女、陰陽、主動與被動的調和,這種二分頗有
道家思想的影子,但真的是這樣的嗎?男女的配合僅僅是一種互補嗎?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話
,似乎就回到一種性別自然論,甚至一種異性戀中心主義中去。(本作的世界觀確實有異性
戀中心主義,比如滿與廣的感情沒有得到足夠多的描寫)但是另一方面,如果用簡單的性別
的社會建構論去解釋的話,也就沒辦法看到性別差異的結構性原因。
Gayle Rubin在《女性貿易》一文中為性別差異的產生提供了一個有趣的視角,他認為之所
以要有性別差異,是因為女性需要被部落間像商品那樣進行交換。為了保證這種交易的順利
持續進行,有兩樣事情是不能發生了:一是部落內的亂倫,因為一旦女性被一個部落的人「
使用」,就無法作為與其他部落交換的籌碼;二是男女必須有差異,一方要成為交換的主體
,一方面要成為交換客體,性別的同一性是作為一種禁忌存在的,女性是男性的「必要的他
者」。
在《Darling》的世界裡,女性也許也是作為這樣這樣「必要的他者」存在的。同性之間是
駕駛不了弗蘭克斯的,為了履行來自爸爸們的責任,男女必須產生出差異,男女本身的同一
性是一個禁忌,動畫第八話《男孩子x女孩子》在陳腐的性別說教背後,難道流露出的不是
這樣的資訊嗎?說作為必要的他者的是女性,只是因為她們的身體影像比起男性有更多的消
費價值(如在片尾曲裡面總是展示這些少女們曼妙的身體而男性總是缺席)、駕駛姿勢上男
女權力的暗示、以及弗蘭克斯機器形象的女性化。即使男女的位置調換過來,男性處於這個
他者的位置,同一依然是一種禁忌。這種禁忌並不只是弗蘭克斯博士所設計的機器人所建立
的,它有一種更為本體論的意義:只有產生性別差異,性別差異的謎團才會產生,這個謎團
所引起的欲望是「父之名」運行下去的基礎。在動畫裡,人類的存續陷入了危機,而父之名
的倫理秩序也失去了生產力,正是這個時候一種性別差異的教育,甚至弗蘭克斯的科學設計
背後的陰陽神話起到了倫理性的功能。
披著人皮的怪物?披著怪物皮的人類?
這種差異性不只是體現在男女的二元對立上,而且還體現在自我—他者的二元對立上。廣和
02的感情線同時體現了這兩點。但是和多次出現的「雙飛鳥」的隱喻不同,他們的關係一開
始並不是互補的,而是十分不對稱的。02處於處於一個榨取的位置,廣(還有其他和02拍檔
的雄芯)處於一個無能被動的位置,之前和她合作的男駕駛員還都在三次以內死亡。這個危
險、神秘、性感的少女並不是「人類」,而是一個擁有人類外貌的怪物,她與那個死氣沉沉
的人類都市格格不入(她說過討厭那個死去的城市),似乎給人類帶來危險的同時帶來了希
望。正是這個「怪物」一般的存在拯救了廣駕駛弗蘭克斯的無能,重新獲得了「爸爸」們的
認同。
哲學上的激進他者是指無法用熟悉的想像範疇來認識的物件。科幻作品裡最典型的例子莫過
於電影《星球梭那里斯》(Solaris)裡面的那顆梭那里斯星,這個星球是有意識的,但是
人類卻一直沒辦法弄明白它的意圖和思考方式,人類的認知範疇在它那裡失效了。與此相對
的是《科學怪人》裡面的怪物,雖然有著怪物的外表,但是內裡卻有著人類的心靈和情感。
而《Darling》和大部分的日本動畫一樣是屬於後者的。兒時的02是連語言都沒有,也沒有
人類的情感的異族,但她的依然有著女孩一樣的外貌和脆弱的內心,以至於兒時的廣有去幫
助她的衝動。
在她成為駕駛員之後,比誰都希望成為「人」。與鳥籠裡像被爸爸認同的父親不同,02說的
「人」更加的複雜——它不是一個象徵性的位置,即一個優秀的駕駛員(否則她就不會經常
頂撞上司),而是她想像性的人類身體形象和自己的非人屬性的差異問題。在廣把鏡子送給
她之後,她陷入了焦慮當中。在拉康的鏡像理論裡面,一方面,人在鏡子裡看到了一個完整
的自我形象會感覺喜悅,另一方面,因為這個形象太過完美,和自己的實在(Real)有所出
入的時候,會對鏡子裡的形象產生侵略性(aggression),認為鏡子裡那個不是我的他人是
自己的敵人。而這種侵略性不只是可以指向鏡子內那個理想的自我(ideal ego)的,還可
以反過來指向鏡子外那個身體,那就是02那個屬於非人的身體。她通過不停與叫龍的戰鬥想
撇清自己的非人屬性,將這種侵略性指向外部的敵人。
但當然這種焦慮性是不能消除的,因為這種他者性不只是自然的,不只是因為她的身體是一
個異族的身體,還是因為她身上的他者性對於維持這個符號秩序是必須的。換言之,上面所
說的「父之名」需要這樣的他者性才能繼續運行。統治人類的APE通過把他者同化為自己,
讓自己內部「同一性的黑夜」產生了差異的網路,支撐父之名的欲望也正是從這種差異中得
到實現。
如黑格爾所說,一個自我意識是建立在與另一個自我意識的主奴鬥爭之上的,只有得到另一
個自我意識的承認,並把它變成自己的「奴隸」,自我意識才是自我意識。所謂的欲望就是
對他者身上那個神秘的謎團的征服,而為了欲望的繼續存在,結構性的差異必須繼續產生。
但是,東浩紀把日本二次元文化解構成一種「資料庫」(datebase)式的狀態,日本動漫裡
很少出現真正的他者,所謂的異族都是懷有人類般的心靈和外表。「萬物皆可萌」即「萬物
皆可性化」,可被重構成萌元素的集合,進入「人類」的欲望經濟中。當然打引號的人類也
不是自然意義意義上的人類了,因為人類也已是被資料市場生產出來的欲望機器,無論是自
我還是他者都被資料架空了。在這樣的社會中,「必要的他者」真的還有必要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