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迷路了。
天地之間迴響著鳥兒輕盈的鳴叫聲,映襯著男子沉重的腳步聲。遠在地平線的船隻與
海浪宛如生命共同體一般載浮載沉,啪刷的一聲,本在岸上整理彼此羽毛的海鷗展翅高飛
,將男子的視線連同過往的思念也一並帶往蒼穹的另一頭。
結著青苔的燈塔映入眼簾,一旁被棄置的自行車時不時看見蜘蛛殷勤地在網子上巡邏
,查看下一餐的著落如何。草地上翩翩起舞的蝴蝶們似乎沒瞧見一般,快活地和同伴你追
我跑,卻不知道它們究竟是無知?亦或者是早已看破紅塵,才得以如此自在?
站在無人的木造候車亭之中,男子魁梧的身材顯得格格不入,但他毫不在乎。盯著地
面良久,時不時瞧著公車的路線圖,卻沒有想去任何地方的心情。
男子也始終不見公車的蹤影。
───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啦!」稚嫩刺耳的聲線充斥在矮小的房間,偶爾還傳來吸鼻涕
的聲音。「拜託你嘛!帶我去市區一趟好不好?」
「吵──死人了!」男子的聲音夾帶嘲諷,像是國小男生吵架時會用來挑釁對方的語
氣。「再說關我什麼事啊,禮物也不是我給妳的,東西卻是妳弄壞的,就不能自己負點責
任嗎?星川莉莉!」
嗚咿,被直呼全名的孩子彷彿被老虎盯上的獵物,一時半刻竟說不出半點話來。一旁
有著獅子般華美的金色秀髮,外表卻意外凶悍的女子為小孩抱不平道:「別對小不點發脾
氣啊,你不也是個毫無責任感的老渾蛋嗎?」
「小咲!講話的方式太粗魯了!」旁邊傳來擔憂的聲音。
「我就是這樣,我喜歡這樣的我自己有何不可!」全無品味可言的墨鏡閃著異樣的光
芒,男子怒道:「有這種美國時間去跟我吵這些,不如趕緊去為下次表演多加練習,笨蛋
!」
「大家早就練得差不多了,用不著你操心。」海藍色的頭髮上伴著花朵點綴的女子兩
手抱胸,不悅道:「同樣的道理,你既然有這些美國時間跟我們吵這個,不如趕快帶莉莉
到市區,找家玩具店把它修好。至於其他人,便照著你的話去練習就是。」
原來是不久前收到聖誕禮物的星川莉莉,竟然是開心過了頭,隔天便體悟到何謂樂極
生悲,把好端端的玩具挖土機給弄得不成模樣,哭上了一整天。
「可惡......妳們這群冷血無情的傢伙,都沒有人幫我講話嗎?」男子的視線掃遍整
個房間,卻是大家都紛紛別過頭來,不願跟他對上眼,讓他極為失望。往下一瞧,見得星
川莉莉哭花了的臉龐,若隱若現的浮出大獲全勝的神情。
「麻煩死了!好好好,我知道啦!」能多不開心就有多不開心,男子氣得牙癢癢的喊
道:「臭小鬼,上好妝馬上給我出來!」
「遵命!」星川莉莉的喜悅全寫在表情上。
───
「豪先生,有您的快遞──」門口傳來年輕男子的聲音。被稱作豪先生的男人聽見外
頭傳來的呼喚聲,卻不疾不徐地在祭壇前闔起雙手,口中唸唸有詞。過了幾分鐘,他插上
了香,這才往玄關的方向走去。「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哪裡的話,」門口的男子淺淺一笑,臉上絲毫沒有不悅的神情。「這是寄給您的包
裹,請簽收。」
「包裹?」虎背熊腰的男子一臉不解的說道。他平時物慾不高,除了衣食之外幾乎不
怎麼消費,更遑論去訂購什麼商品。只見門口的男子表情十分堅定地指著包裹上字體端正
的「豪 剛雄先生」。
「寄件人是『芙蘭秀秀』,好奇怪的名字呢。」那名男子傻笑,不一會兒卻像是觸電
一般,猛然說道:「啊!我想起來了,最近縣裡有一群女孩子組了個偶像團體,好像就叫
『芙蘭秀秀』!」
「是啊,不久前我還有去聽過她們的現場演唱會。」豪剛雄從身旁的鞋櫃上拿起一隻
原子筆及印章,一邊說道:「她們是群不可思議的孩子呢。往後有機會的話,還請您抽空
去參加她們的演唱會。」
「唉呀,這得看咱們上司的臉色了。他若是不肯,我們這些小員工也沒什麼機會可以
放假!」男子的語氣十分無奈。仔細一想,佐賀縣就這麼大,願意幹這行的年輕人卻這麼
少。要不是去了外地打拚,便是寧可在老家開個小店鋪過過日子算了。
「這樣啊,抱歉,講了些不識相的話。」豪剛雄從對方的手中接過包裹,歉然道:「
辛苦了,預祝您新年快樂。」
「不會,也祝您新年快樂!」男子取下工作帽,點頭向豪剛雄致意,豪剛雄也回以笑
容。待那道門完全關上時,男子這才將墨鏡從口袋中取出來。
───
來到神野公園,所見範圍之內全無人影,實屬奇怪。雖然叫做公園,裡頭卻與人們平
常認知的公園完全不一樣。從園區的設施介紹看板一看,便可知道它實質上是一座親子遊
樂園。旋轉木馬、雲霄飛車、塑膠球池、大型溜滑梯等,甚至電動遊樂場,應有盡有。春
季時分,這裡也是外出賞櫻的不二選擇,因此神野公園在佐賀縣裡可說是數一數二的熱門
景點。
然而,這樣的好所在,今天卻空無一人。
「嗯?不太對勁。」臉上一道長長疤痕的男子納悶道,「這張票券上面明明寫著『忘
年演唱會』,怎麼半個人都沒有?」
那位長得令人心生畏懼的男人,正是豪剛雄。他手裡拿著一張五彩繽紛的紙張,上頭
用色鉛筆寫著:「致芙蘭秀秀的忠實粉絲,我們將於今年的最後一天,在神野公園舉辦忘
年演唱會。誠摯地邀請您!」一旁還用畫上許多花朵及兔子。
其實照豪剛雄的個性來說,這種看起來破綻百出的廣告文宣他壓根不會相信,更別提
及這慘不忍睹的美工能力,說是國中生用來應付老師的美勞作品也不會讓他感到奇怪。
然而,他還是來了。
「該不會是被騙了吧,都一大把年紀了……」豪剛雄難掩失望的說道,「不過包裹裡
面還有附贈官方的造型衣服跟毛巾,就算是整人的也未免過於大費周章。」
話剛講完,他便愣住了。起初只道是自己想太多,卻沒想到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明
顯,來者竟是一名髮上綁著大緞帶的小孩。只見她從天藍色的羽絨衣中抽出纖細的手,向
著體態如熊的男人揮了揮。十餘年的光陰如一把箭穿過腦海,在各自的心中引起數不盡的
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