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從來沒有生物能在帕黎篤斯(Pallidus)長期生存。
這是一處毫無生機的土地，放眼所見盡是荒蕪貧瘠的骨白沙漠，沒有任何腦袋正常的人
會想在這片沙漠中行走或定居。
魔鬼般的瘋狂沙暴將形似焦散曲線的地貌雕刻成奇異的螺旋狀，空氣中閃爍著自然形成
的冠狀電弧，造就了當地電光之神在沙漠深處力戰強敵的神話故事。
這些誕生於帕黎篤斯腹地深處，夾雜重金屬砂礫的劇毒風暴是如此狂暴，甚至可以輕易
掀翻最強大的神之引擎。
眼下，有一個由整整一打的風暴融匯成的超級風暴，正朝著北方的阿爾西亞山────
一座核心本已在遙遠的過往冷卻，但在岩漿城(Magma City)女主人，柯理兒‧澤斯
(Koriel Zeth)的帶領下裝入泰坦工廠，重新點燃的盾狀火山────兇猛的衝去。
塵埃的風暴綿延超過一萬六千公里，遠遠看去就像一具巨大的鐵砧一樣。
在鐵砧頂部，分岔的電弧和鱗狀的金屬碎礫正在高達九千公尺的天際盤旋飛舞。
儘管這高度還不到阿爾西亞的一半，但這異常巨大的風暴橫掃門農區採礦場的輻射荒野
時，那轟鳴聲依舊震耳欲聾。
火星分裂早期一輪激烈的核報復摧毀了基礎管理設施，引發一連串的爆炸使這地區變成
夢魘煉獄。
眼下，剛剛經歷人禍的荒野，馬上又要迎來一場天災。
正當風暴穿過達達拉高原時，突然，兩個大步飛奔的人影頂著嘶嘯的狂風朝風暴衝來。
他們彎低身形奔進廣袤無際的戰場，鑽入風暴周遭的弧狀雲下。
即使狂猛的氣流挾帶細碎的重金屬礦屑席捲而來，拍打刮剔著他們的盔甲，但他們堅定
的步伐從未停頓。
身旁零星出現的戰爭機器殘骸、和戰死者的遺體，提示著旁人這兩個「人影」的身高與
真實身分，其實是高達十公尺，有著類人輪廓的兩足步行載具。
她們裝備著氣動活塞驅動的雙腿、頭頂銀色鋼鐵鑄就的顱骨，雙臂懸掛著強勁的武器。
她們是帝國騎士。
但是，她們的身上，卻不見標誌身分的家紋或是標語。
就連原本上漆裝飾的金碧輝煌的盔甲，也因為在無法妥善維修的死地徘徊許久，裸露出
金屬的原色，僅有寥寥幾處依稀有斑駁的午夜藍塗裝頑強殘留。
兩位騎士沿著梅杜莎槽溝層曲折多變的地形奔走著。
他們跟著風暴移動，小心翼翼利用風暴帶來的電子干擾，藏匿自身在鳥卜儀上的存在。
火星現在是敵人的領土，尤其是在這個點燃戰火，燒燬整個火星的塔爾西斯區。
這裡本是他們無憂無慮的漫遊景點，現在卻變得草木皆兵，四面八方都充滿敵意。
來源不明的低語自風暴中傳來，使儀器劈啪作響，含糊呢喃著某種古老的二進制語言，
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隨機的數字和字母。
這種情況在火星上很常見，但他們欠缺能將這些符號轉變成人類語言的門路，只能放任
其中埋藏的奧秘逐漸被人遺忘。
有些人說，這只是過去被高山反彈的電波訊號，不停環繞火星尋找接收者導致的現象。
其他人則認為，這是遠古智慧機械留下的幽靈代碼，是這些機械被埋葬在帕黎篤斯深處
的失落墳墓中，期許有一天能再次複活的證明。
而對正駕駛著騎士穿越沙漠的拉夫‧馬文來說，這些訊號是死者的聲音。
III.
他們每天晚上都在騷擾著馬文。
每當馬文閉上雙眼，或回想起昔日生活的景象時，那些聲音就會浮現。
有時，他甚至能感覺自己能看見潛伏在視野邊緣，為數眾多的鬼魂。
塔拉尼斯家的血親、指揮領主、聖器司祭以及同袍，死去親友哀嘆慟哭的聲音互相交織
，無休無止地用著幽怨的口吻指責馬文。
你到底去了哪裡?
在我們需要你的時候，你到底去了哪裡!?
你應該和我們一起死的!
馬文聽著風中低語在無線電上抓撓的回響，聽著那彷彿來自無法觸及的彼世，微弱無力
的悽苦呼救。
他努力嘗試將那個聲音拒之門外，但無論他怎麼調整儀表，依然無法讓戰爭騎士的駕駛
艙內安靜下來。
他感覺到他們充斥在騎士裡的每一個角落，沉默的凝視著他，使他的肩頭越發沉重。
戰爭騎士曾是一隻相當易怒暴躁的座騎。
她有著和駕駛她的穗裔一樣倔強任性的機魂，在火星因分裂內戰陷入瘋狂前，她與馬文
是相當合拍的一對搭檔。
但是，這幾年來的躲躲藏藏，翻箱倒櫃的生涯已使這架戰爭機器的凡人魂魄疲憊不堪。
日漸短缺的食水彈藥，更令他本就被內疚壓迫的心神逐漸變的絕望。
原本，在馬文自己的計劃中，當他將「巨龍看守」一職的繼承者，達莉亞‧希瑟拉護送
到梅杜莎槽溝層深處的科技遺跡後，就立刻回頭加入戰局，向那些跑來火星撒野的可惡
叛變者發起反攻。
不過，與他同行的塔拉尼斯兄弟，雷歐波德‧克洛努斯阻止了他愚蠢的自殺行為，冷靜
的建議他應當先謹慎地保留實力，待風暴過去後再作行動。
於是，他們偃旗息鼓，躲入暗處靜候佳機。
然而，局勢並沒有如他們預期的那樣發展。
火星被異端滲透的程度遠超眾人想像。
原本效命帝皇的機械神教修士一個接一個倒戈易幟，向叛變的鑄造大師凱爾伯‧哈爾與
戰帥荷魯斯宣示忠誠。
動亂的風暴非但沒有因為猛烈的狂舞而衰弱，相反的，它隨著時間更加壯大。
到了現在，風暴已經吞沒了整個火星。
而馬文和克洛努斯能做的，只有帶著流亡中結識的兩位同伴:卡克斯登‧托高和祖奇‧
察哈亞，一同躲藏在荒涼的沙漠深處，忍受著內心的不甘，默默等待......
IV.
卡克斯登與祖奇是萬機神歐姆尼賽亞的信徒。
同時，他們也是王座世界的忠實追隨者。
在過去，卡克斯登只是岩漿城中的低階裝修人員，而祖奇也只是在深層工廠擔任技師。
如今，他們必須硬著頭皮挑戰維修帝國騎士的工作，確保戰爭騎士與寧靜死亡兩架騎士
能夠正常出擊。
就像馬文和克洛努斯一樣，卡克斯登和祖奇也對於火星的變故感到震驚與悲痛，並透過
適合自己的方式紓解這份情緒。
卡克斯登癡迷於搜索思想領域網路，挖掘著金眼女孩達莉亞在其中的蛛絲馬跡。
而祖奇則是埋首從暗夜迷宮帶回的書籍，藉著晦澀的文句沖淡一切。
時間逐漸流逝，思想領域網路被顛狂亂語汙染的情況越發嚴重，即使從中撈起部分殘破
的數據，也越來越難在這一團混亂中解析出有用的訊息。
直到四天前，他們收到一段異常清晰的簡短訊息。
這條訊息附有相應的身分驗證代碼，呼叫戰爭騎士與寧靜死亡回應召集。
訊息發出的地點，是位於阿爾西亞凹壑，塔拉尼斯家的宅院。
https://imgur.com/mvhoPPn
兩架騎士正在阿爾西亞山的南側徘徊著。
隔著飄散的塵埃與煙霧，馬文試圖將注意力集中在大步前進的寧靜死亡上。
在阿爾西亞高聳的山峰上方，琥珀色的雲層像是沸騰一樣不停翻滾，岩漿城毀滅造成的
焦黑煙幕聚集在火山口揮之不去。
儘管事情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但憑著冷卻的岩漿湖中伸出的支柱，以及精金高塔傾斜的
殘骸，依稀可以看出這裡曾坐落著一座城市。
湖面上滿是戰爭過後的殘骸，泰豐堤道的懸臂殘骸像是尚未完成的公路一樣伸向湖中。
馬文抬頭望向山體側面的空曠地帶，看見了貼近火山核心建造的埃特納大壩。
輸送岩漿的管道構成的拱形環早已變成廢墟，半埋在冷卻硬化的熔岩流中。
「很難相信一座城市就這樣消失了。」
克洛努斯一邊說著，一邊帶頭走過這座死城殘破的外圍建築與基礎設施的殘骸。
他為了躲避偵查改用短程線路通訊，使聲音變的細小且充滿雜音，讓另一端的馬文很難
把搭檔的通訊和那些死者的低語區別開來。
馬文沒有回應，他口中滿是錫的味道，脖頸和肩膀也酸痛不已。
他腦後連接機械王座的神經端口出現輕度的細菌感染，植入物周遭的皮肉腫脹壞死，被
滲出的血水和脊髓液弄得一片濕濡。
過往的殘響斷斷續續浮現在鳥卜儀上，掩蓋了眼前的現實影像，使騎士偌大的四肢出現
抽搐與遲疑。
「馬文?」克洛努斯問道「你有在聽嗎?」
馬文的皮膚上滿是汗珠，就像結霜一樣。
他點點頭回應克洛努斯，戰爭騎士也跟著他的動作晃動頭部。
他吞嚥了一下，眨眨被黑眼圈包圍的雙眼。
由於睡眠不足和過度使用提神藥物，他的瞳孔不自然的放大，眼白滿是血絲。
「我有在聽。」馬文張動乾裂的嘴唇嘶啞回答。
「你的樣子不太對勁。」克洛努斯的語氣聽起來像他們只是在演習操練，而不是駕駛著
幾乎失去功能的戰爭機器深入敵陣。
「殘留的痛覺記憶而已，」馬文說道「這幾年我們沒有適當的保養設施能用，戰爭騎士
受到的損害全都沒有處理。」
「卡克斯登和祖奇終究不是聖器司祭，他們已經盡力了。」克洛努斯同意馬文的說法
「盡你所能，盡量控制住戰爭騎士的機魂。」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她現在煩躁到了極點，隨便一個出現在鳥卜儀上的光點都能讓
她跳起來。」
就像是在證明馬文的話，戰爭騎士的儀表開始閃爍。
模糊的圖像逐漸清晰，形成一個肩膀寬闊、彎腰低身，透出好戰氣息的高大身影。
鳥卜儀上的戰爭引擎標誌也非常巨大，意味對方至少是掠奪者級、甚至軍閥級的泰坦。
馬文還沒有下達指令，戰爭騎士就自動切換成了作戰模式，待機狀態的武器紛紛啟動，
能量單元的出力也上升到作戰狀態。
「馬文! 她找到什麼了嗎!?」克洛努斯喊道。
馬文沒有回答，他切斷了與寧靜死亡的通訊，用盡全力拼命阻止戰爭騎士想要朝「敵方
泰坦」發起突擊的舉動。
他的目光穿過帶著裂痕的強化玻璃，看相外面被風暴襲擊的荒原。
什麼都沒有。
除了我們過去珍愛的一切化成的廢墟之外，什麼都沒有。
「那不是真的!」馬文對戰爭騎士喊道「你只是碰巧從思想領域網路中接收到某些數據
而已，也許這裡曾經有軍閥級泰坦，但她在很久以前就消失了!」
馬文一邊大喊，一邊用神經電纜將同樣的想法送向機魂，安撫著騎士躁動不安的機魂。
戰爭騎士掙扎著，她拒絕執行馬文的指令，依然固執的認定前方出現了敵人的泰坦。
「這裡沒有泰坦，」馬文堅定的強調「如果有的話，那我們早就被她殺了。」
聽到馬文這句話，戰爭騎士終於平靜下來，理解了此地並非戰場的事實。
穗裔操縱著坐騎，將她帶回寧靜死亡右側偏後的位置，重新打開通訊裝置。
「...文! 敵人在哪裡? 馬文!」
馬文一重啟，就聽見克洛努斯焦急地大喊。
「沒有敵人。」馬文回道「只是一個電子信號的幽靈，一道回音罷了。」
「戰爭騎士今天脾氣不是很好......不管是我還是她都還很難接受，無法相信塔拉尼斯
家已經在這裡......全軍覆沒......。」
克洛努斯的嘆氣聲從通訊器傳來，兩人不約而同陷入沉默。
過了一陣子，整理好情緒的克洛努斯才重新開口:「我懂，兄弟，我也和你一樣...」
「只要睜開眼睛，自己那天在戰場上缺席的事實就會在腦海中盤旋不去......」
柯理兒‧澤斯和她一手建立的岩漿城的結局，對火星帶來了極大的衝擊。
一座堪稱機械神教夢想具現的鑄造廠，在一瞬間就徹底消逝，滅頂於岩漿湖中的景象，
深深震撼了火星高層。
尖聲嘶吼的電文向四面八方持續宣揚著澤斯意圖反抗到底，連一小根螺絲、一位元數據
都不會留給凱爾伯‧哈爾的決心。
馬文和克洛努斯從火星全域喋喋不休的通訊網路，拼湊出塔拉尼斯家最後一戰的細節。
他們忍受著內心被悲傷與愧疚反覆割裂的痛苦，細數確認戰死的同袍和損毀的騎士，將
他們的姓名一一列舉出來。
那一刻，馬文和克洛努斯知道，塔拉尼斯家族已經死了。
「你怎麼看那個通訊?」馬文問道「還有其他的兄弟倖存...這種事真的有可能嗎?」
通訊器內沒有傳來克洛努斯的聲音，只有靜電的劈啪聲和過勞機械的嗡鳴。
馬文在駕駛艙腐朽沉重的空氣中等了片刻，才聽見克洛努斯吞吞吐吐的回應:
「我不知道...岩漿城最後幾天的狀況真的太過混亂，」
即使隔著通訊器，馬文依然能感覺到克洛努斯話中隱隱透出希冀。
「連卡克斯登也沒辦法從思想領域網路上找到什麼有用的訊息，也許...」
「但還是不太可能，對嗎?」
「對，不太可能。」克洛努斯贊同馬文的意見「但我們還是得去確認一下。」
「這可能是陷阱，用來引誘忠誠派的倖存者自投羅網。」
「這是最合理的解釋，」克洛努斯回道「但是戰爭騎士與寧靜死亡都相信訊息是真的，
我必須相信她們的智慧。」
「或許只是她們希望訊息是真的？」馬文忍不住為自己脫口而出的話語顫抖「或許我們
都只是在盲目希望這是真的。」
「這也是一種可能。」
「那這樣算是傻瓜的行為嗎?」馬文艱難的控制著心中的希冀，努力不讓自己失控。
「如果是的話，那就讓我們都當一回傻瓜吧。」克洛努斯如此說道。

絕望與愚蠢的希望 這就是我要的40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