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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傳遞資訊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 山下知子老師更新並提高意識的原因 -
構成/原田イチボ@HEW
山下知子老師的超人氣漫畫作品『三角窗外是黑夜』(Libre出版),在3月10日所發售
的第10巻迎接了大結局。本作於今年1月在日本上映了真人電影版,也發表了決定電視動
畫化的消息。最今年迎接出道15周年的山下老師而言,可以說是嶄新的代表作。
在山下老師近年來的作品中,政治正確的角度也相當受到矚目,探討傳統價值觀所引起
問題的部分也受到許多熱烈支持。究竟老師是如何站在此觀點來探討事物的呢? 以及該
如何「邊提升意識邊創作」呢——?
時常思考「這個設定真的有必要嗎?」
── 山下老師總是給人一種。相當堅信著某個「答案」,並以其為根據來堅信不移地創
作作品這種印象……。實際上是什麼感覺呢?
完全沒有什麼答案啦(笑)! 我創作時都是邊苦惱邊畫的喔。
── 老師是如何意識到作品中政治正確性的重要性的呢?
沉迷海外電視劇是一大原因。我會站在製作人員的角度所該注意的重點,關係者發表言論
會造成問題的部分,被認為「必須要這麼做」的想法,以及各式各樣的自我意識與身分認
同等等……。我想大概是因為在吸收知識的同時也逐漸增廣見聞,再加上自己對所吸收的
虛構知識感到悶悶不樂的部分相互結合了的關係。
── 有很多人應該會用「海外的人真不容易啊」一句話總結,但山下老師卻是覺得「原
來還有這種思考方式啊」來接受這種新觀點呢。
因為該被考慮到的社會弱勢族群或少數派,在日本是確實存在的。所以會讓我覺得「我竟
然一直都沒有發現他們的存在」。如果在這裡用「海外的人真不容易啊」一句話就結束思
考的話,雖然講這句話有點重,但我覺得這是相當暴力的一種想法。
── 剛剛老師有提到「自己對所吸收的虛構知識感到悶悶不樂」,這是怎樣的感覺呢?
這裡當然不是指日本所有的作品,我也有很多喜歡的作品,但我覺得還是以男性為主體價
值觀的作品居多。此時我會有種自己被逼到了牆角一樣,很寂寞的感覺。還有當看到BL作
品中,女孩子被當作礙事的角色也會覺得很難過。
── 我聽說山下老師在很多細微的描寫中也會試圖表現出多樣性,例如說在作品中「讓
警察登場的場景中不會讓所有警官均為男性,也會畫出女性警官」等等。老師還有特別注
意什麼其他部分嗎?
這部分會依照作品而有所不同。會畫出女警時是因為我對虛構故事中的警察都是男性這點
感到悶悶不樂。「雖然日本的警察機構中女性人數的確非常少,但這點有必要在虛構故事
中呈現嗎? 我自己是否也將警察全都預設為男性呢?」在思考了這些問題後,我開始會
在作品中加入女性警官。
我相信我們可以在虛構作品中,透過不重現現實生活的不平等現象來盡自己的一份力量,
所以我覺得也不會有「我非常注意這一點!」這種很明確的說法,而是時常在瑣碎的場景
或路人角色上問自己「這個設定真的有必要嗎? 這裡真的沒有包含自己的偏見嗎?」。
所以我覺得自己並沒有特別注重在某種東西或想法上。
── 所以老師是指自己沒有做些什麼比較特別的事情?
我不想超越「只是個娛樂」這個領域。若自己站在讀者著角度,是最不想讓作品受到傷害
的。而當自己身為作者時也想要盡我所能不無意間傷害任何人的原因。我不希望我的讀者
寂寞地覺得「自己被這個故事拒之門外」。我不想畫出讓人覺得「只有男孩才能冒險」的
故事。而我並不是非常嚴肅的在思考這些事情,而只是單純覺得「可以畫出自己也想看到
的故事一定很令人開心」。
要傳遞資訊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 注意到自己無意識的偏見是相當不容易的事情。山下老師有覺得自己「搞砸了!」
而後悔的經驗嗎?
我敢肯定自己一定因為知識不足和觀點狹隘而傷害過某些人,也感到相當後悔。但是就算
覺得「自己可能會犯錯」而時時刻刻保持警惕,也不能保證是安全的。人不可能不犯錯,
要在不傷害任何人的情況下活著是非常困難的事情……。這就是為什麼我會盡可能小心的
原因。
── 想請問老師當自己不小心犯錯時應該如何應對呢? 當我剛開始寫文章時,將採訪
對象所說的「母親」擅自修改成了「雙親」,而對方在確認原稿時對我說「因為我家是單
親家庭,麻煩請將內容改回『母親』」。當時因為自己的不夠了解感到非常抱歉並深深的
反省了……。
在犯錯後該如何應對,始終是個難題。很遺憾的,當自己不小心傷害了別人之後,在現實
生活中幾乎不會有可以彌補的機會。雖然隱藏自己所犯的錯是人之常情,但我認為透過分
享這個錯誤,是可以防止他人重蹈覆轍的。舉個例子,當我的朋友在社群網站上被他人指
出發言有欠思考,而他馬上回覆並道歉「雖然我將想法寫了出來,但這部分或許是自己的
知識不足。我馬上去查查看。……我的發言可能的確帶有歧視的意思。非常抱歉」。當我
看到這件事時,我馬上就意識到自己也想要成為這樣的人。
── 山下老師以前曾經在Twitter聲明不再將BL稱為「Homo」時,引起了很大的迴響。這
聲明是否也是「分享失敗」的例子呢?
「你以前的作品中使用了Homo這個詞。即使你已經無法回收當時的出版物,至少也應該表
明自己不再使用這種詞句吧」當時有人傳了這樣的訊息給我。而我也這麼認為。即使我現
在已經不使用這個詞句,這件事情仍然需要公開聲明,否則無法傳遞出去,並且我也必須
承擔以前使用這些詞句的責任。
但是因為那推文引起討論後出現了太多出乎我意料的解釋,所以我最後還是選擇刪除了。
畢竟私下與傳訊息給我的那位讀者溝通,跟在社群網站中與大量用戶溝通完全是兩回事。
所以這件事到現在都還沒有得到結論……。
── 回顧自己過去的錯誤並要公開分享,是相當需要勇氣的行為呢。
雖然我不喜歡「因為有影響力所以必須要怎麼樣」的想法,但事實上,我必須對我所出版
的幾千本,甚至幾萬本的漫畫中所描寫的事物負責。所以「對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感到後
悔」的話,如果有機會的話就表達出來吧。道歉這種事越快越好。
── 老師有過「以前曾經有過這種描寫,但現在不畫了」這種例子嗎?
像是在BL作品裡,我意識到將同性之間的戀愛描述成被禁止的「禁斷之戀」這種稱呼是錯
誤的。雖然歧視仍然存在,但這種事情完全不是禁忌。
── 山下老師有沒有在日常生活中特別注意什麼事,好讓自己不在無意中傷害到別人呢
?
「世界上有這種人的存在」我認為要去了解各種類型的人,這種知識是最重要的。像剛剛
你舉的「母親」的例子來說,世界上會有單親雙親或是三親以上的家庭,有異性也會有同
性的組合。認知到「有各種不同的人」這件事後,我認為就能夠運用想像力來探索所有不
同的可能性。話雖如此,還是可能會面臨想像力不足的場面,所以要傳遞訊息是一件非常
可怕的事情。但因為害怕而拒絕發聲,這個世界就會永遠是個可怕的地方。
政治正確絕不是一件無聊的事
── 有人覺得「政治正確會讓作品變得無聊」,老師對此有什麼看法嗎?
政治正確絕不是一件無聊的事。『瘋狂麥斯:憤怒道』和『絕地7騎士』不都是超有趣的
作品嗎! 也就是說,虛構作品中的暴力相當有趣,我也想要欣賞或創作這類作品。我認
為自己的道德觀要在這個基礎上要找到平衡是非常重要的。
例如說,當畫出一個沒有道德感的人物時,作者可以用一種清楚表明他的行為是不道德的
方式來描繪他們。
或像是在海外的作品投稿網站『Archive of Our Own』中,含有性暴力描寫的作品會被加
上註釋表明「此作品可能會讓人想起曾遭受性暴力的情景」。在創作有道德疑慮的作品時
,不要用輕浮的態度覺得「這可能會傷到某些人吧」,而是必須正確地面對可能傷害到某
人的可能性。
── 在日本的創作文化中也有附註警告聲明的習慣,但有大多是用在警告「不喜歡這種
主題就請離開」這種感覺的印象。
我也覺得大多數是用在喜好方面的警告,不太常看到在倫理方面的警告呢。當然很難明確
地在「在倫理上無法接受」跟「我單純不喜歡」上作出區分,但我覺得最好可以分開談論
。因為這種歧義,使得在辯論時就算「這邊的人以倫理觀點提出問題,但這邊卻以喜好觀
點來提出反論」。導致這種模棱兩可的狀態。
作為一位畫手,我認為讀者不像作者那樣可以明確區分現實和虛構。所以我認為作者在創
作作品時是必須相當注重作品的道德觀的。
── 山下老師是如何更新並提高意識的呢?
呃……我不知道……(笑)。唯一能分享的大概就是隨時吸收資訊吧。因為我很迷海外電
視劇,所以開始去找演員的採訪與演員本人用原本的與言所發表的言論。在翻譯成日文時
會多少有所刪減,而很多被刪減的就是提到了有關倫理觀的部分。現在可以借助Netflix
或許多的翻譯工具等,來看到許多不同國家的事物。我認為以這種方式來接觸各種思考方
式是很重要的。說不定還可以藉此找到對自己來說更加舒適的價值觀。
── 可以分享山下老師覺得拓寬了自己視野的作品嗎?
我每次都是邊大哭邊看Netflix上的『酷男的異想世界』。由男同性戀或非二元性別的5人
團隊聯手將客戶變身大改造的實境節目,看了這節目讓我發現了「原來有人正遭受這種困
難」以及「原來還有這種思考方式」等等。
想將一部分的異性戀放進BL故事中
── 『三角窗外是黑夜』在山下老師的作品中是娛樂色彩特別強烈的一部呢。
徹頭徹尾完全是娛樂取向。因為一開始是畫單篇完結,之後才成為連載漫畫,故事走向比
較倉促的部分也是一大原因。
── 總長共10卷,也是山下老師的作品中最長的一部作品呢。
沒錯。我當初也覺得如果可以畫到10卷左右就好了,沒想到最後真的出了10卷……。但我
當初所構思的結果確實的達成了。因為我本來就希望這是一部在10卷裡慢慢地將戀愛開端
的BL作品。
── 我想問一個很庸俗的問題,請問這部作品是冷川×三角沒有錯吧……?
是的,一點也沒錯! 但就算有讀者說「我一直以為是逆CP」,那也沒有關係,畢竟每個
人的看法不同嘛。雖然我自己是個不容許逆CP的固定廚,但也是會「原來也會有這種看法
啊!」這樣一笑置之(笑)。其實在故事序篇時有讓英莉可或迎來當煙霧彈的想法。但想
到要讓自己喜歡的角色成為煙霧彈讓我有點難過,而最後就成了這種來瞎攪和的角色了。
── 老師剛剛說「故事走向比較倉促的部分也是一大原因」,在創作『三角窗』這部作
品時有出現什麼改變嗎?
英莉可比我當初所設定的更有人情味,結果出乎意料地變成了被相當多讀者喜愛與支持的
角色,這讓我相當開心。還有另一個令人開心的失算,就是三角雙親的故事。在商業BL雜
誌裡畫了一整篇男女戀愛故事,而讀者也都全然接受,讓我非常感慨。
描寫三角的雙親戀愛開端的劇情
當中一定會有「我想看的是BL,不用刻意拿異性戀給我看」這麼想的讀者。但我也想將一
部分的異性戀放進BL故事中。當然大前提是冷川與三角最主要的CP,周圍則是英莉可與逆
木這對男女組合,而與半澤夫妻也有連結。雖然在故事中會有哪對要成為主要組合的差別
,但我感覺得到各位讀者是了解每一對沒有優劣之分的。
── 老師的出道作品『居酒屋明樂』,也是主要CP與周遭角色都相當有魅力的作品呢。
『居酒屋明樂』的主旨是「戀愛是存在於生活中的一部分」,我原本是想讓這部作品成為
群像劇的。以同人誌發表的原版也是朝這個方向來畫,但畢竟這樣的作品難以在商業BL雜
誌上連載,最後才會依照編輯部的要求調整為戀愛為主軸的故事。所以同人誌與單行本的
內容差異蠻大的。
── 聽了這故事才知道,山下老師這次以『三角窗』來實現了以BL為主軸的群像劇呢。
的確是這樣呢。雖然會讓主要CP站在最中央,但我也會畫出周遭的人們,因為我最喜歡的
是他們身處其他的事物中戀愛的狀態。如果被問到「我跟工作到底哪個比較重要?」,我
會回答「抱歉,工作重要」
,但在很多故事中卻並非如此。但我覺得因為工作而被忽略的戀愛並沒有什麼不好啊。
── 三角感覺就會是不管被冷川說了什麼都還是會去打工的類型呢。
雖然我覺得冷川應該不會說出這麼任性的話,但三角的確是會回答「當然是工作重要啊?
」的類型。我自己畫著這樣的CP時會怦然心動。然後我要再次提醒,『三角窗』是BL作品
(笑)。
── 經過了今天的訪談,我對老師的印象是帶著很高的使命感,並同時注重倫理觀與娛
樂性來創作作品的作者。今天非常感謝山下老師。
啊哈哈,我工作時才沒有什麼使命感啦(笑)! 如果畫起來不開心的話我才不會畫漫畫
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