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峙〉
儘管航站周圍的基礎設施在轟炸中倖存了下來,但機庫本身並沒有像建造者
所預期的那樣,承受住當年砲火的轟擊。機庫的遠端停著一艘可進行低軌道巡航
的小行星艦,它的船體被墜落的碎片砸破了一個大洞,墜落的橫樑將一片前掠翼
自機側扯了下來。機尾破洞的一部分被引擎灼熱的噴流玻璃化了,於是在幽暗中
閃爍著光彩。
「它當時正打算起飛,在穹頂崩落的時候,」維斯塔里奧說。「要是手腳再
快一點的話,它可能就逃過這場災難了。」
「不管上面坐的是誰,當時都是打算拋棄他正邁向毀滅的世界。」阿赫塔爾
回答道。「他應該和他的世界一起死去。」
「我們也拋棄了我們的世界。」默爾席德提醒道。
阿赫塔爾的氣場中燃燒著怒火。「不,我們在它最需要我們時被纏住了,」
他說。「猩紅之王剝奪了我們與野狼戰鬥的機會,並讓那些懦夫為自己無恥的
偷襲付出了代價。」
「當時不逃的話,我們早就戰死了。」維斯塔里奧說。
「總比現在這個窩囊樣好,兄弟。」阿赫塔爾說。「像個幫忙跑腿的小鬼一
樣,在陰影中營營逐逐,就為了討好一個成天沉浸在自己的失敗中的主人。」
維斯塔里奧凝神進入了臨戰玄想,用他彷彿看穿了未來般的、如鋼的視線,
緊緊凝視著阿赫塔爾。
「在你吐出下一個字前,好好想清楚,兄弟」他說「我們當年的兄弟
情誼或許早已不再,但破碎之物仍有重塑之機,你我都讀過塔梅露查(註10)
的預言。」
阿赫塔爾輕蔑地哼了一聲。「不過是個瘋女人的瘋言瘋語。」
「哪個先知沒被他們所見之物逼瘋?」默爾席德一邊說,一邊用裝備著手甲
的手掌拍上維斯塔里奧的肩甲。「自泰拉撤退後,我們的鴉巫弟兄就一直沒有
從瘋狂中恢復過來。我們已在宏換之海中繭居了這麼久,也許我們都有點瘋了。」
維斯塔里奧點了點頭。「大戰或許已經結束,但一場更長遠的戰爭還在進
行。我們仍是其中的一分子,我相信猩紅之王有一個帶領我們贏得勝利的計畫。」
「你真的如此相信嗎?」阿赫塔爾說。
「我必須如此相信,」維斯塔里奧說「我只剩下這個了。」
飛行器的前方傳出了石塊撞擊聲,與金屬扭曲的尖響,打斷了他們後續的
爭論。千瘡之子的三名戰士同時將爆彈槍抵上肩頭,並進入臨戰玄想。維斯塔
里奧擴張了意識感知,尋找著可能的敵意。
一陣由某種古老意志發出的狂吼,如熾熱的長矛般,貫穿了他的大腦,一
股積怨已久的仇恨,深深地刺入了他的體內。這股震撼著他的力量是如此強大
而獨特,使腳下的步伐隨之踉蹌。維斯塔里奧的第二顆心臟劇烈地跳動著,程
度有如正面臨著主要臟器破損的危機。
「維斯塔里奧!」阿赫塔爾對他吼道,同時緊張地猛吸一口氣,胸口為之
起伏。
維斯塔里奧舉起一隻手,將臨戰心智切換為防禦玄想。他聚精會神,點滴
建造起他的精神堡壘,他的思想可以在這座堡壘中正常運作,免於任何靈能攻
擊。刺耳的狂吼逐漸淡去,他用力眨了眨雙眼,褪去視野中那些撩亂的金星。
「我沒事。」維斯塔里奧一面說著,一面勉強自己站穩腳步。
「剛才那是什麼?」默爾席德一面說著,一面柱著膝蓋站起,他的喉嚨裡
滲出了粘稠的液體。剛才的靈能攻擊讓維斯塔里奧步履蹣跚,但默爾席德的狀
況更糟。
就連遲鈍的阿赫塔爾也承受了不少痛苦。「那不是靈能者發出的。」
「不是,」維斯塔里奧同意到「第四層玄想,馬上。」
經過剛才的衝擊,灰塵與瓦礫紛紛自洞穴的穹頂落下。維斯塔里奧開始意
識到那陣複合性攻擊不僅僅是靈能所為,其中還混有聲波的性質。恐怖的創傷
性音響與不合協調律結合在一起,形成了刺耳的嚎叫。要是沒有盔甲中的安全
遮斷閥,他們的聽覺早已被破壞了。
飛行器的船艏在起飛失敗時裂出了一條長達六公尺的巨縫,一直延伸到駕
駛艙。
但這不是最令人訝然的發現。
在那裝置旁邊,躺著一具巨軀,它的一部分已經被從上頭落下的巨大鋼柱
壓爛了,但整體的輪廓仍顯示出這副鋼骸的真實身分 ── 一台無畏機甲。以
精金鑄成的鐵棺上,覆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埃與灰燼,幾乎掩蓋了妝甲原本的色
彩。它的一挑腿已經被切斷了,左側的鐵軀向內撞出一個深深的凹陷,裡面的
肉身肯定早已死去。無畏那武裝的雙臂 ── 一門凱雷斯型突擊砲與一個爪刃
四張的動力拳,維持著一個僵硬的姿勢,直直地指向天空,就好像這位軍團的
古老英雄,打算在生命最後的時刻,向至高的天堂宣洩他僅存的怒火一般。
無畏靜靜地躺在一個被石塊扮演的物件上,那不明物件的表面已經被燒熔
到難以辨認。更多的電纜集束,自失事的飛行器上蜿蜒垂下,串接到這個物件
的底部以及無畏身上。
「一台無畏?」阿赫塔爾一面說著,一面放下了他的武器。
「保持警戒,」維斯塔里奧厲聲說到,一面向前走去,以便更加仔細地檢
查這個奇怪的裝置。它似乎是一種由樂器與酷刑裝置混成的可怖物件,由某個
瘋癲的虐待狂所設計。雖然上頭的顏色已經褪去,但種種痕跡顯示這東西曾被
精心裝飾過。它飽含能量,並散發著某種潛在的力量,維斯塔里奧嘗試動手斷
開它的能源供應。
當他伸手斷開離身旁最近的電纜接點時,機甲突然發出一陣憤怒的嗡鳴,
彷彿它仍活著一般,並且一是到了維斯塔里奧的意圖。
「別、動。」
維斯塔里奧被嚇得退後了幾部,頭盔的擴聲裝置發出了刺耳的喘息聲。他
馬上重整態勢,並舉起爆彈槍,瞄準那台苟延殘喘的無畏機甲。他的手指緊扣
著扳機,但旋即鬆開,因為他發現自己正盯著凱雷斯突擊砲的多管砲口。
「你、不是、他。」無畏如是說。
維斯塔里奧慢慢放下武器,並舉起令一隻空著的手。
默爾席德被緊握在無畏的巨拳中,他的掙扎皆淪為徒勞,畢竟這巨拳蘊含
著足以撕裂蘭德掠襲者裝甲的力量。阿赫塔爾站在一旁,他的爆彈槍死死地瞄
準著無畏的鐵棺。
無畏保持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即便物質反應彈穿透了無畏的弱點,維
斯塔里奧與默爾席德也會在阿赫塔爾發生第一發子彈前被殺。
「過了、好久。」無畏說到「忘記、名字。忘記了弟兄。只
剩下仇恨。復仇支持著我的生命。」
生化巨軀的聲音充滿了力量,他的話與停停頓頓,但逐漸變得連貫,彷彿
正在喚醒以前與戰士手足們對話的記憶。
這台戰爭機器如今僅存的感官,完全由一顆殘破的增幅球體維繫著,其中
閃爍著柔和的微光。它能看到我嗎?維斯塔里奧心想。在他的眼中,我的戰甲
是什麼顏色的呢......?
「你是第幾戰團的。」
「十五。」維斯塔里奧回答。
「紅魔瑪格努斯。獨眼巨人。猩紅之王。至尊巫師。普羅斯佩羅之主。所
以你們是他的兒子。過了這麼久,第十五戰團現在狀況如何?告訴我,你們沒
有和我的弟兄們一樣,落入了同樣的陷阱。告訴我,你們忍受過萬千苦楚,但
仍傲立於我們父親的身側。」
他不知道。維斯塔里奧想。被困在下面這麼久了,他根本不
之到。他怎麼可能會知道?
「千瘡之子堅持過來了,」他說。
「我如今滿身瘡痍,苟全於此,但仍能聽出你在逃避我的問題。」
維斯塔里奧起了一陣冷顫。「你不會喜歡真相的。」
「我對於真相的好惡無關緊要。」無畏說。「真相就是我們所能擁有的
一切。它是我們抵禦謊言的盾牌。若真相可以被恣意扭曲成武器,則世上一
切善美之物都將被毀滅。帝皇教會了我這點,但我們之中很少有人把這個教
訓銘記於心,或是深切理解它的重要性。」
維斯塔里奧一瞬間有股衝動,想要指出帝皇與那場大遠征的謊言本質,但
那些話語就向市腐蝕性的鴆毒藥片一般,在來得及說出口之前,便在他的舌下
慢慢溶解了。因為他不需要動用鴉巫的預知能力,就可以知道,眼前的無畏在
聽見這些話語的當下,就會將他化為砲火下的亡魂。
「你叫什麼名字?」無畏問道。
「鴉巫教團的馬林‧維斯塔里奧。你呢?」
「我是......記憶一切之人。」無畏說到「或者我曾經是這樣的身分。一
名古老的靈學者曾說過,一個人的毀滅取決於他是否已被遺忘。如今我的記憶
與我的殘軀一樣破碎。我......有一個目的。我必須知道,我必須記得。過去
塑造了當下。未來拒斥著過去。」
維斯塔里奧敏銳地意識到他的處境究竟有多麼危險。這台無畏顯然已經墮
入了瘋狂,他在孤獨中度過了數個漫長的世紀,無畏內部複雜的生化循環裝置
在休眠期間完全沒有接受過技術修士的保養,哪怕只有一次。
「你想知道些什麼?」
「你問我想知道些什麼?」無畏惱怒地咆哮道。生鏽的自動裝但機匣傳出
猛烈的撞擊聲那是突擊砲上膛的聲響。「第十五戰團的任務之一,不就是知曉
一切嗎?不就是洞察一切嗎?我曾記憶一切重要之事 ── 姓名、日
期、地點。每個事件。宣示的誓言。破碎的誓言。背信忘義之徒的絮叨之語。
我是記憶一切之人。我是聖禮古衛。」
維斯塔里奧突然閃過一絲靈感,他伸長脖子環伺這個空間,地表上的景色
再度浮現於腦海中;從低軌道落下的砲火摧毀了這座城市,包括在其中負隅頑
抗的人們,最終將地表上的世界化作飽受戰火蹂躪的廢墟。
「我知道了,這個世界的名字。」他說,來自過往的恐怖遺產正慢慢地回
流至他的記憶中。
「是的,」無畏說到「你當然知道。荷魯斯將這個世界的名字狠狠刻在每
個軍團的心中,無論他們是否曾經參與那場惡戰。」
「這裡是伊斯塔梵三號。」
「是的。」
「而你,」維斯塔里奧說「你是 ── 」
「我是古衛萊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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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釋:
10. Temelucha,黃道儀〈Torquetum〉衛隊的女性領導者。黃道儀是一艘巨型
太空船,這艘船時刻監控著恐懼之眼的狀況,其中還有一個被稱為
「鐵瞳」〈Iron Oculus〉的惡魔神諭裝置〈daemon oracle〉。塔梅露查在小
說《猩紅之王》中跟千瘡之子還有帝皇之子的特遣隊發生了一系列衝突,有
興趣可以看一下。若資訊有誤,還請同好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