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涉及動畫劇情與結局,且具個人觀點,建議觀影後再讀。
圖文網頁版:
https://vocus.cc/article/6350add5fd8978000119bded
~*-*~*-*~*-*~*-*~*-*~*-*~*-*~*-*~*-*~*-*~*-*~*-*~
愛就會死,愛就會不死:記《電馭叛客.邊緣行者》的大衛
費盡力氣、毫無意義:不斷失敗的薛西弗斯
你有夢想嗎?
夢想是內心的火焰,出於欲望、熱情與信念,是自我投射於未來實踐的
目標及價值。那個價值包括在現實社會裡得到認同,例如當醫生,同時獲得
高社經地位與行醫救人的名聲;或是獲得自我的認同,例如去旅行,證明自
己的適應與應變能力,同時滿足探索未知的好奇心。
亦即要有「夢想」存在,首先要有「自我」,包含清楚的信念與價值觀,
然後加以證明的能力,是個人獨特意識的延伸與展現;其次要有能夠投射、
使能力得到認同與發揮,或者不被干擾的環境。沒有自我,就沒有夢想;沒
有足以催化、推進、維護的環境,夢想也會難以、甚至無法實踐。
例如夜城。
波蘭CDPR遊戲公司(CD Projekt RED)與日本動畫製作組扳機社
(Studio Trigger)共同出品的Netfilx動畫《電馭叛客.邊緣行者》
(Cyberpunk : Edgerunners)自遊戲《電馭叛客 2077》衍生,是賽博龐客
(Cyberpunk)科幻創作類型,以政府失能、一切由企業掌控底下的未來世界
「夜城」為背景,反映出科技高度發展與人類個體脆弱渺小
(Combination of Low life and High tech)強烈反差的文明型態。主角
大衛.馬丁尼茲正是夜城低端生活的邊緣人:他和母親葛洛莉相依為命,過
著隨時可能繳不出房租、付不出洗衣費,無法及時更新學校設備、沒有第二
套替換制服、捉襟見肘的生活。為了減輕母親的經濟負擔,他跟沒有執照的
神機醫打工販賣非法幻舞,使用盜版軟體而使學校的硬體受損,不僅必須賠
償損失,還險些被退學。
在那樣貧富懸殊的環境底下,只有錢與權能發揮作用,個人變得極度渺
小、消隱,生命更是輕賤得猶如無機物。即使獨特優秀被企業看中收編,也
只能成為他們的實驗體或走狗,必要時就是推上前線的犧牲品。除此之外,
就是在金錢壓迫與暴力陰影下,苟延殘喘的螻蟻:一旦病痛或遭逢意外,沒
有保險,搶救團隊視而不見;送至醫院沒有健保,醫護人員會跟清道夫合作,
搶救後劫取器官,將人命價值搾取到涓滴不剩,再用自動販賣機還予骨灰罐
頭──個人價值是可以拆卸販賣的微小零件,自由亦被企業與科技(網路)
瓜分操控,個人信念與夢想若非侈談,便是虛妄慰己的生存動力。例如葛洛
莉辛苦工作,包括利用收屍人的職便盜取植入物非法轉賣,為的就是讓成績
優異的大衛能夠讀完荒坂學院,晉身企業職員,從底層階級翻身。
就讀荒坂學院的大衛,有著足夠的聰明,知道企業廣告編織的夢想只是
被建構出來的幻象和掩蓋犧牲生命的事實;他的身體有夠強的耐力,能承受
軍用等級的植入物,這是他的「特別」。儘管成績優異,大衛卻比母親清楚
層層階級底下,即使能向上爬升,踩住他的高層仍不計其數,光是同班的勝
男憑藉出身,大概一輩子都無法反抗他的霸凌,只能用漫不在乎去冷處理。
即使有意爬高,也要踩著底下的人,或者當別人的走狗,心甘情願成為集體
中無機的零件;即使能爬升到高層工作,結局也跟第十集的「高層」一樣,
一出事就被推出去「負責」。為了讓龐大的企業順利運行,必得成為齒輪互
相咬合(在田中決定召大衛回到學校時,亦曾說兒子將來作為接班人,該懂
得「以公司的利益為優先」)──那違背了大衛的信念與信仰,所以他在學
校「格格不入」,只能當獨行俠。
此刻大衛暗自懷著的,是另一個夢想:第一集開頭看犯險者詹姆士.諾
瑞斯臨死前的幻舞,想要休學去工作的提議,向露西承認自己是吉關「犯險
者」系列的鐵粉,知道魅音是叛客後,就主動向魅音提議為他工作,都能證
明成為「電馭叛客(犯險者)」曾是他的目標。但那和葛洛莉的相斥,他不
忍讓她失望,畢竟母親是唯一認同、肯定他「做得到」的親人──且他第一
次抗拒,竟得面臨母親意外過世的衝擊。若非勝男打來嘲弄的電話,原本打
算找神機醫賣掉換錢的大衛或許還不會安裝沙德威斯坦反擊,提早放棄繼續
在荒坂就學的機會。
報復成功的大衛,在夜城依舊格格不入、無處容身,直到遇見露西和隨
之索回沙坦的魅音,成了團隊的一員,也傾慕魅音的氣度與胸襟。然而大衛
也很快發現:魅音雖憑團隊與力量成為電馭叛客的佼佼者,但要保持強大,
就必須不停更換更好的植入物,自我物化、異化並被機械控制,直至「神機
錯亂」;只能聽合事佬法拉第指派任務,無法自行掌握情報;而法拉第作為
高等案主,也只是遊走在軍事科技與荒坂企業間,試圖從他們的敵對與競爭
當中謀求一點利益和地位。從荒坂企業逃出來的露西了解其能耐,因此最大
的夢想是「飛上月球」──那是離開夜城最具體可見的途徑與想像,跟葛洛
莉希望他「爬上荒坂最高層」一樣,都意味著擺脫控制,掌握人生,得到自
由與尊嚴。但對大衛而言,初聞時就理解這種廣告背後操作的意識,也跟母
親的夢想一樣──為了企業開發不惜犧牲生命,「比起光鮮亮麗,更像暗無
天日的監獄」。而至最終,大衛都逃不掉成為改造金剛實驗的命運;露西飛
升月球只是旅遊,大衛死後,她仍要小心逃過荒坂的追捕;至於魅音的夢想,
在第六集呈現他神機錯亂的狀態和大衛的結局,都知道再跑下去,也只是無
邊無際、越走越乾涸的沙漠。
所以在這樣的世界,夢想是否存在,是自己的還是他人的,並無差別。
大衛的聰明除了短時間內成為優秀的叛客,更體現在他的絕望,絕望得知道
對未來毫無夢想的空間,無法自欺欺人──費盡力氣,卻毫無意義。
「無用」的信仰與情感:對抗巨人歌利亞(荒坂)
大衛「沒有夢想」,除了身處夜城,最主要還是他的信仰與價值觀,在
夜城可說毫無價值,這也是促使他心智精神陷入「神機錯亂」的原因。
「神機錯亂」是患者內在的敏感性疾病,通常引發在身體有過多神經機
械改裝的人身上,會影響人類大腦的化學特性。當天生的身體被置換到所剩
無幾,大腦與精神跟不上植入物的升級程度,情感將只剩下疏離、恐懼,逐
漸失去同理心,以致情緒起伏劇烈。但這個疾病與人性、心理能承受的壓力
有關,並非每個人都會罹患。亞當碎骨幾乎全身機械卻能保持理性,在於他
早已失去人性,殺戮及為荒坂工作,就是他人生最大的價值。
第一集就落得一無所有的大衛,其實有機會成為第二個亞當碎骨。但不
同的是,他一出生就擁有夜城最貴重的奢侈品:母親用人生付出的愛,使他
努力實現母親的夢想,也是自母親去世後,他至終未能結束的哀悼之源。儘
管很快就獨立,但在「只能信任自己,所有人都可能背叛你」的夜城,愛太
過奢侈,像他那樣的人承擔不起。
而偏偏他得到,而且重視。露西、魅音、蕾貝卡。
所以在明白所謂的「夢想」實則毫無價值後,他的夢想,就是實現所愛
之人的夢想。
大衛第二奢侈的就是他的信仰──重視生命、厭憎暴力。出身底層卻讀
荒坂學院,擁有信仰卻身在夜城,相對於愛與信仰的堅持,讓大衛對自我的
價值判斷相當低落,缺乏自信。他在學校被勝男盯上,除了家庭背景與學業
表現的反差,引起勝男的自卑和妒意之外,也因為大衛習慣壓抑自己的情緒
(抖腳)並迴避衝突,讓勝男覺得他好欺負。直到他裝上沙坦,揍了勝男,
當他回家的路上,仰天大笑──而這反應跟第十集,他被亞當碎骨扳碎裝置,
臨死前大笑說「誰在乎」的反應相似──而第一集的笑,是「早點這樣做就
好了」。
在母親去世之後。
這時候的大衛,已經沒有求生的價值,卻也沒有赴死的動機──然後他
遇到了露西,再因此遇到魅音。
相對於自我價值的低落,出自信仰(身上戴的十字架項鍊,直到第九集
裝上改造金剛後才消失)和母親的愛與死亡是他緊抓不放的「人性」,使他
對與己相關的生命有著顧惜,這份人性使他堅強(為重視的人活下去,並且
成長),也使他猶豫(拒絕用槍)──一開始對叛客的傾慕與想像,在親眼
看到母親在槍戰中毫無價值的死去,會讓他聯想並感受到,每一條無辜逝去
的生命,都可能是另一個人心中的無可取代。這樣的退卻來自於他從未化開
的、對母親的悼念與悲傷:他自責讓母親失望,在她死前讓她流淚;自責無
法靠自己的力量在荒坂待下去,選擇成為叛客,卻發現母親是對的,只有進
入荒坂企業才(更可)能成為人上人,達成母親的願望──他的自責成為脆
弱,然後化為夜城裡最不必要的同理心。
「我不想死。」
「我們能給你光明的前途……不要浪費你的人生!」
「這個世界不論你怎麼往上爬,永遠無法和最低等企業一視同仁。」
「愚蠢的小孩!你被利用了還不知道嗎?」
「難道荒坂不會利用我?」
「很明顯軍武科技在背後資助,你還是在當企業的走狗!這個世界不管你
怎麼往上爬,永遠無法跟最低等企業一視同仁!」
「大衛……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
這也是為何當田中意識清醒,對大衛說的那番話會發揮效用:那完全說
中了大衛的猶豫與恐懼。露西對荒坂的懼怕使她一度拒絕潛入田中的意識,
大衛要她「不要勉強」,那正是他對自己無法適應叛客生活的方法,露西卻
要他說:「告訴我我辦得到!」
「荒坂是什麼樣子,你根本毫無概念。他們無時無刻不在監視你我,我們不
能撤,別無選擇了!我很清楚,可是……我需要你來告訴我我做得到……拜
託。」
露西的選擇和田中的勸說,讓動搖的大衛意識到自己的逃避和缺乏覺悟,
因此當魅音陷入神機錯亂時,儘管大衛在掙扎後決定和魅音一起對抗鎮靜特
勤組,但魅音看透了大衛的決心仍和他的信仰衝突,所以回答他:「你做不
到。」
如果說葛洛莉是大衛的愛與信仰,帶給他「爬上荒坂高樓」夢想的母親,
那麼魅音就是讓向來孤獨的大衛建立人際關係、重視團隊合作、保護群體,
同時帶給他「成為傳奇」夢想的父兄。什麼是「傳奇」?在動畫第六集魅音
回憶過去聽聞廣播:「不要害怕冒險!想要抓住浮華的夢想,就要去獲取豐
厚的報酬!」(リスクを恐れるな!ド派手な夢をつかみたけりゃ、
でかいリターンを勝ち取りゃいいのさ!)亦即只要勇於冒險,贏得夠大的
報酬,就能抓住遙不可及的夢想──在夜城留下「傳奇」的名聲。至於冒險
必須付出什麼代價,則是不計。
魅音的夢想除了成為「傳奇」,他的團隊最具特色,也是能讓大衛融入
的原因,就是「合作」與互相照顧(魅音讓團員可以自由選擇是否接任務,
也讓失去哥哥霹拉的蕾貝卡有哀悼的時間)──大衛後來也繼承了這個特色。
魅音重視合作,不僅出自於他有「老大哥」般的個人特質,從他神機錯亂時
誤傷琦薇、誤殺朵莉歐後,喃喃地說:「這是我的錯嗎?」判斷(從大衛後
來陷入神機錯亂亦可對照):誤傷友伴失去生命,正是魅音的創傷所在,也
是他極力避免再次發生的悲劇──為此他增加裝備,想要增進自己的強大,
裝備是他的自信──所以他怎麼可能會為了神機錯亂的預兆而降低?即使降
低,他也會失去前進的自信,仍會陷入神機錯亂。直到他殺死了為他注射抑
制劑的朵莉歐,他最親近的伴侶、他的自信、他的信仰,喚起他的創傷──
在第六集最後,即使大衛沒有猶豫,下定決心奮力抵抗,真的把魅音救了出
來,說著「死神已經來了」的魅音,也失去了求生意志。
魅音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觀眾都知道,但對大衛來說卻不是──他
失去了母親,不也活了下來,也找到其他求生意志了嗎?在大衛心裡,除了
母親的死哀傷未解,又多了魅音的死帶來的自責──
如果我早點下定決心,變得夠強,魅音就不會死了。
自此大衛走上了魅音的傳奇之路:成為叛客,帶領團隊,以高危險高報
酬的任務打響名號,穿著母親的風衣,印著魅音團隊的印記,向自己證明
「他做得到」──也是向魅音的贖罪。
「電馭叛客不是逃離某種可恥的人生,就是夢想太大走到迷失的人。回顧過
去沒有意義。」
琦薇的歸納正點出了魅音兩者兼具,大衛的回顧卻非逃避人生,而是因
面對而自錮。在失去母親之後,由於身體能承受一定程度植入物帶來的壓力,
大衛依然能保有理性,嘗試繼續在夜城中生活下去。但站上荒坂高處,與成
為優秀叛客,本是兩條完全不同的道路;任務裡必須毫不猶豫大開殺戒的生
活,也與信仰和失恃之傷違背。即使選擇向魅音贖罪,續用並不斷維修魅音
留下的機械手臂,卻無法停止來自回憶的自責;哀悼才是大衛走不到盡頭的
荒漠,憤怒與沮喪是他向前奔跑的雙腳,總是在自我的討價還價中無限迴圈。
由於困在過去與未來裡動彈不得,大衛的情緒愈來愈不穩定,大腦與精神無
法與日益增加的植入物相容──他每次回家,都會凝視母親的遺照與骨灰罐,
想著那些沒有答案的問題,確認自己一無所獲,也一無所有──直到大腦願
意「關機」。當他親手殺死荒坂的女研究員後,罪惡感讓他再也償還不了情
感的債──進而加速引發神機錯亂。
第六集不只是第二幕悲劇的終點,大衛的人生轉折,也是露西的人生轉
折。在此之前的露西,一方面躲藏不被荒坂發現行蹤,一面成為禦網使,沒
有任務的時候就偷取荒坂企業職員的晶片維生。過去的她不知道什麼是愛,
只求自保和生存──直到她遇到大衛。
露西初識大衛,行動就不符合躲避荒坂、深居夜城之人該懂得的自衛,
明明把發現裝有沙德威斯坦的傢伙送到魅音那裡就好,她卻救了沙坦使用過
度的大衛,把偷來說好八二分的晶片全給大衛買免疫抑制劑,還帶他回家、
分享夢想,更一起看幻舞;看透大衛成為傳奇的未來,極力迴避最終仍願共
度此刻──矛盾的行為正證明了她與大衛之間咫尺(相愛與付出)天涯(露
西對愛陌生,大衛卻願意選擇「相信」與「愛」,即使對露西生氣)。第六
集取代受傷的琦薇深潛田中的意識,雖然恐懼,卻還是求大衛給她信心加以
克服,卻因此發現大衛是荒坂看中的優秀實驗體,在過度恐懼之下,露西毀
了大衛的資訊,殺了田中,引來搶救團隊、夜城警察與荒坂的注意,也間接
讓朵莉歐與魅音死去──她無法向大衛坦誠以告,只能隱瞞並以無法工作為
由拒絕一起接任務,再暗自阻擋荒坂的調查,好保護大衛不被發現。
孤兒出身,以父母給予的名字寄情「月亮」為夢想,一輩子想逃離荒坂
追捕,與團隊成員疏離的露西(本名為「Lucyna Kushinada」,為波蘭與日
本混血,在波蘭語的含義是「光明」與「誕生」,也代表了月亮),卻為了
大衛甘願涉險,除了不敢讓大衛知道田中的死因,她也是最早察覺大衛重視
所愛、甘願付出犧牲的個性,如果讓他知道這會危及露西的生命,必會阻止
露西獨自深潛網路,冒險擊殺試圖查探的竄網使──那麼大衛遲早有一天會
被荒坂發現。
露西對大衛、對荒坂的深刻理解,使這個推測完全正確。但對大衛而言,
他生命裡最重要的唯剩露西和團隊,以及出任務帶來生命的價值與感受,在
有今天沒有明天的日子,他最期盼的就是和露西一起出任務,彼此信任與認
同,即使不敵危險,也是共赴人生──比起成為傳奇,這才是大衛最想要、
也是使他內心最能得到安定的生活,一如與媽媽相依為命。而這跟他們一起
出城看星星,大衛可惜看不到月亮,露西卻說:「月亮沒出來,星星才這麼
亮,月亮的光芒會蓋住星星。」的願望相同──比起夜裡張揚的月亮,在身
邊相伴的信任與愛,都正是彼此最想要實現的夢想。但露西不得不的隱瞞與
迴避,使失去母親與魅音、逐漸懷疑自己是否值得被愛的大衛,只能藉由一
次一次的任務,說服自己「特別」,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藉由讓露西休息
(與疏離),證明仍擁有愛人的能力。直到第八集神機錯亂開始造訪大衛,
被露西呼喚回神智,在神機醫那裡拿到強效的免疫抑制劑,露西要求他降低
裝備時,兩人彼此勸說,大衛希望露西回來:
「我媽和魅音臨時前都交付我要做事,但是我什麼都沒做到……我承受得了
沙德威斯坦,我不普通,」
「你比普通人更堅實,但你還是人類。」
「我射殺了一個女人,她跟我媽年紀差不多,他也有一個兒子跟我一樣,沒
做錯任何事,完全無辜的人。我殺的人已經不計其數,連眼睛都不用眨,可
能我真的要瘋了。」
「我不普通,像你之前說的,我不一樣,」「你沒有,」「我有!」「你沒
有。」「你不能理解。魅音死後,你退出團隊,」「那是因為……」「不,
沒關係,」「為什麼?」「我不要你落得我這種下場。」「不是,大衛,
我……」「那你願意回歸嗎?」「呃……」「我們回到以前的樣子,一起工
作。」「我現在沒辦法,再等等我。」「等什麼?」「有一件事我得先完成。」
「什麼樣的事?」「我不能告訴你細節。」「為什麼?」「對不起。」「連
我都不能說嗎?」「對不起。」「我知道了,我不會再問。」「嗯。」
這一段最令人悲傷的,不只是兩人最後的見面,也是大衛最初也是最後
一次的求救,向來和同伴「同甘共苦」的大衛,說「我不要你落得我這種下
場」是無私的真心,「我們回到以前的樣子,一起工作」卻是自私的真心,
這是身為戀人的矛盾:我希望你好好的,但如果你願意,我們一起,同生共
死好嗎──害怕看到親人死亡的大衛,初次向露西說出自己此刻的夢想(卻
由蕾貝卡做到了,儘管不是戀人,但蕾貝卡的死也是把大衛從神機錯亂拉回
來的力量),但露西為救大衛沒有察覺這話語裡的求救訊號。訊號斷絕對大
衛來說只有一種選擇:既然你不願意,那麼放手讓你走,就是讓你最安全的
方式──因為失去你,已被神機錯亂侵襲的我,必定命不久長。分手訊息雖
令露西有所醒覺,卻因為荒坂的誘餌訊息傳來,她只能離開先去救大衛,大
衛被拒絕後,說不出真正想說的「別走」──兩人在此一別,就是走向天人
永隔。
她迴避他去保護他,但也就錯失了當下保護他的機會。
所以大衛接下法拉第的任務,已是求死之意。他無法壓下罪惡感,停不
下對魅音與母親的哀悼,加上不斷升級的裝備,神機錯亂至失去人性早可預
料。若接下來成功了,就算死了,他賺的錢也能給露西,讓她完成上月球的
願望。
大衛的人生如同薛西弗斯的石頭,大半由母親推著,試圖攀上荒坂頂端;
接著是魅音,讓他自己走了一段;逐漸來到最高處。這段過程當中,他並非
沒有選擇,沒有夢想,但他的資源太少,構成夢想的信仰與愛使他掙扎痛苦,
而他無論做何選擇,都逃不過荒坂的追捕與利用──所以當法拉第利用軍武
科技與荒坂追殺大衛,讓他看見改造金剛,同時利用露西的聲音要他安裝,
並諷刺地告訴他「我相信你做得到」時──他還是來到了荒坂為他決定的命
運,即使是陷阱,在知道露西、蕾貝卡與發哥都因此受困的時候,他的性格
照樣會做此選擇:將自己化為石頭來到頂端,試圖讓自己粉身碎骨之前,用
僅存的人性對抗荒坂企業這個巨人。
自我犧牲換取自由與尊嚴:飛向太陽的伊卡勒斯
劇本對大衛是惡意的,他自知無法適應荒坂,但每次彷彿是自由的選
擇,實則都不由自主:荒坂校長打電話要他復學並向勝男道歉時,大衛正
得到魅音接納,預備成為(以為更)有尊嚴的叛客團隊一員;田中勸大衛
回學校時,魅音陷入神機錯亂、團隊也陷入危機,他不可能在此刻背叛;
魅音和田中的死,讓大衛只有走上叛客一途;面臨神機錯亂的危機,和露
西求救與提出分手,露西為了救大衛,自己掉進荒坂的陷阱,為救露西,
大衛只能接受改造金剛;從荒坂大樓墜落,雖因露西的吻恢復了神智,回
到了團隊,亞當碎骨卻在此刻殺死蕾貝卡,成為壓垮大衛的最後一根稻草……
全都是別無選擇。
但結局的設計,卻完美的為大衛的矛盾全部解套:付出極限、爬上荒
坂高樓與亞當碎骨對戰的傳奇,讓他同時實現了允諾母親與魅音的願望;
在看著母親與魅音死去卻無能為力的反覆自責與哀悼中,他終於及時救了
露西;過去殺戮無辜及使同伴死去的愧疚,他用生命贖罪;這次任務的完
成,他賺得足夠的錢,實現了露西升上月球的夢想。更重要的是,最後他
因露西的吻清醒過來,才知道她去接觸荒坂以致被抓,是為了保護他──
他不是一無所有。
他只犧牲了(原以為)一無所有的生命,卻解除了所有精神上的矛盾
糾結,被亞當碎骨拔掉裝置的身體,也不再有負擔,在這個夜城是多麼划
算,他回饋了愛,也證明自己被愛──他終於實踐了內心最珍貴的價值。
所以最後,他已經不在乎自己是否「特別」,以原本的自我,笑著慷慨赴
死──這次的笑跟第二集時不同,即便他不是受耶和華眷顧、足以打倒歌
利亞的大衛,他卻已徹底燃燒內心的火焰,讓自我投射於當下實踐了目標
及價值,贏得最大、最想要的報償,死得其所,更了無遺憾。當露西登上
月球,藉由幻舞/思念看到太陽底下笑著的大衛,我想起露西曾說:「用
真的溫度你會被烤焦」──這一刻的大衛像是伊卡勒斯,戴著愛與信念的
翅膀飛向太陽,實現了在夜城最荒謬、卻也最無價的夢想,然後在最高處
墜落。
他成(就)了露西的夢。他的傳奇,也成(就)了後世夢想的寄託。
少量伏特加加冰,最後倒入倪可樂。胸懷大志,轟轟烈烈畫下句點。
露西從初遇開始,對一無所有的大衛就好到不像夜城中人。儘管矛盾,
她不由自主的愛為大衛陷入絕境的人生帶來光明,是他陷入神機錯亂時唯一
能喚醒他的理智,讓大衛用他的生命讓露西來到月亮作為回報。這也是露西
沒有赴死的原因──她的生命已成為大衛完成的夢想,記憶著他的信仰與愛。
相信露西會永遠記得他笑的樣子,因為他是為了她、為了實現自我而能
飛向太陽,轟轟烈烈地墜落。最後張開雙手,既是擁抱大衛,也是擁抱那太
陽的熱度。
愛令他死,也令他永恆不死──這是大衛實踐的信仰與夢想,也是他最
自私,也最無私的愛。
註:本文標題靈感出自瞇的詩〈生死〉:
火柴不點就不會死
火柴不點就會死
花不開就不會死
花不開就會死
不出生就不會死
不出生就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