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微型花園.04

作者: chentu ( )   2016-08-07 05:51:08
CP:一領二領
BL文,一領失憶(ㄓˋ)中,戀愛腦
非常多私設、腦補,可以接受的話↓
 ̄ ̄ ̄
  血肉分離的觸感透過刀刃傳遞至握著刀柄的手,歷經了一次又一次以落敗收場的比
試,終是圓滿了初次對戰時未能斬下此人首級的遺憾。
  彎下身拾起滾落在地的頭顱,尚未凝結的血液自平整的切口處流下、滑過指縫,他緩
緩地舉起手,那雙已然失去光彩的緋紅眼眸隨之進入視線範圍。
  義嗣倏地睜開眼,率先入目的仍是上一刻所見的那顆頭顱,怔怔地望著不知因何而
上下顛倒的面容,在對上那充滿生氣的眸子後,他伸出手,冰冷的指尖撫上依然完好的
頸項。
  溫熱的體溫逐漸取代手中過於鮮明的黏膩觸感,意識到這一點,他輕輕地摩娑起指下
的肌膚,欲抹去殘留的不適。
  「作夢了?」
  本該已無生命跡象的人忽然開口說道。聞言,義嗣終於真正地從夢境中甦醒、完全回
過神來。
  快速地收回手掩住自己的眼眸,發現掌下一片乾涸、並未沾染上多餘的什麼,他這才
稍稍安心,模糊地發出了一個單音,算是回應修薩的問句。
  「和我有關?」
  方才他的一舉一動想必修薩全都看在眼裡,亦已自那踰矩的行為之中瞧出端倪,再隱
瞞反倒顯得欲蓋彌彰,義嗣坦白地道:「一個你已不存在於此世的夢。」
  「噩夢?」
  比起前一個問題,此刻的疑問反而更教人難以回應。回想起那短暫而又漫長的夢,遲
疑了許久,他喃喃地給出了肯定的回覆:
  「噩夢。」
  移開阻擋視線的手掌,快速地掃了四周一眼,確認此處是自己的臥房,義嗣重新看向
跪坐在他頭頂之處,仍舊低頭看著他的修薩。
  不願再回答與夢境有關的事宜,他搶在修薩欲深入探究之前轉移了話題:
  「什麼事要勞煩你在深夜特地跑這一趟?」
  「千代女有事稟報。」
  雖無法自晦暗的景色中判斷出確切的時刻,但他至少能肯定現下絕非自己平日固定甦
醒的時間。而由修薩的衣著看來,此時應也不是對方離床的時候。
  「她會選擇在這個時間點過來就代表接下來要向你回報的事不適合有其他人在場聆
聽。」
  不惜冒犯修薩的睡眠只為了排除他這個態度始終良好的聽眾,除了調查之事已進入最
終階段、甚且已找著了施術者之外,他想不出還會有什麼要事值得千代女自願承受可能得
被主人責備的風險。
  「我知道。」
  如此顯而易見的道理修薩自然不會不明白,即使如此,對方卻還是決定前來告知他此
事。不待他開口詢問,眼前之人自行說出了理由:「但是我想要你也能像先前那般一同參
與。」
  本就不打算錯過,加上現下當事人親口向他提出了邀請,他便更加有理由不去顧慮自
己的出現是否會破壞了千代女的用心良苦。聽聞修薩希望他能一起同行的當下,義嗣便以
行動回應對方的要求。
  儘管彼此的眼眸在這片黑暗中皆已能視物,起身離開被褥後他仍選擇先點燃燭蕊,而
後才與修薩一同步出臥房。
  並肩走在通往議事地點的廊上,一路上不論是他還是修薩都未曾再開口言語。以為這
陣沉默會一直持續至終點,即將抵達目的地時,身旁之人卻忽然說道:
  「而且,我不想讓你和千代女有獨處的機會。」
  萬籟俱寂的時刻裡,那突如其來的聲響顯得格外清晰。義嗣拿著燭台的手陡然一頓,
身後映出的兩道影子隨著燈火的搖曳而晃動。
  為了收取應當得到的報酬,在他的要求之下,向修薩彙報完了最新的進度後千代女便
會前往另一處室,在他面前寫下他所指定的其他領地的信息。
  此事一直都進行得十分順利,直至某一回被修薩撞見了他們交易的場面為止。
  若是在從前他定會認為修薩是顧忌獨有的情報外流才不願他與千代女走得太近;眼下
此刻他則約略明白那句話的真正含意也許不只表面上聽來的那樣單純。
  沒有留給他太多時間去消化,在補充了另一個理由之後修薩便先一步伸出手,代替因
停頓而忘了動作的他拉開身前的紙門。
  施術的過程雖迂迴周折,解除的方式卻與一般的咒術相差無幾,只要親手了結施術者
的生命,存留於體內的術式便會隨之消逝散去。
  在此條件之下,策劃這起事件之人定會特別注重咒術師的安危。下咒之人確實被保護
的十分周延,以至於一向擅長追蹤敵情的千代女遲遲無法掌握目標的所在,期間甚至被誤
導了方向,以為曾任事於酒鋪的少女便是關鍵。
  直至發現了已無生命跡象的少女的軀體才察覺落入敵方的計謀,然而,藉由對方刻意
拋出的線索,與其後藥師分析出的那壺酒中特殊成分的出處,終是探尋出了幕後主使的下
落。
  「我哪裡得罪了他們?」
  忘了九領的一切的修薩對於自己的身分於其他人而言具有多大的吸引力始終沒有真實
的感受;而失去了鬼的天性的他,更理所當然不會明白以往遇上同樣的事件時,他的第一
反應是雀躍的拔刀迎敵,絕不會如此刻一般費心思去探究敵方的動機。
  仍不知曉修薩心智已有所改變的千代女在見到那與往常迥異的反應時明顯一愣,下一
秒她便收起失態,恭敬地回應修薩的疑惑。
  「想要挑戰您的權威、奪取您的地位的人不計其數,此人不過是其中之一。」
  對於千代女彙報之事修薩就只問了那麼一句,不僅沒有再繼續追究其他相關的細節,
得到解答後亦僅是平靜的表示明白便再無言語。
  片刻過後,不解已無事呈報的千代女為何沒有同往常般出言告退,修薩這才又開口問
道:
  「還有什麼事?」
  已然握有詳細情報卻並無反擊之意,甚至打算就此結束這場談論,這一回,不僅是千
代女,就連義嗣在聽見修薩那過於平淡的語氣亦同樣覺得錯愕。
  「對方還未察覺您已得知他們的隱身之處,現在正是取下咒術師性命的好時機。」
  千代女很快便恢復鎮定,順著那問句她把握機會說明現況、提出建議。然而,當事人
卻有不同的看法:
  「那種事隨時都能動手,何必急在此刻?」
  「您已經離開第一領太久,再這樣下去恐怕……」
  「第一領沒有我也運作得很好,不是嗎?」
  縱使修薩過於冷靜的態度令他意外,明白自己的身分不適合出言表示意見,義嗣只是
沉默地聽著,未曾介入他們的談話。
  好奇地看了一眼正煩惱該如何勸諫自家主子的千代女,就在這一瞬間,他接收到了一
個近似求救的眼神。
  等待著回覆的修薩自然亦注意到了他們之間那短暫的交流,然而身側之人卻僅是一語
不發地凝視著他,彷彿亦同千代女一般,希冀能得到他的支持。
  一時之間,主僕二人皆關心起他的看法,儼然打算將此事交由他這個外人做主。
  義嗣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身為仍有交易在身的人,他清楚此刻該如何選擇;做為一位領主,他亦知道何者才
是「正確」的決策。於情於理,答案為何應已一目瞭然,他根本無須猶豫,也不該有所
遲疑。
  ──本該是如此的。
  「第一領的事我無權決定。」
  許久之後,義嗣終於給出答覆。無異於最初的原則,這一次他依然貫徹自己在這個空
間中所扮演的旁觀的角色。
  「請您三思!」
  千代女倏地抬起頭,望著那焦急的神色,與修薩同樣坐在她身前的義嗣忽然有些分不
清對方欲勸告的對象究竟是修薩,抑或是一旁的他。
  「沒有其他事的話就下去吧。」
  「但是……」
  「這是命令。」
  縱然仍不贊同,修薩的命令她卻不得不從。不敢再多言,千代女咬牙嚥下已到嘴邊的
詞句,恭順地朝著修薩叩首:
  「是,屬下告退。」
  
  千代女離去之後,他與修薩亦相繼起身回到各自的臥房。
  儘管已感覺到房內有其他人的存在,他卻無擺出戒備的態勢。放下手上的燭台,義嗣
轉而拿起稍早之前還未出現在案上的信封。
  「在接受我提出的交易的那一刻起,您就已經不是局外人。」
  早就料想到對方定會前來質問,千代女的聲音傳入耳中時,他並不覺得意外。
  「顧忌我的身分而要排除我的參與,情勢對妳不利時卻又奢望能與妳站同一陣線,所
有好處都被妳占盡了,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您是為了與我作對才做出那樣的抉擇?」
  「妳說呢?」
  「我不明白,將修薩大人留在第二領對您有何益處?」
  擺弄著手中密封嚴實的書簡,義嗣沒有正面回應千代女的疑問,僅是淡淡說道:「或
許妳該去問修薩為何不想回去第一領。」
  動手撕開封口,除了紙張摩娑的聲音之外室內再無其他聲響。片刻過後隱於暗處之人
再次出聲,卻不是要與他爭論孰是孰非,而是宣告兩人之間的交易已破裂。
  「對方犧牲那名少女的理由想必您也清楚。第二領終究容不下九領之主。請您好自為
之。」
  待那刻意顯露出的氣息消失後,他知曉這一回千代女是真正離開了。
  攤開摺疊整齊的信箋,無須細讀便可自那密密麻麻的文字中得知其上所書寫的訊息比
先前得到的其他各領的情報更加詳盡。
  只消一眼義嗣便明白這是千代女為了酬謝這些日子以來他對修薩的庇護所展現的誠
意。此封手書亦直接透露出她確信修薩今晚便會向陷他於不利之人討回自身的記憶。
  ──在修薩前來邀請之時,他的想法與千代女所認為的明明仍無二致……
  收回不自覺間飄遠的思緒,現下再去深究事情何以發展成這般境地已無意義,屏除心
中的雜念後,他轉而細細讀起手上那寫滿第一領目前所掌握的、有關第二領各項情報的紙
張。
  一如一直以來閱畢千代女給予的密函後所做的處置,記牢了其中內容,他毫無遲疑地
抬手,將之靠向一旁的燭火。待到細密的文字盡數化為灰燼,這才傾身吹熄破曉之下已無
用處的燈火。
  ※
  數不清此刻已是第幾回分心,察覺自己依舊無法集中精神,猶豫了好一會兒後,義嗣
終於放下已提在空中許久卻未落下一字的筆。
  眼前餘下的不過是些瑣碎的小事,以往類似的問題幾乎費不了他多少時間,今日接連
幾次的分神卻使得他遲遲未能將這些瑣事處理完畢。
  他閉了閉眼,這一日下來一切如常,並無橫生需要他煩惱的事件,想不透心中那股擾
人的煩悶由何而來,他忍不住蹙起眉頭。
  「義嗣大人。」
  恭敬的叫喚適時地轉移了他的注意力。睜眼望向垂首立於敞開的門外的侍女,允許了
她們的進入後,他自然地伸手接過每日都得面對的例行公事,毫無怨言地飲下碗中苦澀的
藥汁。
  「修薩大人今日怎麼這麼難得沒有陪在您身邊?」
  「說得好像他每日都與我形影不離似的。」
  「至少,往常這個時段修薩大人都會在一旁看著您喝藥。」
  目光隨著那句疑問移向面前的空位,早些時候仍坐在其上的人曾出言探詢庭園深處的
模樣,專注於正事上的他並未認真解答修薩的好奇心,待到手中的事務告一段落、得了空
能好好回應時,對方的背影已隱沒在繁盛的枝葉中。
  自那時起他的思緒便時常不在狀態上,自己的心神都已無法控制,自然不可能再分出
其他心力關注修薩的動向。此刻回想起來,距離最後一次見到修薩的身影確實已過了好一
段時間了。
  義嗣倏地站起身,交代著自己要暫時離開後便匆匆步下緣廊,依循修薩消失之處而
去。
  雖然名為庭園,實際的範圍與樣貌卻更接近一般人認知中的樹林。而因他的一時興
起,在那有著術法守護而得以終年呈現盛開之姿的櫻花叢中,祕密地藏有通往外界的道
路。
  儘管居所與外界相連接,樹林盡頭處依然屬於領主的地盤,平常人不會隨意靠近;縱
然真不慎踏入,也只會在咒術的影響下不斷在相同的地方打轉,無法順利到達他的所在之
處。
  至今,除了他這個主人之外,僅有一人能安然穿越這座以咒術布置而成的庭園。這也
是為何長久以來他與修薩私下的會面能不被外人知曉的原因。
  ──若修薩走出這片樹林可就不好了。
  思及至此,義嗣驀地停下脚步。
  一心只想著身為人的修薩或許會失去對咒術的敏銳度而迷失方向的他完全忽略了對方
出於自己的意志選擇遠離此處的可能性。
  與千代女的那場交易終止之時,當初加諸於修薩身上的諸多規則理所當然跟著解除,
現下的他已沒有理由限制那人的行動。修薩何去何從,他管不著,亦已與他無關了。
  既是如此,又何必再多費心思去尋找那人的行蹤?
  浮現折返念頭的那一瞬間,此行欲尋覓之人的身影正巧躍入眼中。
  默然望著不遠處的景象,待看清修薩為何所困,原先緊抿著的嘴角微微揚起,籠罩在
心中的陰翳隨之逐漸消逝,義嗣重新邁開步伐靠了過去。
  ──這或許是他自認識修薩以來見過最笨拙的模樣了。
  還未走近對方便已先行注意到他的到來,玩味地看了一眼那意外的神情,在修薩身側
停下後,他隨即抬手折斷纏繞著墨黑髮絲的枝椏。
  「九領的氣候應不適宜櫻花生長。」
  相同的話語修薩初次意外闖入他的居所時也曾問過,想起當時的情境,手上的動作忍
不住一頓;趁著此一空隙,身前之人伸手接過經他的幫忙反而糾結得更緊密的枝條。
  「是咒術的功勞。它們的時間會永久停留在盛開的那一刻。」
  「這麼折了豈不可惜?」
  「既是維持,失去的部分自然會生長回原來的模樣。」因著那問句,義嗣終於懂了修
薩為何沒有在一開始就直接取下糾纏著髮絲的枝幹;料想不到對方會因憐惜花木而自願遷
就,他意有所指的補充道:「咒術可是無所不能的。」
  不過片刻便解開了所有的結,望著已然光禿的枝椏,修薩不著邊際地說了句:「這花
很適合你。」
  他確實很是喜愛櫻花盛開的模樣,年少時才會選擇此種花卉布置他的庭園。然而若要
說到適合與否,大多時候,在屋內望著紛落的花瓣時,腦海中率先浮現的反而是修薩迎著
月色步出這片櫻樹林的畫面。
  「我倒覺得,它們與你更相襯。」
  為修薩取下因意外的勾纏而夾雜在髮間的粉色花瓣,語畢,他順勢執起一綹烏絲,俯
首在其上落下一吻。
  一連串的動作結束後義嗣重新抬起頭,有那麼一瞬間,他自修薩的臉上捕捉到了堪比
初次御前比試刀刃劃過他的頸項時精彩的表情。
  無預警襲來的不適為他斂起將要藏不住的笑意。迅速地摀著嘴、背過身,教人難受的
嗆咳奪走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僅存的一點心思卻仍不忘為沒有方法能將那短暫顯露出的
神情永久保存下來感到惋惜。
  分心感慨之際,一陣溫暖驀地覆上他的背膀。義嗣困惑地偏過頭,望見的是正關切地
將自身外衣往他身上披覆的修薩。
  早已習慣各種突發的症狀,依照過往的經驗判斷,他能肯定此刻的這股不適並非著涼
所引起。沒有向對方道破己身的狀況,氣息平穩後,他轉而伸手揪住垂在身側的衣襟,收
攏肩上那仍留有餘溫的衣衫。
  仰首環顧周遭的景緻,雖已許久不曾踏入這方天地,其中特有的氛圍卻依舊是心靈上
的良藥,稍早之前那找不出緣由的煩躁不知不覺間已散去。心情得到慰藉的他不由自主地
說起了這櫻樹林的另一用途:
  「此處是我年少時的避難之所。」
  曾在他的宅邸服侍過的人皆清楚不論發生何事絕不可隨意靠近那植滿櫻樹的庭園。因
此,少年時期,除了透過這僅有他一人知曉的通道祕密前往外界活動外,只要遇上不順心
的事,抑或不欲旁人打擾時,他便會獨自進入這寧靜的空間,直到心中的抑鬱平息。
  「年少時?」
  「現在已經沒空暇能讓我逃避現實了。」
  興許是難得又置身於這能有效消弭憂慮的環境,平日總是緊繃著的心神一時有些恍
惚,他下意識地喃喃說道:「一次就好,真想擺脫領主這個身分。」
  「只要你願意,我隨時都能帶你離開。」
  察覺到自己吐出了什麼驚人之語,義嗣倏地回過神,聽見修薩那認真且沒有參雜任何
玩笑意味的回應後他又是一驚。
  思及修薩現下可仍然是個失去自保能力、需要他庇護的人,義嗣轉而一笑,當對方是
這段時日過得太過安逸,又不知外界有多少人虎視眈眈地想奪取他的性命才會如此自信地
誇下海口,對於那句邀約他未置可否。
  唯恐修薩又敏銳地自他隨口說出的隻字片語中捕捉到更多信息,他斂起鬆懈的心緒,
主動地轉移了話題。
  「你在這裡頭迷失方向了?」
  「心中好奇已解,見到更前方只是普通的樹林便折了回來。半途卻不慎被絆著了。」
  考慮到占地如此遼闊的罕見花卉實在太過引人注目,當初修葺時便有所防範地特地將
櫻樹隱藏在普通樹木內;聽聞修薩的形容,他不僅未受咒術影響,甚且可能已順利地走出
迷陣、行至這座庭園的盡頭。
  不明白修薩因何就此駐足,義嗣語帶暗示地說道:「越過那片樹林便可離開此處。」
  「我先前便是利用這捷徑來與你會面的吧。」
  心思靈敏如修薩不可能沒有聽出他話中的弦外之音,然而對方卻只就著字面上的意思
回以一句推測之語,巧妙地迴避了他的試探。
  他驀地想起千代女最後一次來訪的那一夜,當時這人的語氣亦是如此雲淡風輕。而
後,他恍然發現,每當提起離去的話題時,修薩總是表現得特別漫不經心。
  類似的事又一次在眼前上演,沉寂了好一陣子的煩惱再度躍上腦海。
  自從知曉修薩的「心意」之後,那些從前看來令人費解的言行與舉止,只要站在對方
的立場稍一細想,很快便能解讀出背後的含意。
  然而,時至今日,他依然想不透修薩當晚何以做出那樣的決策。每每思及此事,便又
會連帶地思索起如若當初自己並無置身事外,結果是否會有所不同。
  既已察覺其中蹊蹺,心中疑慮又被挑起,這一次,他不打算輕易放過修薩、讓他順利
蒙混過關。
  「那個時候若我附和千代女的決定,你是否就會聽從她的諫言離開第二領?」
  「我讓你為難了?」
  「現在,還沒有。」
  「你不願我繼續留在此處?」
  定定地望著那直至此刻才終於肯鬆口的人,義嗣略微一頓,同修薩方才一般以問題回
應他的提問:
  「如果我說是呢?」
  「……我明白了。」
  對方雖給出答覆,卻並無清楚解釋自己究竟明白了什麼。不再迂迴地與之周旋,真心
想知曉理由的他決定直接道出心中所想:
  「我想知道你不立即去討伐那位咒術師的原因。」
  已垂下的眼簾復又張開,視線重新落回義嗣身上,相較於方才回答時的停頓,對於此
一疑問修薩反而毫無遲疑:「我想要保留這段時日的記憶。」
  難以置信修薩的考量竟是如此單純,怔愣了片刻後,彷彿要讓對方確認答案是否有
誤,他再次問道:「就只是為了這個?」
  「對我而言那不單單僅是『只是』。」
  「……畢竟是親身經歷過的事,說不準咒術解除後依然能保有你想記住的事物。」
  「但仍有遺忘的可能。」
  為了保住心之所欲不惜捨棄其他,如此自我又任性的作風倒是與原來的他如出一轍,
義嗣登時參透這份執拗興許就是修薩無論如何都不會更變的本性。
  「即使因此失去現在的身分、地位?」
  縱使追逐權力的慾望不再旺盛,九領之主的身分依然健在,唾手可得的至高地位沒有
人能不心動,他不信修薩真能就此放棄。
  就是在這一點上,他始終琢磨不出在修薩心中究竟有什麼更勝於取回往昔的風光,令
他甘於繼續為「人」,屈身留在第二領。
  「你值得。」
  與束縛花木生長的咒術不同,潛藏在修薩體內的術式至今仍在作用著。
  自發現修薩失去的也許不僅是記憶之時,至眼下此刻,隨著時間的推進,他明顯感覺
對方的心境已與最初時不同、心中的那一份執念變得更加深沉了。
  得到解答的那一剎那,他忽地意識到此事似乎已漸漸朝他無法掌握的方向駛去。
  腦中思緒千迴百轉,遲遲未能理出一個妥當答覆的他就那麼怔怔地沉默著,連身前之
人已然執起他垂在身側的手都沒有察覺。
  修薩的體溫透過彼此相接之處傳遞而來,漸次溫暖了因宿疾而長年冰涼的掌心,既而
喚回義嗣那一度出走的知覺。
  感受著與自身截然不同的溫度,雖清楚現下該如何應對才是上策,真要執行時他卻訝
然地發現自己竟有些捨不得抽回手。
  ──這是怎麼了?
  許久之後,他終於有了反應。垂下停留在對方臉上的視線,避開了那太過炙人的目光
的同時亦迴避了修薩的答覆。
  「該回去了。」
  語音方落,他便聽見了一聲近乎惋惜的嘆息。下意識往聲音的來源望去,正巧捕捉到
了一抹無奈的笑。與面上顯露出的情緒相反,開口回應時修薩順從地說道:
  「走吧。」
  ※
  察覺傳入耳中的聲響只剩自己的腳步聲,行進中的義嗣亦跟著停下腳步,好奇地轉身
面向那自他動身起便一直跟在身後的人。
  瞥了一眼修薩佇足之處,發現那正是當初限制活動範圍時所指的邊界,他恍然明白始
終不屈不撓跟隨他而行的人為何會忽然止步。
  「不是說領主不需要親自巡視領地?」
  籌措此事之時,一方面是本就沒必要,另一方面則是認為若讓修薩提前知曉事情可
能會變得棘手,他並未先行告知對方之後的行程。直至一切準備就緒,基於身為主人的
禮貌,稍早之前他終於向這位房客說明自己將會暫時離開一段時日。
  迎上那緊迫盯人的目光,面對面的狀況下可無法再繼續忽視直接向著自己而來的疑
問,義嗣不再保持沉默,為修薩解惑的同時順道糾正了那錯誤的記憶:
  「雖不須每日巡視,但定期驗收施行的政策是否可行仍不可免。」
  「幾日?」
  「視察完了自然就會回來。」
  即使擁有絕對的主導權,事前亦有訂下期限,現場的狀況是否能讓他順利在時間內走
完行程卻不是他所能預料,現下的他著實無法給出確切的天數。
  想到在不懂箇中緣由的修薩耳中聽來,那模糊的說詞比較像是種敷衍,為免臨行前橫
生意外,義嗣又補了一句:
  「不會讓你等太久。」
  沉默的氛圍在兩人之間蔓延,許久過後,儘管內心依然不滿,嘴上卻妥協了:
「……好。」
  得了修薩的應允,知曉不會再受到阻撓,義嗣總算鬆了口氣。安下心的他忍不住一
笑,順著先前的話續道:
  「等我回來。」
  告別了修薩,快步走向早已在外頭等候他的一眾隨從,接過身側之人遞上的馬鞭後,
俐落地翻身上馬,動身啟程。
  為了看守修薩,這於他而言可說是最為重要的例行差事先前已被迫取消了一回。經過
這段時日的相處,判斷即使自己沒有在一旁陪伴也不會出差錯,此次的視察之行總算能照
常舉行。
  回想起修薩最後那鬱鬱不樂明顯不願他離去的模樣,他不禁失笑。追根究柢,當初還
是對方蠻橫地介入、拿出自身的身分脅迫,他才不得不改變治理的模式。
  然而與更久之前幾乎每日皆得四處奔波、親自面對民眾的陳情相比,定期巡視的作法
確實為這副身軀減輕了不少負擔,領內事務也未因他無事事親力而為而亂了秩序,因此,
肩上的傷痊癒之後他並無捨棄修薩的提案,反而就那麼順其自然地持續沿用至今。
  分心思索往事之際,隊伍已然抵達了第一處目的地。望著眼前景色,義嗣迅速地斂起
心神,舉步迎上發現領主的到來後便紛紛停下手邊工作、熱切地朝他靠攏的群眾。
  
  不僅僅只有查驗所擬的方法有無切中要點、頒布的政策是否確實執行,對於臨時接收
到的煩惱義嗣亦儘可能地當場給出解決方案;縱使只是話家常,他同樣會有耐心地停下腳
步、仔細聆聽。
  興許是太久未見到領主來訪,不論前往何處,停留的次數與以往相比明顯增加不少。
體諒著他的辛勞,眾人雖已十分克制地不敢攔著他太久,然而,延宕的時間一點一點累加
起來亦不容小覷。
  歷經一次又一次的佇足,在已超出事前規劃的時限多日之後,終於只剩最後一處。
  動身之前他已先行確認過,那位於兩個領地交界處的村落前段時日並無呈上要緊之
事,待會兒只要如往常一般慣例地巡視一遍,此趟視察之行便能畫下句點。
  義嗣暗暗地鬆了一口氣,始終戰戰兢兢的心情隨著行程將要結束而稍稍落下。
  時至今日,連他本人都覺得此行委實太過漫長,曾得了他會儘早回歸的承諾的修薩此
下心情如何,他大略能推測出一二。
  中了咒術的修薩表現出的模樣雖溫順許多,骨子裡那股不容置喙的氣勢卻未曾消逝,
摻上對他的那份執著,有的時候甚至比從前那個凡事只以自我為中心思考的修薩更加難以
應付。
  然而,自櫻樹林內的那一席談話與臨行前選擇妥協的舉止中讀出了對方的心思後,義
嗣約略明白了之後該如何應對。現下的他反倒有些好奇,自己失約在先的情況下,枯等了
那麼多日的修薩在見到他擺出為難的神色後會是何種反應。
  心念至此,不禁開始期待起不久後相見的場面。
  即將抵達目的地之時,他敏感地嗅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
  血的味道。
  方才凝聚起的一絲欣喜霎時便被陡然浮現的不好預感取代。義嗣神色凝重地加快胯下
坐騎前進的速度,匆匆趕往不遠處的村落。
  村民們雖如常列隊迎接他的到來,表現出的態度卻無以往熱情,各個都怯怯的左顧右
盼,心虛地不敢對上他的目光。
  除了空氣中瀰漫著的氣味這一明顯的線索外,瞧見眼前眾人的身上皆纏繞著繃帶時,
他便已明白此處曾遭受侵襲。
  鬼向來好戰,身上掛彩並不足為奇,但以傷殘的程度看來,他們遇上的恐怕不只是尋
常的爭鬥。
  「發生何事?」
  為首之人囁嚅數次,知曉領主親臨不可能再繼續隱瞞,最終仍是老實道出近日第一領
的方向不時便會有集結成隊的民眾前來此處挑起事端,致使他們無法正常度日一事。
  儘管對方陳述時極力避免交代確切的時間,他仍從問答中聽出初次的交戰已是好一段
時日之前的事了。如若即時呈上,他便能及早撤查、加派人手保護村落的安危,於他們而
言這並非壞事,不懂他們何以要刻意隱瞞,義嗣接著問道:
  「為何不上報?」
  「聽說,義嗣大人前陣子又因病倒下,我們不想您再為了這點小事耗費心神,所
以……而且,不過是些不自量力的傢伙,大家都還應付得來。」
  本該由他來守護的人民反過來因擔心他的身體狀況而有所顧忌,縱使此舉是為他著
想,這種現象卻非是一個領主所樂見。
  雖不忍再苛責已身負重傷的村民,為了避免日後再發生類似的事件,他仍然嚴厲地駁
斥了他們的欺瞞之舉。
  「外人在第二領內撒野怎麼會是小事?往後不許再如此自作主張!」
  語氣雖冷峻,實際上卻未責罰任何一人,眾人心下了然,紛紛表示此後定會遵守規
矩、如實稟報。
  心中已無事須隱藏,村民們一改先前的畏縮,其中甚至有人忍不住針對此事埋怨了幾
句:「雖然實力不怎樣,再多來幾次也是很讓人困擾的啊!正事都無法做了。修薩大人究
竟上哪兒去了?」
  尚在思索這莫名的突襲因何而起,忽然聽聞修薩之名,他的心臟猛然一跳,「這是什
麼意思?」
  「來的人雖然不大相同,但嘴上嚷嚷著的都是要討回自家的領主。」
  「修薩大人似乎本來就時常不在領地內。但找人找到這邊來就奇怪了……」
  不待眾人詳細說明,僅憑著那關鍵的一句話,義嗣便已猜出修薩與此事之間的關聯。
  他自然明白欲謀反之人犧牲曾與修薩接觸過的少女的性命所為為何。千代女的行蹤怕
是在發現少女的屍首時便已洩漏,當她藉著敵方刻意拋出的餌食探查信息時,對方亦跟著
循線追蹤到了她往返於第二領的蹤跡。
  明面上第一領與第二領的關係並未特別友好,在其他人眼中身為第二領主的他不可
能、也幾乎沒有理由去營救第一領主。要知曉落難的修薩究竟是否真處於他的庇護之下,
比起直接向他本人打探,對他的子民下手確實能得到更好的效果。
  他自然也知道,第一領內希望修薩現身的可不只有欲加害他的人而已。一開始便清楚
修薩身處何處之人亦有嫌疑。
  然而,不論是修薩的對手嗅到端倪而發動試探,還是千代女為了逼迫他驅趕修薩而使
的計策,此刻再去追究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
  這一切本是可以避免的。只要當時他順從領主的身分做出「正確」的抉擇,他們也不
會無端遭受牽連。
  義嗣暗暗咬緊牙根,想到眼前眾人體諒著他的辛勞,獨自抵禦外侮的時刻,自己卻一
無所知的與帶來這場災禍之人待在安逸之處,懊悔的情緒頓時湧上心頭。
  ──當初在修薩的去留之事上為何會有所遲疑?
  突如其來的吆喝聲清楚地傳入耳中,眼見方才還有說有笑的人們忽然面色凝重地握緊
身旁的武器,義嗣登時理解了現下的狀況,指揮的同時,他亦親自拔刀迎戰。
  本就心存怒氣,下手自然不會留情,俐落地抽出奪去面前之人性命的刀刃,回身擋下
背後的攻勢後,提刀之手毫無猶豫地往對方的頸項砍去。
  利刃劃過咽喉之時,熟悉的觸感跟著傳遞至掌中,握著刀柄的手陡然一頓,恍惚之間
眼前的畫面忽地與夢中之景重疊,頭顱滾落的那一剎那,他驀然明白了那一夜自己因何而
遲疑。
  相同的問題他先前也曾思索過,然而每回在快要碰觸到答案時腦中思緒總會無來由地
中斷,冥冥中似乎有什麼在遏止他繼續深思。此時此刻,他卻不容自己再逃避了。
  身為有交易在身的人他清楚該如何選擇,做為一名領主他知道何者才是正確的決
策──
  不惜背離與自己利害一致之人、捨棄領主的決斷,間接使修薩留下,則單單僅是出於
名為義嗣之人的私心。
  打鬥聲隨著生命的消逝而逐漸減弱,目光慢慢掃過滿地的屍首與周遭那些早已傷痕累
累的軀體,醒悟到此情此景全是因一己之私而成,始終沉著冷靜的面容驀地浮出一絲笑容
。佇立在那一片悽慘景象之中的他反常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我真是愚蠢,真的是太愚蠢了!」
作者: cic2014 (7802)   2016-08-07 10:04:00
抖抖抖...
作者: u067 (だよもん乙女)   2016-08-07 17:41:00
該H惹qq他還會復刻的
作者: chentu ( )   2016-08-08 04:54:00
這個關頭進入H好像有點奇怪啊
作者: u067 (だよもん乙女)   2016-08-08 07:09:00
抱歉...第2句後面本來要打個 (? 或是 (X 的
作者: chentu ( )   2016-08-08 14:40:00
XDDD我要堅守首章前說的"文章只到一領→←二領這個階段"的原則(?)
作者: millcassee (貝雅)   2016-08-08 15:13:00
( OAO)<上面那是"真劍勝負"嗎?
作者: u067 (だよもん乙女)   2016-08-08 19:29:00
我覺得你3個月以上的愛 不會只有這樣的XDDDDDD
作者: chentu ( )   2016-08-09 04:28:00
^^^^^^^^^^^^您說的是,然而溢出的部分目前自行在腦內補完便足夠了(X)m大 這裡的箭頭單純指對彼此有好感,沒有其他特別的意思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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