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錄] 澎湃新聞 至少就政治儒學而論,大陸新

作者: vikk33 (陳V)   2018-03-15 19:13:51
至少就政治儒學而論,大陸新儒家整體上是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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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的李明輝教授曾接受澎湃新聞專訪,坦率地表明了他的態度「我不認同『大陸新儒家
』」,引起了大陸一些儒者對其「不認同」的不認同。拜讀完這篇訪談之後,我不得不說
:對李教授的「不認同」態度及其理由,我是大致認同的,儘管有所保留。關於他為什麼
不認同「大陸新儒家」,李教授陳述了三點看法,我也就這三點談一些看法。
什麼是「大陸新儒家」
我首先想說的是:「大陸新儒家」是一個有待界定的概念。李明輝教授說:「首先,我對
『大陸新儒家』這個說法不認同。現在所謂的『大陸新儒家』是主要以蔣慶為中心、包括
陳明在內的一小撮人的自我標榜。但並非到現在大陸才有新儒家,而是本來就有的。除了
那些後來赴港台的新儒家之外,熊十力、梁漱溟和馮友蘭不都是大陸新儒家嗎?他們的位
置放在哪裡呢?」
李教授的這個觀點,我是大致認同的:確實,「大陸新儒家」這個說法,在概念上存在歧
義。今天中國大陸的新儒家,難道僅僅是「以蔣慶為中心、包括陳明在內的一小撮人」嗎
?例如李教授在訪談中提到的張祥龍教授,是不是大陸新儒家?
這裡有必要弄清「大陸新儒家」這個說法的來龍去脈。這樣的稱謂最早是由方克立教授
在 2005年9月1日致第七屆當代新儒學國際學術會議的一封信中提出來的,方克立先生在
信中寫道:我認為以甲申(2004)年7月貴陽陽明精舍儒學會講(或謂「中國文化保守主
義峰會」)為標誌,它已進入了以蔣慶、康曉光、盛洪、陳明等人為代表的大陸新生代新
儒家唱主角的階段,或者說進入了整個現代新儒學運動的第四個階段。因此我建議在繼續
推進對前三代新儒家思想研究之同時,還要開始重視對第四代新儒家(即大陸新生代新儒
家)所倡導的「大陸新儒學」的研究,這一研究對儒學和新儒學的未來發展可能具有更加
重要的現實意義。
這裡有幾點是值得注意的:
第一,這封信僅代表方教授個人的看法,而且寫於10年前,儘管方教授一向觀察敏銳,但
畢竟當時剛進入21世紀不久,有別於20世紀「現代新儒家」的21世紀「大陸新儒家」還處
在「亮相」的最初階段,人們的認識還很模糊。所以,方教授信中的提法並不確定,如「
第四代新儒家」「大陸新生代儒家」「大陸新儒學」等,都不是「大陸新儒家」的提法。
第二,該信所提及的人物之所以僅限於蔣慶、康曉光、盛洪、陳明四人,那是因為方教授
特別看重那次「陽明精舍儒學會講」,認為具有「標誌」意義,而當時參加那次會講的知
名儒者就這四位,並不是說當時大陸新儒家就只有這四人。
第三,該信認為大陸新儒家是現代新儒家的「第四代」,這個判斷是不能成立的。上述四
人以及大陸新儒家的其他人物都明確表示過,他們與現代新儒家之間沒有傳承關係,而這
是符合他們的思想觀點的實際情況的。李教授不認同他們,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李教授
本人正是現代新儒家、港台新儒家的傳人。事實上,大陸新儒家與現代新儒家(包括港台
新儒家)之間不僅沒有傳承關係,而且是一種「斷裂」「轉型」的關係。所以,有學者已
指出:要嚴格區分20世紀的「現代新儒學」和21世紀的「當代新儒學」。
對李教授的觀點,我之所以只是「大致」認同,因為李教授的視野也是有問題的。他心目
中的「大陸新儒家」,是與「港台新儒家」相對的概念,即是指的他所提到的「熊十力、
梁漱溟和馮友蘭」那一代人之中的一部分人,亦即在國民黨撤退到台灣時留在大陸的儒家
。但實際上,這些人並不屬於人們稱謂的「大陸新儒家」。「大陸新儒家」這個概念主要
是特指的21世紀以來在中國大陸興起的儒家,不僅在空間上與「港台新儒家」相對而言,
而且在時間上與20世紀的「現代新儒家」相對而言。
所以,首要的問題是準確界定「大陸新儒家」概念。究竟什麼是「大陸新儒家」?其實,
「大陸新儒家」和「大陸新儒學」也不是同一個概念。如果所說的是大陸新「儒家」,那
麼,中國大陸凡是持儒家價值立場的人都應計入,那就太多了;至於大陸新「儒學」,則
只是大陸新儒家當中的一部分人的學術,即其思想理論方面的建樹。我這裡所討論的「大
陸新儒家」,其實是「大陸新儒學」的概念。
從外延看,「大陸新儒家」主要是指自21世紀以來、活動於中國大陸的儒家。如果凡是21
世紀以來在中國大陸活躍的儒家就是大陸新儒家,那就遠遠不止「一小撮人」,而是一個
較大的群體。例如,有學者在《當代儒學理論創構》一書中所列的十家(分為四種形態:
杜維明、林安梧;李澤厚;成中英、劉述先、安樂哲、黃玉順;張立文、牟鍾鑒、郭沂)
,其中至少四家都屬於大陸新儒家。又如,有學者在《新世紀大陸新儒家研究》一書中所
列的六家(蔣慶、陳明、張祥龍、黃玉順、盛洪、干春松),全都是大陸新儒家。此外還
有不少知名的儒者,都應當歸入大陸新儒家。這些人並不都是李教授所批評的對象;李教
授的批評對象主要是蔣慶,但蔣慶遠不足以代表大陸新儒家,而僅僅是其中一派的代表而
已。
從內涵看,「大陸新儒家」概念的著眼點,乃在其「新」,即對儒學「原理」進行了某種
程度的創造性的新詮釋,而且這種詮釋是具有一定系統性的思想理論建構,而不僅僅是在
個別問題上有創見的觀點,更不是那種常見的對象化的儒學史(如儒家哲學史、儒家思想
史)研究。換言之,這樣的大陸新儒家,就是儒學在當代的代言人,猶如現代新儒家就是
儒學在 20 世紀的代言人。這樣的人物儘管不是太多,但也絕非「一小撮人」。
大陸新儒家的政治儒學
近年來,政治儒學成為儒學的熱點。李教授也特別關注這個方面。所謂「政治儒學」也有
廣義、狹義之分:狹義的是指以《政治儒學》為代表作的蔣慶那一套思想觀點;廣義的則
是泛指儒家的政治哲學。我曾講過:大陸新儒家主要在做兩件事:「創教」與「干政」。
所謂「創教」,是說今天中國大陸的一些儒者,想要把傳統的儒學改造成標準的現代宗教
,甚至想把它建構成一個「國教」——國家的宗教。所謂「干政」,就是說的大陸新儒家
的政治哲學。
李教授所批評的,其實只是蔣慶的「政治儒學」。他駁斥了蔣慶關於現代新儒家、港台新
儒家沒有自己的政治儒學的觀點:「我也不贊同他們對心性儒學和政治儒學的區分。他們
認為港台的新儒家偏重心性儒學,而大陸新儒家的側重點在政治儒學,這多半是因為蔣慶
在講政治儒學的緣故。
我之前也公開講過,港台的新儒學界怎麼會沒有政治儒學呢?他們不能只看到牟宗三的心
性儒學,除了牟宗三之外,還有張君勱,他本身就是個政治學家。張君勱的政治儒學比蔣
慶他們的高明多了。同時徐復觀也遊走在學術與政治之間,也參與過政治。而就牟宗三來
說,他也有「外王三書」,就是《歷史哲學》、《政道與治道》和《道德的理想主義》,
它們都涉及政治哲學。港台新儒家怎麼會只局限於心性儒學呢?」
李教授的這個觀點,我也大致認同。確實,現代新儒家、港台新儒家並非沒有自己的政治
儒學;大陸新儒家也非完全沒有自己的心性儒學。至於現代新儒家的政治哲學是不是成功
的,那是另一回事,例如不少學者批評他們「內聖開不出新外王」,我本人也批評過現代
新儒家。但無論如何,現代新儒家致力於「新外王」——民主與科學,接納現代政治文明
,這個取向是應當給予充分肯定的。即以李教授所提到的張君勱而論,眾所周知,他一方
面倡導現代新儒家的「新宋學」;另一方面在政治上是自由主義者、民主主義者,不僅譯
介了大量憲法文獻,還親自擬定了幾部極有影響的憲法草案
這裡我不得不說:至少就政治儒學而論,比起 20 世紀的現代新儒家來,當今的大陸新儒
家整體上是退步了。大陸新儒家致力於政治儒學的有一大批人,其思想觀點的差距甚大。
其中存在著一些極其危險的政治傾向,不禁讓人想起魯迅的說法——「幫忙與幫閒」,實
則是幫凶。其中有些人是「真睡著了」,有些人則是「裝睡著了」。
我特別想指出這樣一股危險的思潮:以狹隘民族主義的「中西對抗」來掩蓋「古今之變」
的人類文明走向,借「反西方」之名,行「反現代」之實,用「文化」來拒絕「文明」。
這些都是當前「儒學復興」中最值得警惕的傾向。
當然,這並非大陸新儒家的政治儒學的全部;實際上,大陸新儒家當中,也有人的政治哲
學理念與李教授的理念相通。例如我本人的「中國正義論」,其實也是一種政治儒學。我
本人就大致認同李教授在這個層面上的基本理念,例如他說:「在我看來,儒家和自由主
義之間並沒有根本的矛盾,而且新儒家對於自由主義的核心價值也是肯定的」;「民主本
身就是現代社會的產物,民主制度的建立本身就需要從傳統社會過渡到現代社會,在很多
地方都需要一個文化轉化的過程」。
所以,這裡我特別想指出一點:大陸新儒家並非鐵板一塊,並不是一個學派,不是統一的
思想派別。他們唯一的「底線共識」恐怕只是認同「儒家」而已,而且他們對「儒家」或
「儒學」的理解實在大相逕庭,於是就有了原教旨主義儒家、自由主義儒家、馬克思主義
儒家,以及其他林林總總的儒家,都屬於所謂「大陸新儒家」。
大陸新儒家的思維模式問題
確實,大陸新儒家的一部分人有一種關於儒學的認知模式,就是將儒學歸結為「心性儒學
」與「政治儒學」,並將兩者截然對立起來,主張「政治儒學」,拒絕「心性儒學」。蔣
慶尤其典型。對此,李教授批評道:「心性儒學和政治儒學在儒家的傳統里本來就無法劃
分開來。我也公開批評過蔣慶。他認為:在先秦以後,儒家分成了兩支。一支是心性儒學
,比如宋明儒學,另一支是以漢儒為主的政治儒學,以公羊學為主。他認為:在孔子那裡
,心性儒學和政治儒學兩方面都存在,而後來儒家本身就分裂了。這說得通嗎?儒家本來
就把『內聖』和『外王』連在一起講的,不能撇開『內聖』而只講『外王』,只可能從『
內聖』推演出『外王』。所以蔣慶的方法論都是有問題的,如果他撇開心性儒學只講政治
儒學,那根本就不是儒家的傳統。所以我基本上反對他們的這種講法。」
李教授的這個觀點,我也基本認同。確實,政治儒學作為一種形下學,不可能沒有形上學
的依據;反之亦然,心性儒學作為一種形上的觀念系統,也不可能沒有形下的現實政治考
量。儒學史的事實是:沒有任何儒家學派是不關心政治的。「為政」正是儒學的秉賦,即
儒學是「務為治者」,此乃儒學常識。
但同時,我認為李教授的觀點還是不夠透徹的:
首先,不僅心性儒學和政治儒學不可能分離,而且整個儒學並不是「心性儒學 / 政治儒
學」這樣簡單的劃分就可以概括的。李教授本人是現代新儒家中的熊十力—牟宗三這一系
的傳人,該系的儒學所繼承的主要是古代儒家心學一系,概括為「心性儒學」未嘗不可;
但歷史上所謂「心性儒學」其實不僅陸王心學一系,也包括程朱理學一系,兩派都是從「
思孟學派」發展而來的。牟宗三認為朱子是「歧出」,那是他個人的學術觀點。不僅如此
,思孟學派的心性儒學儘管曾經長期占據儒學主流地位,但遠不是儒學傳統的全部,這也
是眾所周知的儒學常識。
其次,進一步講,儘管陸王心學、程朱理學,即通常所謂「宋明理學」,都是從思孟儒學
發展而來的,但思孟儒學與宋明理學之間卻存在著根本的區別:從「外王」、政治儒學層
面看,思孟儒學所處理的是王權社會、宗法社會、貴族社會的倫理政治建構問題,而宋明
理學所處理的則是皇權社會、家族社會、君主專制社會、官僚社會的倫理政治問題(而且
是該歷史時代的後期的問題),那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歷史時代,猶如今天的民權社會是又
一個不同的歷史時代,面對著截然不同的倫理政治問題;從「內聖」、所謂「心性儒學」
層面看,思孟儒學其實並非宋明理學那樣的先驗形上學,例如孟子的思想就決不是宋明理
學那種簡單的「性本情末」「性體情用」模式,即非「性—情」「形上—形下」的形上學
思維模式,而是讓「四德」心性本體發源於「四端」的生活情感,即是「情—性」模式。
然而現代新儒家的「心性—政治」觀念其實是宋明理學那種「形上—形下」形上學思維模
式的結果,所以才導致「內聖開不出新外王」,因為其形上根據是前現代的,而其形下問
題卻是現代性的;而大陸新儒家的一些人因此而乾脆拋開形上學,這不僅是因噎廢食,而
且其思維模式其實顯然仍舊在這種「形上—形下」的框架之中。
綜上所述,我對大陸新儒家的未來發展有幾點基本的判斷:
第一,在形下的層級上,當代儒家的政治哲學必須接受現代政治文明的基本價值,否則儒
學遲早必定為時代所唾棄,不論當前如何「虛假繁榮」;
第二,在形上的層級上,當代儒學必須重建形上學,而非墨守傳統形上學,否則必定「內
聖開不出新外王」,無法導出現代政治文明,反而孕育出某種現代政治怪胎;
第三,上述兩點意味著,當代儒學必須突破「形上—形下」「心性—政治」和「倫理—政
治」之類的先驗形上學的思維模式,回歸生活本源,面向當代生活即現代性的生活方式,
否則不僅無法容納現代政治文明價值,而且無法完成為之奠基的形上學重建的歷史任務,
勢必淪為時代的棄兒,甚至將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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