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香港本土主義與台獨:北京的兩個擔心

作者: Sparkle001 (Sparkle)   2016-03-08 22:28:42
香港本土主義與台獨:北京的兩個擔心
香港科技大學教授 丁學良
目前北京正進行著的“兩會”上,中國最高層一方面告誡,香港人不應該“把任何社會和
經濟議題都政治化”,一方面表示對香港“分離主義”的崛起非常擔心(路透社2016年3
月4-6日綜合報道)。
確實,自從香港的抗議活動越來越頻繁和火爆以來,國際上越來越把香港的對抗局勢同其
它地方的對抗運動作比較。尤其是今年春節香港商業區旺角的對抗行為發生顯著升級(即
“魚蛋騷亂”),時間恰與台灣民進黨選戰大勝相銜接,令觀察家們更是把“台獨”和“
港獨”聚焦在一個鏡頭里考察。這種視角在中國內地尤其盛行,如果不是近來的言論空間
緊縮,這“兩獨”一定是眼下“兩會”上的熱議話題。
兩者可比不可比?
在某些專家眼裡,“台獨”和“港獨”是不可比的,部分原因下文將提及。可是,既然目
前這種比較已經被公眾廣泛高度的關註,就有必要對此作盡可能客觀持平的解析:它不僅
僅是個社會科學研究的問題,更重要的是一個現實政治和政策選擇的問題,潛在地影響到
千百萬人的安全、生活和未來的走向。
由於歷史的現實的條件和香港大不一樣,有關台灣獨立運動的內涵和形態積累了豐富的資
料,可供我們細細剖析,而所謂的“港獨”就不是這麽回事。因此,本文先在“台獨”問
題上理出幾個相關的參照點,以其為背景,來反觀香港“本土主義”運動——所謂的“分
離主義/港獨”乃是其中極少數最激進者的一種政治訴求。
按照台獨運動核心團體的追溯,“台獨”作為一個訴求早在1928年就出現了,“有建立獨
立的台灣共和國的主張”(《台灣獨立建國聯盟的故事》,臺北:前衛出版社,2000年版
第10頁)。甚至有人把這種訴求更往前挖掘到1924年,該年5月在上海法租界成立了“台
灣自治協會”,利用許多場合鼓吹台灣脫離日本殖民主義帝國,由台灣人自己治理台灣島
(參閱相關史料《崛起:台灣左翼運動的1924年》第五章,新北:《批判與再造》雜志,
2007年12月號第37-50頁)。
從那時至今的漫長歲月里,廣義上的台獨運動經歷了五個階段,這些階段當然是相互交叉
滲透而非截然分隔的。第一個是鼓吹理念階段,第二個是有組織活動階段,第三個是上臺
執政階段,第四個是下臺反省階段,第五個是重新執政階段,也就是今年5月20日將正式
開始的民進黨政府時期。
五個階段呈現的四大參照點
時起時伏不斷變形的廣義台獨運動包含了太多的差別層次,不必在此逐一清理。僅就它與
香港“本土主義”運動最具有對比意義的那些成分,依筆者的觀察,可以歸結為四個參照
要點。
其一是,全部台灣居民裡面,拒絕按照北京的基本方案走向兩岸統一的人數比例越來越高
,目前絕對超過了一半;超過了多少難說清,因為台灣的民意調查在這個問題上的數據差
別顯著。如此這般“拒統”的台灣居民,最大公約數不再是基於血緣、省籍、方言,而是
基於政治社會制度的認同。他們成為大多數,既源於人口要素,即台灣出生長大者越來越
多,也源於海峽對岸的政治狀態,使島內各界越來越失去“和平民主統一”的指望。目前
的台灣居民裡面主張“按差條件統一也勝過按好條件分裂”的人,也就是把中國統一當作
最高價值認同的,已經成了政治上的瀕臨滅絕物種,有如華南虎或白鰭豚,你怎麽喜歡它
,也沒辦法讓它昌盛。
其二,所有拒絕按北京方案統一的台灣居民,他們竭力保衛其生活方式(即政治社會制度
的另一種說法)不被損毀的願望,依托的底線之一是他們有“國軍”的保護。一部分人更
指望他們的努力,到了嚴重危機時刻定能得到國際社會的實質支持,特別是美國的有效武
衛。
其三,台獨運動中的激進分子,曾經過度利用了台灣民眾對以上所說的國際支持的指望,
幾次試圖把“台灣獨立”的目標猛推到位,也即“台灣獨立建國”,不僅是要跟中華人民
共和國一刀兩斷,也要拋棄台灣跟歷史的中國之政治連帶標志——中華民國的國號。這種
願望在“台獨”的上述第一和第二階段,還只是以社會行動為主,到了第三階段,就成了
政府行動。於是立刻招致北京和華盛頓的雙重大力反擊,不得不黯然退縮。中共官媒在警
告剛勝選的蔡英文團隊的時候,用“不當家不知道油鹽柴米貴”為題,提醒得頗為生動—
—你們的前輩從說到做沒有做成的事,你們今年5月20日後就不要再試做了。
其四,於是就有了眼下的這種現實:蔡英文團隊不斷聲明執政後不會危及兩岸的基本關系
格局,不會做讓美國和國際社會擔憂的沖擊周邊安全的險事。曾在台獨運動的第二和第三
階段發揮過不可替代作用的李登輝,今年2月中旬在他的新書中文版自序里明言:只要保
全中華民國的主權和地位,修改憲法內容,讓中華民國成為新共和國,就沒有宣告台灣獨
立的必要,沒有必要在國際社會做出引起爭執的發言。他認為,重點在於(中華民國)“
以台灣之名”存在也即“台灣化”(臺北《風傳媒》:“風評:李登輝,又來了!”2016
年2月17日)。這個宣示被解讀為是給蔡英文執政維持兩岸關系的現狀聲張護航。這些以
前把中華民國國號當作老外套必棄之的政客,經過“台獨”的第三和第四階段的嘗試,終
於體會到,在可望的長時段里,這件老外套仍是保護他們最不願喪失的權益——自主治理
台灣的金光罩。
香港本土主義運動的階段
筆者還沒有讀到研究文獻,細細考證香港“本土主義”的起點和早期形態。僅依本人的觀
察,在1993-1995年就聽過有些香港的社會精英分子,把1997年的主權轉換稱為“新殖民
主義主子替換老殖民主義主子”。估計這種激進本土主義觀點在1980年代初,中英開始香
港問題談判時就萌發了。
時至今日,本土主義蔓延到香港社會更廣階層,其第一個堪與台獨運動作對比的,是“民
主回歸派”失去影響。近幾年來,香港年輕激進的本土派分子老是指責本港老一代民主愛
國者,說他們以政治空幻藍圖誤導港人太深(參閱“Hong Kong students who
protested government now seek to take part in it”,New York Times, 16 Feb
2016):他們當年大力鼓吹只有讓香港先回歸中國,才能藉此過程實現香港的民主化,理
由是殖民主義天然是外來少數人統治,絕不可能與本土全民政治參與權相容。全世界的殖
民地都是先去殖民化,再開啟民主化,所以香港人民必須趕走英國殖民政權,回歸中國,
實現港人民主治港。“你們幾十年前鼓吹的這個民主回歸前景,不是空中樓閣又是什麽?
”香港民主回歸派的被邊緣化,頗相似於台灣那些鼓吹“和平民主統一中國”人的失勢。
這兩者的失勢,均大大增加了“本土權益至上”派的陣營。
第二個堪作對比的,是香港本土主義內涵的界定。原來“本土主義”被有些人譯成
Nativism,其含義易被解讀成極端排外:香港只屬於世世代代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這放在
香港顯得很怪異,因為它從來就是一個移民城市,誰都難以聲稱自己是“土著/原住民”
。Nativism原是指北美洲原始部落主要是印第安人的權益,不應該受到歐洲殖民者的剝奪
壓迫。現在“本土主義”多譯成Localism,意即把本地權益置於首要地位,這樣就不等同
於在香港社會里鼓吹老新移民之間水火不容,連特區政府的部分高官都能大體接受它。“
台獨”理論家裡曾經有人大力鼓吹,“台灣民族”在血緣上就有別於中國人,以此論證“
台灣獨立的人種根基”。國際學術界一讀到這種觀念,馬上就聯想到種族主義,因為納粹
運動就是以血緣論為出發點的。近年來,少有“台獨”理論家再發表這種政治生物學說辭
了。
不可比的部分更多
迄今為止,香港本土主義只有“鼓吹理念”和“有組織活動”兩個階段。在可預見的時段
里,它和“台獨”的可比部分看不到更多的了,兩者最要害的區別是明擺著的:香港本土
主義團體作為政黨不可能上臺執政,至多只有少數成員當選成議員。上述“台獨”四大參
照點的第二和第三條,不會出現在香港政壇上,不會有嚴肅的本土主義者真以為香港能夠
組成“自衛軍”,能夠指望關鍵時刻國際社會給予“香港獨立運動”以實質支持和武力保
護。
正是由於以上的要害區別,香港本土主義群體大多數所索取的,基本上不會超越“治權”
的冷靜範疇。這不是說該群體中沒有少數激進成員不想爭奪“有限主權”,而是由於周邊
硬性的限制條件,令任何這類想法變成有規模的行動時,都會被立刻制止。香港社會主流
不會追隨“港獨”的號召形成分離主義的民運,盡管最近英文中文媒體廣泛報道香港本土
派激進成員聲明“要對港獨去污名化”、“要在十年間推動公投”、“2047年由港人決定
香港是否脫離中國”(詳閱《明報》2016年2月20日、《紐約時報》2016年2月16日長文)

筆者反倒相信,經過幾番嘗試肩負挫折及代價之後,這些激進成員隨著年齡增長和對本港
及國際政治的深切體會,極有可能變得更審慎,把政治訴求退縮到靠近現實的尺度,有如
上述四大參照點的第四條。運作空間大得多、資源富得多的台獨運動經過幾番嘗試,都能
變得如目前階段這般審慎,相似過程也會出現在不太遙遠的香港。筆者1994年回顧親歷過
的幾波大動盪時,曾反省道:“妥協是成年的智慧,激進則是青年的專利。雖然激進對於
人類整體而言是一個已經多次犯過的錯,對於每一具體的青少年個人,它卻是新鮮的”(
丁學良:《革命與反革命追憶》,臺北:聯經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154-155頁)。
所以,要合理處置香港近期的多種麻煩沖突,一方面,香港人不要把任何社會和經濟議題
都政治化;同時,中國大陸也無需對目前香港少數年輕人的過激言論太驚詫。
http://big5.ftchinese.com/story/001066508?ful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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