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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故事】千萬陸客來台 體驗台灣是中國一部分
2016-09-14 12:30 台灣.新新聞
深入觀察大陸旅遊團如何建構「一中」認知
陸客團的旅程就像在一個與台灣真實社會異質的空間上演一齣戲，其間，陸客們覺得就像在中國旅遊一樣，台灣就是中國的一部分，兩岸的邊界模糊了。而在這個過程中，台灣地陪導遊扮演重要角色，透過他說故事的能力，串起這齣「國內旅遊」的劇情。
郭宏治
人多好辦事，當中國富裕起來之後，她的龐大人口出國旅遊，成了中國政府重要的統戰工具。一方面把觀光客輸出視為對特定國家的「讓利」，繁榮當地經濟；更進一步，藉這種「讓利」達成某些政治目的。
中國透過《中國公民出國旅遊管理辦法》以及《旅遊目的地許可計畫》（ＡＤＳ）來管控她的子民有多少人、可以去哪些國家，而且只能以參加旅遊團的方式前往。在中國窮的時候，ＡＤＳ制度用來管制人民把太多外匯花在國外旅遊；中國富了，不怕人民出國花錢，ＡＤＳ就成重要的外交工具。
藉旅遊談判施展政治影響力
依《中國公民出國旅遊管理辦法》規定：「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組織中國公民到國務院旅遊行政部門公布的出國旅遊的目的地國家以外的國家旅遊。」透過與外國的ＡＤＳ談判，中國也可以施展其政治影響力。台師大政治學研究所教授范世平指出，中國為建立「中國——東協自由貿易區」，在一九九○年代開放人民赴東南亞、韓國、日本與澳洲的觀光；為了讓購自烏克蘭的航空母艦順利通過博斯普魯斯海峽，在二○○○年開放赴土耳其觀光以做為交換。
而○四年，已談判四年、進入最終階段的中加ＡＤＳ協議，因為加拿大總理會晤達賴喇嘛，並拒絕將遠華案主嫌賴昌星引渡回中國而中斷。直到○九年，加拿大才成為最後一個獲得ＡＤＳ的西方主要國家，不到兩年後，賴昌星就被引渡回中國受審。
目前，全球有超過一五○個國家與中國簽訂ＡＤＳ協議。當然，與台灣建交、不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家，不能列為被允許旅遊目的地國家。
團進團出免受政治汙染
至於「自由行」，最早是對香港實施。○三年，香港尚未從一九九七年亞洲金融危機中恢復，接著又發生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ＳＡＲＳ）、七一「反二十一條立法」五十萬人大遊行後，為了「讓利」救香港，中國大陸與香港在六月底簽署《內地與港澳關於建立更緊密經貿關係的安排》（ＣＥＰＡ），隨即在七月二十八日開放港澳自由行。
就經濟與政治控制而言，團進團出當然是較有效的掌握方式。中山大學社會系教授蔡宏政，在中研院社會所與清大當代中國研究中心舉辦的一場「中國因素前沿研究研討會」上指出：「團進團出可以避免觀光客受到『精神汙染』。」而且透過從中央到地方的審批制，更可以有效管制觀光「出口」。他形容：「對台旅遊是禁區中的禁區」，而透過嚴密審批系統，中國從觀光團「到哪個縣、何時撤回，都可以精準打擊。」
當然，觀光客是活生生的人，他們到了其他地區，會與當地產生互動，國家再精密的制度設計，都不能具體規範這些互動。所以不少人認為，中國觀光客來台，有助於中國民間對台灣社會的瞭解，有利兩岸的和解。至今已超過一千萬人次的陸客來台進行「和解之旅」，到底成效如何？
目前在中研院民族學研究所擔任博士後研究員的伊安（Ian Rowen），在取得美國科羅拉多大學（University of Colorado）地理學博士前，曾在中國當領隊，他觀察中國對香港及台灣的觀光政策與實際運作近十年。一四年，他在上海報名一個赴台觀光團，與九位中國民眾來台進行八天七夜的旅遊。在這個旅程中，他以人類學者的專業進行深刻的觀察，並寫成論文在上述中研院研討會中發表。他的田野觀察，提供了一個深刻而有趣的角度來瞭解陸客團。
異質空間上演的一中劇碼
伊安參加的是個中低價位的旅遊團，費用九百美元，參觀景點包括中台禪寺、阿里山、日月潭、高雄愛河與西子灣、佛光山、墾丁、花東、台北國父紀念館與一○一；當然，還有既定購物行程——雖然沒有強迫要買。旅遊行程中明確地寫著「不可參與政治活動或出現在地方新聞中」。
伊安的室友是一位蘇北台資企業的藍領員工，台灣老板招待他們一行五人來台旅遊。室友一開始對台灣電視上政論節目很感興趣，當時中共政治局常委、掌控政法系統的周永康正被請訴，他與同事們驚訝於政論節目中詳細談論周永康私生活。不過，逐漸的，室友開始抱怨台灣電視太多地方新聞。伊安問他大陸新聞有報導更多中國以外的新聞嗎？室友回答：「其實也沒有。」不過之後，室友還是轉到中央電視台看他熟悉的新聞節目。
透過八天親身參與觀察，伊安發現，整個行程其實在上演一個劇碼，其主題是：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台灣人也是中國族裔。旅程中造訪的餐廳幾乎都是中國旅客在用餐，住的飯店八成是中國人，相關景點也充滿了中國統一的意象，還有以簡體中文書寫的標示，並且可用人民幣交易，「因此很容易瞭解為何中國旅行團將台灣視為中國的一部分。」
陸客團的旅程，就像在一個與台灣真實社會異質的空間上演一齣劇，其間，陸客們覺得自己就像在中國旅遊一樣，台灣就是中國的一部分，兩岸的邊界模糊了。而在這個過程中，台灣地陪導遊扮演著重要角色，透過他說故事的能力，串起這齣「國內旅遊」的劇情。
有部分導遊在建構統一論述
去中台禪寺前，台灣籍地陪導遊說：「我們的前總理溫家寶，他曾說想去台中中台禪寺與阿里山，但是台灣與大陸還沒有統一，他怎麼能來這裡？所以你們代替他來。」到了禪寺，導遊特別介紹主殿中銅鑄的同源橋，「台灣與中國同種同源。」「兩寺同源，同法同源，兩岸文化互融不獨。」
造訪花蓮玉石店，導遊在車上告訴他們，○五年連戰訪對岸時送了一個一九二公分的玉花瓶給胡錦濤，「一是指一個中國，九二是指九二共識。」還說，要造訪的玉石店「是國民黨黨營的，每個人都很喜歡來這裡，因為會有二五％的收益用來支持榮民。陳水扁把他們的福利都刪除了，所以他們生活很艱苦。」店裡掛著兩蔣、馬英九照片，店員告訴陸客：「買我們的花瓶就是支持和平統一。」
為了逢迎陸客，導遊會說：「我們前總理溫家寶」、「我們中國」、「我們中國人」，會稱日本人「日本鬼子」，稱原住民「少數民族」、「高山族」。會嚇唬哭鬧的小團員：「如果法輪功看到你哭，會把你抓走哦！」在另一篇未發表的論文中，伊安提到，當陸客在一○一前面看到愛國同心會與法輪功衝突對抗時，陸客相機的焦點是愛國同心會，而陸客也掏錢捐給他們。
雖然導遊說不會與團員談政治，事實上都是在建構一個統一的論述。當旅行團到了二二八公園，他也不會向團員介紹二二八歷史，導遊也多次向陸客批評台灣「太民主了！」這位導遊是退伍軍人，是統派團體成員。當然，單一的個案並不足以代表所有的導遊都是如此。不過，陸客團去的景點、商店充滿著統一意象的布置，卻是陸客行程的常態。
地緣政治手段對台灣生效
當然，陸客也很聰明，知道很多商店賣的是假貨，也懷疑玉石店是否捐錢給榮民。不過，他們覺得與在中國大陸旅遊時一樣——很多店家也是騙人的。
因此，這些團員到台灣旅遊感覺猶如在中國內地旅遊，不覺得自己出了國門，他們心中的國界被模糊化了，台灣就是一個中國一部分。
在另一篇英文論文中，伊安把觀光客到處旅行移動，視為國家地緣政治計畫實踐的一環。這種地緣政治，不只是透過宏觀的簽證、護照等政策來實踐，也透過觀光客每天具體的活動體現。
當然，把觀光當做一種政策工具，也可能帶來反效果，最明顯的例子就香港自由行的結果，讓港人對中國水貨客大為反感，反倒刺激了本土意識更興起。不過，從陸客減少讓台灣業者大聲抗議威逼政府，中國這招地緣政治手段對台灣生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