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喝什麼?」
「綠蟻。」他說。
「啥小?」
「綠色的螞蟻。」
「神經病,」我將他手上的保溫杯拿來嗅了嗅。「酒就酒,什麼綠螞蟻。」
他沒有回話,新枯的落葉跌在他的眉梢,
撥了撥,葉子掉了,卻撩不去他臉上槁木般的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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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人生第一次的相遇是在小學三年級,
那時的我因為勞作課不小心劃傷了手指去保健室擦藥,
他就靜靜地坐在保健室的床上看著窗外,
護士阿姨不在,
我問他你在幹嘛?
「我在唸書。」他說。
當時我根本覺得他在鬼扯,他手上根本沒有任何東西,
他只是眼睛盯著窗外,窗外是空蕩的馬路,上課時間鮮少行人。
「那你現在在看第幾頁第幾行?」我說。
「第七十二頁第十二行。」
「那行寫了什麼?」
「句號。」
「什麼?」
「只有句號。」他緩緩地說。
護士阿姨回來了,替我抹上優碘之後讓我趕快回教室上課,
臨走之前我問了他那他讀的是哪本書?
他的回答伴隨著護士阿姨的催促聲,
所以我只模糊地聽到幾個字,
但是他肯定的語調卻從耳邊印進我的腦海。
兩個月後我在學校的小小圖書室中偶然看到這本書,
他肯定的語氣和那幾個模糊的字和眼前的書重合。
兒童詩選。
我翻開了第七十二頁,數了十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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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心情。」他說。
「不管你是什麼樣的心情,我覺得我們現在都不該待在這。
教官差不多要來巡堂了,你以為這個角落能有多不顯眼?」
我把他拉到輔導室後面的小徑,
那裡比較安全。
「你翹課就算了,喝什麼酒啊?」
他沒有回話,
那表情是失去桅杆的舟楫,是不見雲霞的向晚。
「幹,一點也不像你。」我將他的杯子拿來,也喝上一口,
然後我們倆靠著圍牆坐著,看著天空沉默。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人生總有許多看不見的失去。」我說,「看得見的失去並
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看不見的。」
我知道他在掉淚,所以我沒有轉過頭去。
陽光轉了一些角度,開始微涼。我把剩下的酒都喝光,
然後看著膝蓋撐著的手腕中倒置的杯緣點點滴落。
我大概可以猜到,那個女孩離開了。
因為不是屬於自己的難受,所以我當然無法感覺他的痛,
儘管我當下連結到,那個離開我的她。
但我知道我複刻不了當時的痛。
感同身受,畢竟只是人在岸上向海裡的人說我懂得潮裡的冰冷。
寒意刺骨,但不椎心。
我確定了他的淚水已然止住後,起身將酒滴甩了個乾淨,
拍拍他的肩膀。
他清了清喉嚨,開始說了她和他的事。
那是一段很長的故事。
轉轉情傷,
天與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