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文章提到儒道對社會的貢獻是教人凡事依良心而行,這比
較偏向從自我修養來說。其實人際關係也是儒道非常重視的課題,這
方面的智慧對現代社會也有暮鼓晨鐘的刺激、警惕效果。人際關係用
古人的語言來說是「人倫」,如孟子說:「聖人有憂之,使契為司徒
,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
。」(《孟子‧滕文公上》)儒家講的人倫不只是自然或偶然形成的
父子、君臣、夫婦等人際關係,更要從中探求親、義、別、序、信等
人際關係背後的本質意義。儒道兩家皆重視人做為一個「活生生、具
體而真實」的生命存在,這樣的生命存在於天地之間是獨一無二的,
各有其感情與價值觀,且時時刻刻在流轉、變動不息,故也是不可化
約的。
與儒道相反,現代社會常將人的價值量化、抽象化、客觀化、工
具化,以之作為人際關係的準則。愈量化、抽象化、客觀化、工具化
,也就愈遠離生命的真實與人性的本質,愈來愈缺少人情味而使人不
像人。如國、高中注重升學考試,卻往往忽略個人的興趣、性向發展
及當事人的自主意願,考試的目的是追求成績、名次與升學率,豈不
是把孩子當工具,用來滿足父母與老師的虛榮心嗎?大學追逐世界排
名也是同樣的道理,以教授和學生為工具,滿足官員的期望。又如出
社會後進公司上班,老闆關心的是員工能夠賺進多少錢,卻往往忽略
員工的身心健康;員工身心受創或公司的行為損害到社會利益時,不
願意承擔起相應的責任。這不也是把員工和民眾當工具,滿足老闆賺
錢的欲望嗎?
孟子說:「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非所以
內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
」(《孟子‧公孫丑上》)我們之所以會救助孺子,乃是出自內在不
容已的不忍人之心,並非將孺子當成沽名釣譽的工具,孟子認為這就
是做為一個人最可貴的部分。當然這不是說凡工具化都不好,為了體
制運作的需要,把人做某種程度的抽象化、工具化也不可避免。但我
們要明白:人首先是做為目的而存在,人的存在本身就有價值,每個
生命都是貴重的,值得我們尊重、肯定、了解、欣賞,做為「工具人
」則是次要的,才不會在有意無意間傷害人的感情,破壞良善的價值
。不忍人之心便是「仁」的開端,前文提到的父子有親、君臣有義、
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便是「仁」面對不同對象或情境而
有的分化,樣貌雖多本質則一。
儒道兩家皆重視人做為一個「活生生、具體而真實」的生命存在
,但兩家的用心又有不同。道家是第一步,在人遇到挫折、煩惱或軟
弱時,跳脫既定的思維框架,以一種超然的心境觀照人事物。如老子
說:「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復。」(《道德經‧第十
六章》)或莊子說:「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
勝物而不傷。」(《莊子‧應帝王》)如此就可以照見人事物的真相
,撫平人心中的創傷。儒家是第二步,在身心恢復健康後,更進一步
去立人、達人,主動、積極、無私地關懷、了解別人,如樊遲問仁,
子曰:「愛人。」問知。子曰:「知人。」(《論語‧顏淵》)如果
人人都相親相愛,在感情、人際關係上有豐碩的收穫,如孟子說的君
子三樂(父母兄弟健在、俯仰無愧、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一定可以
過著充實、快樂、滿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