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嬤走了
可能我的心理準備做得夠足了
也可能對我們大家，以及阿嬤自己來說
死亡的確是最善待她的方式
所以我不流一滴眼淚的向她告別
這週在彰化和桃園家來來回回
度過好幾個摺蓮花守夜的夜晚
撇除最後得燒掉，然後造成空氣汙染這一點
摺蓮花實在是一件很台式浪漫的事
我總一邊折一邊想著
希望阿嬤可以無痛無病到達那個理想國度
和妳最愛的人會合
這是我給妳最後的祝福
雖然這些或許只是人類的幻想
最後它們都得被燒個精光，化成黑嘛嘛的灰
而這幾天我都在阿嬤的房間睡覺
想起小時候每當回來總是跟姊姊先去巷口雜貨店買一瓶冷飲
再一起往阿嬤房間衝
因為阿公阿嬤的房間有電視又有冷氣，根本是天堂
然後阿公或阿嬤總會開門望一望
再帶著一種「真受不了你們」的表情安靜地離開
然後最後我們都會被媽媽砲轟出來
因為下田回來其實想睡午覺的阿公不忍打擾我們
所以跑去客廳打瞌睡
小時候不懂貼心，這樣的事情每年都上演
現在想起來覺得很不好意思，不過也成為和阿公阿嬤間獨特的回憶
有時回去會有一段空檔是爸爸媽媽去採買伴手禮不在家
只剩我們小孩和老人家獨處的時光
阿嬤會去對面麵店端一碗大滷麵回來
我們就在悶熱的廚房裡吃著那一碗熱呼呼的麵
而喝不完的湯
每當向阿嬤求助，她只會很帥氣的打開門往稻埕一潑
蘿蔔絲啊，蛋絲啊什麼的就這樣被熱氣及風帶往大自然
每次回去
阿嬤都會去對面小店搬一箱舒跑或是汽水回來
她常說「囝仔人愛呷飲料～」
常溫甚至偏溫的汽水是我對阿嬤的疼愛的記憶
而那舒跑和汽水，現在是門口那兩座罐頭塔上的內容物
阿嬤的喪禮不再沿用阿公喪禮的簡單模式
聽說村莊的人們得知阿公喪禮辦得莊嚴簡單
竟開始閒言閒語說
這戶人家是在耍什麼特立獨行?
村裡的傳統就是要辦得全世界都知道的隆重!
我實在是不懂別人家辦喪事到底管這麼多做什麼?
我心裡滿滿的不解
可是為了堵住它們的嘴，也為了我們家在地方上能夠更加社會化
所以還是選擇了他們口中的傳統
於是我們必須眾人面前(假)哭得死去活來
必須從大門口爬過稻埕到靈堂前哭著說阿嬤我回來了
必須花錢請人來家裡用麥克風哭得驚天地泣鬼神
在這些過程當中
家裡完全沒有一個人真正哭過
我真正看見舅舅哭得直不起腰是在阿嬤的棺木出家門那一刻
現場安靜得不得了，只有舅舅的哭聲
我發誓我永遠忘不了
想到父後七日中女兒在機場大哭那一幕，完全就是那樣。
真正的愛何須那些繁文縟節來證明?
我跟阿嬤其實不特別親
阿嬤對我們也少有寒暄以外的話
大概是從小被媽媽傳達了阿嬤是十足的重男輕女主義的緣故
導致兒時的我也產生了防備心
深怕阿嬤會不喜歡我
現在想起來實在愚蠢，有哪個阿嬤會討厭孫子呢
我媽媽常說，下輩子絕不要再當她媽媽的女兒
但她真的完全不知道，她已經複製了她媽媽的大部分
並且以那樣的方式教育著我們
我必須說下輩子我也並不希望再成為我媽媽的女兒
但還是非常感謝阿嬤生下我的媽媽
是我媽媽，和我媽媽的原生家庭讓我體會愛有很多種方式
一種憋住永遠說不出口的，曲折離奇的愛
還有對任何人際關係有著無止盡的小劇場
於是我成為了現在的我
阿嬤再見了。
可能有很多個瞬間還是會想起妳，或許我才真的能大哭一場
願妳已在通往理想國度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