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由於天氣變化的關係，
小個子的狀況變得很糟。
小個子是一個大班的孩子，
他會自己原地轉圈、自言自語，
注意力時間短，
從教室後面到前面不到7公尺的距離，
他永遠忘記自己要做什麼。
小個子的理解力一般，
問題在於由理解轉變為儲存記憶的過程，
他的注意力短到沒有辦法變成短期記憶，
自然也就沒有長期記憶，
所以伴隨注意力問題而來的，
是他非常容易掉東西，
忘記自己站在/爬在一個危險的地方，
他十分容易跌倒和碰撞。
學期剛開始接手的時候我還在觀察，
觀察孩子，也觀察家長接受度，
家長性格是大咧咧的那種，
每天早上我去早餐店的時候會遇到小個子和小個子媽媽，
她總是旁若無人的大罵小個子坐好吃早餐，
我經過的時候家長會加碼大喊：
「你看，你們老師來了，快坐好。」
因為小個子忘記他坐在椅子上了，
他也忘記他正在吃早餐，
他一頓早餐會從椅子上滾落數次，
伴隨著滾落會有機率問題的打翻湯湯水水的食物，
他在學校座位四周總是杯盤狼藉，
換衣服褲子是家常便飯，
早餐店阿姨：
你是他老師喔？
他每天早上都在這裡哭。
我不曉得她是怎麼想的，
想要證明自己有在教小孩子嗎？
孩子的哭聲，家長的叫罵聲，
大概一個街區都聽得到，
罵完最後CU我，
於是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我身上，
期待我是拯救這場災難的英雄。
我只能笑笑，
安慰幾句就離開，
我也還要到學校上班，
每天早上都要這樣收拾殘局一遍，
後來我再也不去那間早餐店。
為什麼呢？
因為一班30個老師，2個老師，
小蔡、小石、小王、小郭+小個子，
有4個過動兒1個亞斯伯格，
1個老師處理行政，
1個老師處理教學，
特教生是需要特教資源介入的，
你需要金錢、心力、時間、方法技巧，
但是要資源必須家長同意申請。
我試探性的告知小個子媽媽，
小個子很聰明，
不過注意力好像短一點喔？
媽媽觀察他在家會這樣嗎？
小個子的媽媽像是被電到一樣：
他只是需要被理解，他很好，
是老師不好，老師不懂，
老師無能，老師不會教，沒有看好他。
我說：
是是是，媽媽說的是，那我再多注意。
事情是這樣的，
一個孩子在我們手上最多三年，
但是一個孩子跟他是一輩子，
一個問題或戰或逃，
媽媽自己都想當逃兵，
我有什麼理由當浴血戰士站在前線廝殺。
媽媽的態度很清楚，
不能解決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我再處理幫助小個子，
媽媽就要「處理」我，
於是我就不再多言。
媽媽是逃兵，我是逃兵，
但是另外一個老師不是。
另外一個同事十分「勤奮」，
同事對媽媽給我們的指責非常不高興，
媽媽指責老師
小個子忘記帶餐袋來學校，老師錯，
小個子跌倒，老師錯，
小個子轉圈圈，老師錯，
小個子不會坐好吃飯，
還是老師不會教，老師錯，
這位同事覺得自己的努力被忽視，
她很火，於是她天天跟媽媽告狀，
說明小個子又犯了什麼錯，
試圖「證明」不是老師的教學問題，
因為全部其他孩子都好好的，
只有小個子這樣。
於是家長很火，告上了校長：
你們的老師給我的孩子貼標籤，
並且在FB大肆攻擊學校和老師。
FB下面還有一群不明所以的吃瓜群眾跟風，瞎起鬨，
對學校名譽造成了傷害與影響，
於是校長決定約談老師。
然後同事因為這場跟家長的爭執，
已經氣到抓狂看醫生，
所以我作為代表被派去約談。
人生近看是悲劇，遠看是喜劇，
我沒有打算把小個子的人生
寫成卓别林的這兩句話，
我猜小個子的媽媽也不會想，
雖然他在約談的時候一下子劍拔弩張、
一下子聲淚俱下，
兩種劇本都演足了，
我只能一直賠不是，
幫同事解釋她不是貼標籤的意思。
小個子爸爸在FB問媽媽：
在學校吵贏了嗎？
我看到這句話只能幫你們拍拍手，
你們贏啦
當然贏啦
我可是還要在這裡工作吃飯的人吶
我有所顧忌吶
你們當然吵贏啦這架
只是你們不知道自己輸了什麼而已呀
人生的課題，
面對他、處理他、接受他、放下他，
他媽媽第一個就卡住了，還敵我不分。
最近小個子情況更糟了，
現在是12月，
我都不知道他這樣能不能撐到畢業，
我只能祈禱他不是在我手上出事。
班級上的同學開始用異樣眼光看他、
訕笑他，可是這些他全然不解，
我們也不再敢跟他媽媽說了，
怕我們又要去跟校長喝茶聊天。
唉
媽媽的態度
讓我竟然連祝福的話都說不出來
只能說
好聚，好散，
期待快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