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大姪兒出生的時候,我唸大三,時常陪他一起玩。
跟著小男孩兒在一塊,我有些男孩的夢想,會時不時地在腦子裡浮出來,即使影像殘缺,
自己也說不出那是甚麼。
可是,跟著小男孩在一起,就是會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我也是小男孩。
那時候我一直都記得,我的大姪兒不止一次地說:「長官是我最好的朋友。」
叫我「長官」,是因為他那時候年紀還很小,電視上第四台重播港劇,總是有很多香港警
察舉手行禮,大喊「yes , sir!」他覺得那種感覺很帥,從此都叫我「長官」,就這樣
叫了一輩子。
我當他最好的朋友,沒有幾年,他慢慢就長大了。當然,他慢慢就有自己的生活圈,有自
己其他的好朋友了。
於是,我的男孩夢,又慢慢在腦海中隱去,我又回復了「正常」的身分,慢慢步入壯年、
中年。
小寶來到這個世界,渾身上下都是精壯童男的陽氣,我跟他在一塊兒,又想起了漸漸遺忘
的,男孩的夢想。
男孩的夢想到底是甚麼,其實,那些影像正在飛快地模糊中,我自己也說不出那是甚麼。
但至少,我總會想起一些我還是男孩時的故事。
小寶很喜歡聽我說這些。
我幫他洗澡時,陪他睡覺時,幫他看完功課時,只要有空,我們父子總會不斷地閒聊,他
就這樣一點一點進入了我的童年,進入了我的生命,我的世界。
昨天說起我寂寞的童年,說起那幾乎終日哭泣的歲月,然後說起那最常陪伴我的,是那隻
名叫「瑪莉」的白色狐狸狗。
瑪莉非常非常乖,我脾氣不好,有時會舉手作勢要打牠。牠總是瞇起眼睛,縮起脖子,表
示「我怕怕」,那個樣子,實在乖巧極了。
我當然從來沒打過牠,就光是看牠的模樣,也打從心裡愛憐,哪裡還能打牠。
最重要的是,在那漫長的午後,黑洞洞的屋子,我待到恐懼無聊又煩悶到極點的時候,只
有牠是活生生的生命,能讓我抱在懷裡,陪我哭,陪我待一個下午。
瑪莉是個漂亮的女生,時常會去外面交男朋友。回來就會懷孕,一生就是一排小狗。我們
養不了,就只好送人。
「那牠不會難過嗎?」小寶聽到這裡,竟忍不住問起這個。
「我那時太小,也不懂得牠會不會難過,沒有注意到這件事。」我大吃一驚,他聽到這故
事的第一個反應,竟然是問瑪莉會不會難過。這孩子的心腸,唉。
「那牠的眼神是怎樣的?」
我心裡越發驚嘆,他不是才小學二年級嗎?怎麼就能注意那小狗的眼神,還不斷追問。我
的天。
小寶似乎真的很喜歡聽我說這些。聽著我講這些事情,彷彿他也跟著我來到了那久遠的歲
月。他也好想養一隻狗,但聽到我說瑪莉後來被車撞死的故事,他又覺得心驚,覺得不忍
。
我說,小動物雖然能夠陪伴我們一陣子,但是牠們的生命太短了,面對失去牠的痛苦,那
太難受了。我一次也不想再重來,所以我寧可不養。
不過,我很感謝牠來陪伴我,好想牠好想牠。
這些事,這些話,男孩心底的疼痛,大概只有對著我親愛的男孩,我才能那麼自然地娓娓
道來,甚至說之不倦,說之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