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狗
文／鄭尹真
對他來說，世界上只有一隻狗。這不關其他人的事。
此時此刻狗在哪個角落。
他看過一張狗小時候的照片，牆上高坐咧嘴大笑，風吹起狗的衣角。那是一個不知恐懼的
笑容， 浪仍在湧漲成形的笑容，遺憾、愧疚、悲傷要很久之後才會抵達的笑容。從那個
笑容開始，世界漸漸長高，狗仍然維持小小的個子，和所有被留在低處的紙片、水瓶、球
、壞傘在一塊，狗臉上的笑容慢慢泛出雨季的味道。
狗和他認識在一個夜裡。那天他戴著過世爺爺的帽子，穿得像小丑，狗套著背心。他們一
起開車去海邊，車燈高高興興地在前方唱歌，順著海岸線扭動。經過好幾個偽裝成廢棄建
築的巨神兵，海就到了。夜已經在等著他們，天是黑的，沙是黑的，海也是黑的，只有浪
從黑裡裂出白，灰白，雪白，不斷漫延扭曲又被黑吞噬重新來過。他往白色跑了幾步，冰
冷浪花撲上腿和胸口，夜從浪裡頭依依拉著他說話，力氣很大。他有點怕，期待狗叫住他
。回頭看，狗已在沙上鋪了毯子，打開啤酒，自得其樂。
回程的路上，他們全身縫隙都藏了沙。夜下雨送他們，狗搖落車窗，用一條抹布擦乾窗沿
的雨跡。狗寫過雨的速度，他記得。
狗會寫，而且聽得懂一切語言。從地球儀任選一點出發，狗的話語可以隨經緯度隨所遇物
種任意改變。狗聽得懂的，甚至包括沒有說出來的那些。
他和狗在一尊大石雕成的水手面前默默擁抱。他明白。關於狗只寫到這裡。沒寫出來的，
他不說，狗明白。這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