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og: http://wp.me/p6H49F-2kg
「服妖」做為明清時期被廣泛記錄下來的一種社會現象，
廣義而言所指的是「奇裝異服」者，
而在當朝的服裝規範下被賦予了貶義，
其實並非單指男扮女裝或女著男服者，
也可能只是為了彰顯自己身家而故意穿得跟一般老百姓不同而已；
【耳東劇團】《服妖之鑑》編劇簡莉穎巧援此意，
摘其政府/社會對這類「異己者『標籤化』」的行為，
描述了一段橫跨明朝至今朝、三生三世的故事，
這段故事主述自我與社會於表裡性別認同上的衝突，
夾揉夢境、失語、神話、青樓、宅院、背叛、宿命、霸凌、
治療、戒嚴、酷刑、特務、棒球、水族、歌舞等元素，明引暗喻、斑斕多樣，
不過比起《賓士車三姊妹》既妙且穩的文本顯得較為空泛些
(跟《新社員》就不比了，顯示為類型差太多XD) ；
總體來說《服妖之鑑》於表於裡都是好看的戲 (也就是「上面轄區」的戲)，
題材新鮮且元素多樣，且為「服妖」此眾做一深刻書寫，很有意思，
但某些段落的意義及輕重擺放上則顯得有些卡卡der
(例如中華商場挑衣服時，花時間設定完暗號，只用了一次整段戲便結束了，略感草率；
例如明代青樓的十九道題，直接由一數到十九搭配走位來呈現，略感陽春；
例如刑求時謝盈萱的站位太遠導致張力無法表現、而刑求的項目是刻板的伏地挺身、
仰臥起坐、螞蟻上樹等讓人覺得空洞又出戲；
例如台灣007、棒球實況、魚母子等段落趣味欠佳且意味不明) ；
若說劇中的象徵，首先要提的自然是讓袁凡生局長 (由劇場女神謝盈萱降生飾演)
一秒爆發少女心的「口紅」了，在局長凡生訊問學生湘君 (王安琪飾演) 時，
意外被發現自己身穿不合身的女用內衣
(此段突如其來的滑稽呈現方式雖然收到笑果，但於全劇而言實在太過突兀了) ，
凡生見笑轉生氣，拔槍怒指湘君 (這把槍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
湘君一個慌亂中 (表演得極好) 扯出口紅這件物事，竟誤打誤撞擊中了局長，
接著來了一段輕巧的以口紅為題的歌舞 (用歌：中島みゆき〈ルージュ 〉) ，
收以凡生霸氣外露的兩段詞：「如果有一個人聽到這件事，就殺你一個朋友，如果有兩個
人聽到這件事，就殺你全家」 (念白極好!) 、「下星期，西門町，中華商場」，
之後在兩位中華商場叫賣者 (Fa、崔台鎬飾演) 一搭一唱、
未必爆笑但頗有趣的推銷詞中，提示了口紅的起源，並延伸出
「你會選哪個？永遠不塗有毒的口紅，然後很醜的死去，還是塗了有毒的口紅，
美美得慢慢中毒死去？」的扣問，之後跳到凡生與湘君逛完中華商場後，
來了一段在少棒賽勝利及國歌放送下的塗口紅畫面，
這也是全劇我最喜愛的畫面，這暗示著凡生選擇了前述提問的後者，
「口紅」代表著確立/宣示某種身分，「紅色」暗示著危險，
而當今已經「無毒」的口紅之「毒」更是晦晦預言著死亡
(且當時局長的工作便是查緝各種 (精神上的) 「毒」，與此一裡一外亦形成強大反差)；
接下來西餐廳的段落也好看，謝盈萱在這一段的演出兼備獨家的喜感與滄桑，
王安琪的湘君在這一場戲作為一個溫柔、垂憐的角色能量亦爆棚，我很喜歡這整段；
而接在西餐廳之後的場景，是湘君及俊良的一段小爭執，
此時的局長仍在場上像遊魂一般聽著，在也不在；
之後則接續局長約湘君同去上海，此時換成俊良變成遊魂，這個調度安排得亦很好；
另一個亮眼的隱喻 (或說對照) ，則是湘君在上海為凡生換上一襲女裝的同時，
海龜 (Fa飾演) 說起牠曾經陪伴著牠的遠古快樂夥伴「女媧」，
看著她「造人」的故事：「她先照她的樣子，捏了一張臉，這張臉還沒有五官；
她照她的樣子，畫了一對眼睛，這對眼睛還沒有表情；
她照她的樣子，畫了一對眉毛，這對眉毛還沒有聲音；
她照她的樣子，畫了一個嘴唇，這個嘴唇還沒有笑容；
她照她的樣子，畫了一個鼻子，往她的鼻孔裡吹了一口氣，有了靈，
人就活了，能說話、能行走、能穿著高跟鞋行走了......」，
之後水族退場、湘君與換上女裝的凡生登場，並展開了兩段精采短落，
分別是凡生尷尬卻又興奮的服妖初體驗，
以及湘君在靜默中說出「妳好美」之後凡生自述的往事 (「你們不要講話！！」)....；
凡生在學生時期關閉起來的自我，在她成為局長之後才被再一次開啟，
好似重新被塑造出來，又短暫地回到了那個還沒被標籤貼滿的小時候，
雖然只有短短一下子，卻已經足夠撩撥起她不願再回到櫃子裡的強烈慾望了，
這儼然是《丹麥女孩》劇場版，不僅是角色或觀者，都同時既開心卻又哀傷著；
翩然落現的明朝部分，搭配以環型舞台，使我想起《如夢之夢》也有相似場景；
關於這個相對於白色恐怖時期更加遙遠的時代，古裝古語、古色古香 (音樂極好!)，
張念慈與謝盈萱二人化身為「服妖」多見於文獻的年代下、
廣為人知的才女吳岑 (吳藻) 的陰陽兩面，
在與夫君楊懷 (Fa飾演) 及青樓女子崔小香 (王安琪飾演) 的簡單格式下，
說了一段淒美而又帶著奇幻味道的故事，楊懷的愛無微不至，崔小香的愛細緻旖旎，
然而最後的結局卻是楊懷暴病而亡、崔小香他家來娶，
守寡的吳岑被逐出夫家、事佛終老，唯一個盛世發生在吳岑假楊懷之名化為服妖，
與崔小香交好的十九個日子，這個吳岑的男性幻影在楊懷的靈堂前現身，
與崔小香最後一見 (第二十日，取用「20」有什麼意思嗎) ，
他問出了最後的第二十個問題：「我是誰？」
崔小香答以「你不是楊懷，我也不是崔小香；此時此刻，你是丈夫，我是妻子」
後互相承諾來生必定再續此緣，以此信用生死訣別、相約來生，
說得堅毅，悲絕！美絕！！！！！
全劇以自述第三人稱的方式寫成，
時間軸線為現代→戒嚴→明代→戒嚴→現代，
中間並又穿插均凡與護士作夢、紀錄的段落，
包出一個戲中戲的架構，三世之間的跨接以夢境及算命來完成，
明朝段落結束之後跳回戒嚴時期，袁局長的癖好被揭發、嚴刑屈打成招，
終於精神異常被送入「深山療養院」，死後同年均凡出生，故事又繞回了現代；
舞台設計上下兩道傾斜的圓，像是兩道被扭曲的輪迴，因為這個傾斜/扭曲，
使得這個三生三世的故事可以在劇場顯影；
隨著劇情推進可見均凡與護士的關係愈顯緊密，
均凡也開始可以自行回憶起夢境，後來君凡甚至反客為主，
要護士為她記下夢境內容，故事最後均凡與護士的夢境追逐到了同一基準點上，
「妳 (均凡) 是凡生，我 (護士) 是湘君」，整個故事開始搖動、崩解，槍聲響起，
結於凡生以至高角度進行一關於「永恆夢境」的短獨白，
我的問題是，均凡在朦朧的狀態抵達了深山療養院 (「不知何時脫離了父母的行列」) ，
護士及手槍亦是在「不知何時」出現的，而最後均凡說要「突破最後的難關」
卻將槍口直直指向護士 (而非兩個助手) ，燈暗、槍響 (只有一聲) ，
而後接著的是「永恆夢境」的獨白，
所以均凡在抵達深山療養院之後的所有情節都是虛空的嗎？
在故事進行的過程中，護士曾經有一次拿槍指著均凡，碰地模仿槍響開了一槍，
並說「如果故事裡有一把槍，那它必須要擊發」，在此引用契訶夫的目的為何？
是為了暗示結局將會宿命般地由槍響來結束這苦情的、
已發生三世且未來可能會持續苦情下去的輪迴嗎？ (破除永劫回歸？)
「永恆夢境」對於「人在有限的生命中夢見永恆」提問，
那裡就是服妖的天堂嗎？或是沒有標籤的自由國度？
服妖之鑑，究竟何以為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