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看了一堆 Netflix西洋影劇，我的年度最愛就是本週上架的《后翼棄兵》！此劇改編自本身就當過西洋棋士的 Walter Tevis 所著小說 "The Queen's Gambit" ，一則栩栩如生描繪了美國西洋棋少年們熱血燃燒的棋藝生活、二則以棋閱人勾勒了美國 1960s各類邊緣的失落與渴望、三則透過國際棋賽帶我們重返冷戰年代的苦悶與希望、四則聚焦主角一人代言「失落之子」如何找回自己的人生！這主角，就是歐美新生代演技超群的 Anya Taylor-Joy，她成功演出從童稚到成熟、從冷硬到熱情、從焦慮到靜定、從心慌意亂到掌舵人生，七集下來層次分明熱血道來！
我對西洋棋認識粗淺，本劇棋局都跟不上，還好這也不是深度專業劇要帶觀眾解析棋局的，而較像「西洋棋人生」的個人肖像畫與眾生景觀畫。我看起來覺得它在大眾度、專業度與熱血感的平衡上，頗有看圍棋漫畫《棋靈王》的感動。話說我看《棋靈王》是因為孩子在學圍棋才跟著看、都在看著漫畫情節想像著棋士人生，這齣《后翼棄兵》也很有類似的人生滄桑感：傑出的棋士往往從小發跡、許多人苦練苦賽慢慢上爬、努力多年到瓶頸都各奔東西黯然轉行了、但對棋藝的熱情永不滅；而其中萬中選一的「神童」出現時，彷彿所有人一生的失落都在他或她身上看見了光芒！
同時，我看著孩子常焦慮的、此劇也很仔細爬梳的，倒是「孩子這麼早潛心學棋」或「神童這麼早奉獻棋界」真的健康嗎？這是此劇最爭議的一點，它的主軸就圍繞在神童女主角 Beth Harmon的「健康成長」上。正如劇名的開局戰法「后翼棄兵」本來就是開局犧牲打、此劇的棋局也一次次考驗「為了佈局贏棋可以放棄什麼」、換城堡棄主教甚至棄皇后都可以！真正是主角 Beth 邁向棋界女王之路上的 "Queen's Gambit" ！但這「棄」的概念也殘酷提點：「妳擁有天才，但同樣有天才的代價，這是兩面刃」。還真的，到底西洋棋對主角的人生是好是壞，五味雜陳還真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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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主角 Beth Harmon是個單親私生女，她媽媽本來也是富裕人家知識份子出身、看來還是個大學數學講師給 Beth 自小打好基礎？只是在 1940s她當了富裕老男人的小三、生下私生女後被情夫拋棄、家裡也把她斷絕關係，於是母女成了喪家之犬住在拖車裡。人雖窮，但硬氣的母親還是挺起腰桿帶大Beth，更以自身經驗從小教導她「獨立自主」的重要。也許Beth小時候聽不懂，但長大她面臨棋界人生各種挑戰與抉擇時，那些獨立提點都會在每集開頭以回憶片段呼應當下... 只是很慘，這媽媽在 E01開場她 8歲時就車禍死亡！
本劇就從 Beth 的孤兒生涯開始談起，總共七集每集大約 50 分鐘，從她八歲出車禍父母雙亡進入孤兒院、九歲開始跟一位地下室校工學西洋棋短暫驚艷當地棋社、十五歲被收養出去後開始參賽一鳴驚人、十八歲打到美國公開賽的國內頂端、十九歲征戰墨西哥與巴黎挫折下滑、二十歲東山再起前進莫斯科對決世界棋王！經歷的年代大約是 1956 年 8歲時到 1968 年 20 歲時，其中有美國郊區化與兩性分工、有六零流行金曲與解放、有甘迺迪與冷戰美蘇競合。
Beth是個天才棋士，她的才能幾乎是與生俱來的，彷彿一上棋桌學一點規則馬上如有神助！這點可能有些觀眾又會覺得「又是女力 SJW」「她沒努力就天生超強」，不過沒辦法，西洋棋就是種有「神童」的行業，有人就是努力數十年比不過神童兩個月 XD 本劇給 Beth 所鋪陳的神童基礎大概有四點：(1) 她自小跟媽媽耳濡目染，因此數學很好在同齡間第一；(2) 她在基督教孤兒院生活太苦悶，因此看到校工下棋就視為唯一出口拼命跟；(3) 她跟叛逆的孤兒大姊姊學習「晚點再吃鎮靜劑」讓晚上亢奮，神清目明如有神助；(4) 她飄零的一生，唯西洋棋給她安全感與控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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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劇 Beth 與西洋棋的一見如故，有其學識基礎、有其藥物影響、有其生活逃避、有其心理空缺，其中身為孤兒的「心理空缺」是重點：Beth 8歲進孤兒院、15歲才被領養出去，可以說青少年成長最關鍵的 8-15 歲人格養成期、她都在無父母的失怙情境下度過了；甚至等到被領養出去後、領養媽媽本身也是個美國郊區棄婦，與其說是媽媽還更像姐妹相依為命、在開始有點媽媽樣可以引領Beth時又馬上死亡；才剛過18歲不久 Beth 就成了獨守大宅的有錢女主人、但她心態幼稚扭曲仍像暴走小女孩；沒有了媽媽後她一直找伴補足空缺，卻發現一個個伴都只是時代棄子同病相憐。
為了身為孤兒的「成長空缺」，Beth踏上了多線交織的扭曲道路：(1) 沈迷西洋棋，就是補足空缺，因為這是飄搖人生中唯一簡單安定可以掌控的 64 個黑白格子；(2) 沈迷鎮定劑，因為混亂人生唯鎮定劑令她神清目明、匱乏人生也唯鎮定劑幫她虛擬想像、具體說就是規訓人生「沒棋可下」時能在天花板上憑空想像；(3) 一到成年她馬上跟著領養媽媽沈迷酒精，因為「鎮定劑」令她冷靜絕情很適合下棋、但沈迷棋局後那被壓抑的感性慾望又渴望靠酒精釋放，於是陷入「酒精 vs 鎮靜劑」的鬼打牆；(4) 她從童年到領養到成年一直換伴、希望補足母親、卻沒一人能補得。
於是七集下來，她一方面過著「拼命找棋下」也努力找藥吃然後找酒喝的專業生活、另一方面過著努力找「媽媽」來依靠的感情生活。大體上，前半季的她感情開關未打開、行為模式姿態舉止都仍很像「下棋」，總是冷靜觀察把握機會謀定後動精準出手；後半季，在她棋業闖出名號可以開始認真嘗試生活後，尤其在那位最關鍵人物的離去後，她焦慮的感情那面才騷動起來漸不可收拾。我個人以關心一個孩子的健康成長來看，在七集間一直五味雜陳：到底走上西洋棋之道是讓她更能掌握人生？還是讓她走火入魔失去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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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01 童年 8-9歲，空缺是失怙與規訓，精神慰藉是下棋與藥物；填補母職引領她的，一是帶她吃藥的孤兒小姊姊 Jolene 、二是帶她下棋的啟蒙老校工 Shaibel，但其實兩人也都是苦悶的邊緣人。在此開啟了她「以棋閱人」的替代教養，交心的人們往往是默默地在棋藝路上支持關愛並給她提點。只是這校工最像父母的一句提點，出現在第四集Beth回憶中：「像妳這種生活艱困的人，如硬幣般有兩面特質：妳會有妳的天賦、但也會有其負面代價、很難說那代價會是什麼」。
E02 青春期 14-15歲，終於被領養出去，終於可以再次下到棋也弄到藥！只是埋首棋藝也讓她在青春期的「兩性關係」上出現空缺：一方面，同齡女生都在過著愛漂亮的流行生活、肖想男生的淑女生活，總令 Beth 既是怦然心動、又是嗤之以鼻地壓抑；另一方面，領養媽媽雖名為媽媽，其實那大人的家庭生活令人非常絕望，與其說媽媽教養不如說姐妹相依。這郊區世界的女性人生仍如此飄搖，「下棋」更是飄搖人生中唯一穩定的憑藉，於是Beth的兩性關係，寧可以棋會友。
E03 轉大人的 17 歲，開始到處參加國內比賽，領養媽媽 Alma 終於從管事分錢的經紀人開始學習當個「媽媽」。此時 Beth 棋場一帆風順，生活尤其情慾卻空缺，尤其重逢了令她怦然心動的 Townes ，兩人明明是年輕男女，但棋場出身的理性男女互動壓抑傳情極簡，但有複雜或挫折馬上退守，彷彿唯有冷靜的棋盤才是安穩，難怪這集受訪幽幽道來「唯有 64 個黑白格子，令我感到安全與掌握」。不過結尾遇上神童前輩 Benny初嚐敗績！但敗績何嘗不是打開另一扇心窗的契機？
E04 開始國際賽，整集以柏林 Friedrichstadt-Palast拍攝墨西哥城！空缺是埋首棋藝卻默默失去的少女人生，精神慰藉則從壓抑的藥物轉為解放的酒類。媽媽開始像媽媽般提點了人生，動物園竟是她第一次體驗生活樣貌；遇到俄羅斯神童嚮往美國生活其實我也沒過過，不分國界的棋界神童們犧牲了多少？「你如果16歲得世界冠軍，接下來的一生要做什麼？」電梯裡的棋王更同病相憐「她是個孤兒、是個存活者，和我們一樣若不贏棋什麼也沒有」！轉頭看媽媽Alma，人生開關才剛打開就死了，領養爸爸只是冷漠；Beth再次成為孤兒事小、難道人生與愛就是如此而已嗎？
E05 一個人回家再次失怙，幸有以棋傳情的 Beltik 前來填補成為新的依靠。只是她也許更需要有個家長可依靠，但 Beltik 一樣是摸索浮沉的年輕焦慮心靈、頂多是相濡以沫以棋扶持。於是 Beltik 儘管愛她陪她她也歡迎、但總欲拒還迎退守「咱們還是來下棋」這安穩田園；甚至她像個女兒般伸張自己刺痛對方時，才赫然發現對方也不過是個「我長大了，該當工程師而非下棋宅男」的脆弱少年。最心碎的分手，就是男生「我發現我沒那麼愛西洋棋、不像妳那樣執迷」，難道他愛的是人、但她愛的是棋嗎？Beth莫名哀傷卻仍不明白。
E06 下一個給她引領的依靠，是風格截然不同的 Benny，只是「愛棋 or 愛人」這上集男孩的失落，這集輪到她品嚐。這人前走路有風人後刻苦存活的 Benny、這性高潮還在「西西里防禦」的 Benny，也許才給她當頭棒喝：沒人能如父母般讓我倚靠、我們都是邊緣棄子只有互相砥礪，來場五秒快棋車輪戰！本來覺得人生飄飄何所適的Beth，這集還遇上好多故人一個個提醒她：其實這一路走來，妳的人生早沒依靠任何人、而是自己步步建立！不論巴黎小模特Cleo、高中花蝴蝶Margaret、首戰醫學生、孤兒院姐妹 Jolene 都如此欽羨而嚮往，Beth自己卻獨守大宅酗酒到新高？
E07 對自己身為「孤兒」、而一路看似可倚靠的眾生其實也只是「棄子」的啟示，還要回到原點看第一個家長 Shaibel：以前看似啟蒙父親如天高、如今才發現是個邊緣人；以前把他當父親寫信要錢就忘了、如今才發現他卑微人生的光芒都在那面剪報牆？也許這終集，Beth終戰前心靈圓滿的關鍵，就在這「失怙」的體悟：我們都是孤兒棄子、我們的人生都不是倚靠父母而是彼此相依、我們的成長都不是家長拉拔而是攜手走來。於是Beth自體圓滿了、不再需要藥物與酒精了，大家都會熱血集氣越洋解題、敵人也會看妳發光為妳開心... 最後自己要大器走入民間棋界帶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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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路不好走，人生也不好走；許多孩子小時去學棋，我們家長都又是欣喜又是擔心：欣喜在於，「棋」是神清目明的高邏輯遊戲，可訓練腦力更可定心，孩子剛好又有興趣真是再好不過；擔心在於，孩子專注棋藝是否喪失了人生其他的東西？別人都在過著正常少年男女的生活、漸漸融入社會踏上正軌時，怎麼我的孩子鑽研棋界彷彿與這世界斷了線？是呀，也許棋人與社會多少有一點點格格不入感，看本劇棋男棋女都有點冷靜壓抑、抽離出世、不解風情？
但「棋」的成長在於自我的理性建構、而不在於對社會與家長的服從學習。儘管待在棋盤中有其安全感、同時與外界格格不入又有其焦慮感？但那只是一個不同的成長路徑、甚至說不定還更細水長流呢：別人很早就學習家庭父母、學習學校同儕、一到成年馬上融入了社會？只是也說不定複製了社會窠臼代代相傳走不出來，看本劇新一代小媽 Margaret 可見一斑；而棋人很早就走入自己世界、學習獨立建構、一到成年出了社會還有好多要補學而令人焦慮？但他們的成長早已是辯證的而非追隨的、是互動的而非倚靠的，這一路也許不免感到孤獨、卻反而能獨立面對這世界。
本劇主角 Beth 比較戲劇化的是，她一開始就真失去了母親，故事是從「孤兒」出發探討棋界人生的「獨立」道路，她也許一直想找個替代母親可以依賴的權威、但慢慢發現這權威只是個幻影從來不存在。當然啦，她 8歲前的這位母親，有限相處中給她留下的也都是「獨立」啟示，使她一路能夠獨立於孤兒院規訓、獨立於美國郊區社會、獨立於高中姐妹會、獨立於一個個誘人的男性拯救、獨立於時尚雜誌商業敘事、獨立於基督教會的出資政宣、獨立於美蘇的冷戰政宣... 反而能夠神清目明地認識他人、重構自己、攜手眾生！在冷戰規訓的 1960s，這豈不是一道希望之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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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刷一次，又有心得，重新回味那標題的 "The Queen's Gambit" 「后翼棄兵」，最令我有感的倒是 E01末段的「偷藥」戲：這裏煞有其事地跟著 1953 經典老片《聖袍千秋》平行剪接，耳聽得電影中護民官等人要背反羅馬信仰追隨基督、「離開你這個王、追隨另一個王」時，我們眼看小 Beth 正在追隨她失怙人生的下一個王：兒童鎮定劑！然後綜觀全劇 Beth 一直陷在「失怙」焦慮與「追王」倚賴的循環中、追過一個又一個... 也許到了最後，她才清楚根本沒有王、只有自己這個「后」，而萍水相逢的人們都只是「棄兵」、對人生來說都是相交一場可以揮別的過客吧？
本劇也很熱血結尾，簡直有種《棋靈王》的日漫集氣感！最後棋藝故事最令人熱血沸騰的「廣大民間」，也讓脫胎換骨的新棋后一圓過去「以棋會多男」的少女夢想 XD 話說我覺得 Netflix這麼多劇都喜歡留個「下季待續」的開放性結尾，都不如《后翼棄兵》這樣「僅此一季」熱血明確地帥氣結尾來得過癮呀！推薦喜歡冷戰風情的、喜歡棋藝與棋人的、關注美國 1960s時代處境的、喜歡 1960s老歌與時尚的、以及 Anya Taylor-Joy粉絲欣賞。本來英語系年輕演員中我最愛的是瑟夏羅南，經過今年電影《艾瑪》與影集《后翼棄兵》後，安雅已成為我心中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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