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tflix 本週上架的《玲瓏心計》Tiny Pretty Things，既是一齣芭蕾劇、也是一齣 YA 劇，年齡限制 16+ 但在 N 社平台上歸類為「青少年影集」，想看的觀眾可先定位一下：它是少年劇、舞者主角們都「未成年」、談的不是一間舞團而是一間舞蹈學院，說穿了就是個有藝術專業的高中、許多YA片高中生的「中二感」是理所當然的；相應地，它的表現形式也較青春中二：它喜歡放挑逗的美國流行歌、喜歡拍高中生愛玩叛逆開派對、喜歡拍男女關係亂點鴛鴦譜、喜歡拍床戲賣曲線卻不露點不抽插、喜歡拍男生打架女生勾心老師耍婊、甚至芭蕾的成長啟示喜歡用旁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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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另一篇文版友推薦，我也順便看了一集 2015 Starz 芭蕾劇《骨肉之軀》Flesh and Bone，雖不知其劇情但在風格上大概可比較：(1) 兩齣都找真材實料芭蕾專精演員，芭蕾表現都紮實經得起考驗，遠勝奧斯卡大片《黑天鵝》；(2) 《骨》劇談 21 歲青年舞者參加專業舞團，《玲》劇則是 17 歲左右舞蹈學生在舞蹈學院；(3) 《骨》劇色調灰暗、城市晦澀、鏡頭多手持搖動、多遠鏡頭淺景深臉部特寫、配樂較深沈、對戲較寫實、演出較有醞釀爆發，《玲》劇明亮多彩、城市青春、鏡頭從不手持、多中距鏡頭參與學生相處、配樂較多流行、對戲較熱情、演出較快速激情。
這大概有「城市青年寫實劇」與「校園YA狗血劇」的對比，文化上亦有差異：(4) 《骨》劇舞者群身體極瘦長骨感，《玲》劇舞者群較沒那麼極端，平均身高也不高，許多鏡頭也大方呈現肉感；(5) 《骨》劇這美國舞團的俄羅斯色彩很重，團員與指導很多俄文名字也常有俄語短對話，《玲》劇則有較多的法國色彩與巴黎淵源，雖然多少也比較像是美國高中生想像中的巴黎式經典浪漫；(6) 《骨》劇的舞蹈雖紮實，但舞蹈攝影較片段常切換，全身鏡較少，《玲》劇則很大方地給予舞蹈戲份長鏡頭、給單人舞與雙人舞的全身鏡頭多、甚至群舞與群排往往用廣角鏡全拍盡情表現！
我個人會喜歡《玲》劇，主要就在它毫無畏懼正面拍攝給觀眾看個飽的舞蹈處理。這其中，有大窗採光的基本排練、有拱頂古雅的舞劇排練、有早晨深夜的單人自練、有品味心情時的即興抒發、有城市飆舞賺點外快、有惡夢中超現實舞蹈表現、當然最後還有兩場劇院舞台上的正式表演。要說這些舞蹈表現如何呢？我個人覺得越是「非正式」場合越有「以舞演文」的戲劇表現力，反而正式演出展現給我們看的編舞家新創舞劇嘛... 那就見仁見智，我個人覺得並不如劇情中角色觀眾與媒體大加讚譽的那般精彩，但其中貫串全劇的那齣舞劇之創作與改編，是有其認真的劇情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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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來提劇情吧，也是用兩支舞劇的概念意象貫串全劇故事：第一齣，是舞蹈學院本來要演的經典舞碼《睡美人》The Sleeping Beauty ，還真的本劇就以一位涉入了許多神秘爭鬥的明星少女之「意外昏迷」開場；第二齣，則是舞蹈學院要創新突破的新編舞碼《開膛手》Ripper，談一個許多美少女接二連三受害的罪惡城市中，誰才是那個獵捕少女迷戀鮮肉的「開膛手傑克」。原來，兩齣舞碼都圍繞在首集開鏡的驚悚事件：芝加哥亞契芭蕾學校 Archer School 的明日新星 Cassie Shore，這天晚上在屋頂伴著夜景自由起舞時，被一個帶著白玫瑰身穿灰斗篷的神秘客推下了地面！
這個空缺，由出身平民社區跨界訓練的黑人少女 Neveah 遞補，她雖會體操會嘻哈也活力四射很有自己風格、但經典芭蕾肢體動作基本功落後一截、竟也異軍突起破格錄取成為學校的下一位看板明星！不過她進來才發現她是替換一個 fallen angel 才進來的、她自己也搞不好會是下一個，畢竟芭蕾學校人人勾心鬥角都想當 lead 不想當舞群、成功路上有人阻撓自是眼中釘，這裏人人表面公主王子其實口蜜腹劍、而且 Neveah 馬上收到極具兇手色彩的「白玫瑰」威脅！不過人人內部猜忌互鬥之餘、對外卻團結一致：雖不知兇手是誰、但互相 cover製造不在場證明保護每個人。
這個「團結對外」倒是這齣少年劇最有意思的成長曲線之起始：芭蕾，是一個四百年建制，那「建制」是遠遠大於每個渺小個人的，少年們誰是兇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整間學校的名譽與未來，大家同在一條船上唇亡則齒寒；但，黑人少女 Neveah 的進入告訴我們，芭蕾的傳統「建制」也不是這麼牢不可破的，一方面建制也在努力吸納新血做出新面貌、在新時代試圖鞏固自己舊有地位於不墜，但另一方面新血儘管一進來就被教導服從體制鞏固領導中心、但他們心中蠢動的自我與慾望是壓抑不住必將爆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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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格局的確非常地YA，是一群青春熱血的美麗少年們、在成長中掙扎糾結笑淚交織、一齊對抗世故大人規訓枷鎖的故事，說穿了就是一部現實世界的「反烏托邦」少年劇啦 XD 原著算不算是「反烏托邦少年小說」我就不知了。此劇少年們雖然很苦受很多壓迫，但那戲劇呈現都是中二輕快熱鬧的；此劇少年們生理會受傷心理常噩夢，但受傷描繪只是點到為止絕不硬派傷殘、噩夢則彷彿一齣齣萬聖節話劇拼貼印象嚇人一跳搏君一歡... 少年主角們的處境都很糟、演出都會聲淚俱下看似揪心，但就戲劇效果來說就是「反烏托邦YA劇」、是給少年觀眾看熱血也給成年觀眾看輕鬆的。
這間舞蹈學院小世界中，角色們並非寫實處理而是各層面各有代表，一方面有按年齡排列的輩分與地位、另一方面也有產業中專業分工的權力關係與位階，大致可分為：
一、年輕人們，有富學生與獎學金生，含四男三女主角與其他配角，愛著舞蹈作著夢想；
二、青年人們，有二十多歲舞蹈明星、與二十多歲跨界學姊，舞蹈人生已在創業掙扎中；
三、中年人們，有三十多歲編舞家、四十多歲復健師、四十多歲董事，對舞界有企圖心；
四、老年人們，有五十多歲排練指導、與六十多歲校長，改變心不強，卻致力鞏固建制；
五、金主們，包括學校董事會、出錢的富裕家長，位居食物鏈頂端要從舞蹈中得到什麼。
這其中一到四，大概都是舞蹈圈內人、對舞蹈有從年輕開始的熱情、卻也有隨年齡老去後的世故，這使得這些「舞人」角色們隨著年齡資歷產生一種食物鏈關係，總是最年輕的最純真善良有理想、最年老的最權威世故掌控著後輩。只是隨著角色們不分老少許多人都會經歷的「惡夢」戲，我們也會慢慢發現這些舞人們人同此心：今天壓迫別人的、過去也曾被壓迫，只是就像學習芭蕾的成長歷程般、你忍過種種「痛苦」內化成為自己力量方能成就極致的「美」；只是等你長大已成就了「美」、或企圖成就更偉大的「美」時，也會把加諸年輕人的「痛苦」視為理所當然的必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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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當然直指「芭蕾」四百年建制的矛盾點，也是幾乎所有芭蕾影劇或多或少都會聚焦的主題：no pain, no gain，你願意為成就不凡而做出犧牲嗎？你在耗損自己和成就不凡之間能達成一種平衡或永續嗎？放在小尺度上看，這是一個修身課題，本劇前幾集都從個人眼光來看這件事，從最重口味也最吸睛的「勾心鬥角」耍婊劇情來熱身；放在中尺度上看，這也是個人生課題，本劇中段幾集開始把眼光放大，讓本來勾心鬥角的學生們開始團結互助嘗試不同的可能、也讓他們各自出去嘗試舞蹈外的不同人生；而放在大尺度上看，這也是個產業問題，最後幾集進入最黑暗的重頭戲：
世界各國芭蕾舞團運作方式各自不同，過去最初有王權貴族贊助發展、如豢養戲子般豢養舞者與創作者；後來在 19 世紀工業化年代由資本家取代、以金援資助藝術豢養舞團如古代王侯；但到 20 世紀經過兩次大戰權力重組工運崛起國家改革後、歐洲高稅率福利國家取向已大幅將表演藝術國有化、極端者如共產蘇聯自有其國家壓迫藝術、溫和者則有德法等國家劇院與國家芭蕾保持表演藝術財務永續... 但在美國呢？表演藝術並無國家的支持、而仍幾乎全數仰賴英美傳統的富裕階級 charity獎助藝術。看看 COVID-19 各國舞團樂團與藝術家的國家紓困保護之差異，可見一斑。
於是，屬於美劇的芭蕾故事所不可避免的特色，就是第五群角色「金主們」：他們都不是舞人也不了解舞人、甚至也未必真正愛藝術愛舞蹈、只是他們佔據資源有很多錢就可以呼風喚雨；他們可以對舞蹈界予取予求、透過贊助藝術可以美化企業門面累積文化資本、各種上流派對場合有俊帥典雅的舞人氣質都不凡了起來；然而他們對舞團掐著金脈也遂行重重壓迫，那壓迫表面上都是老舞人壓迫青壯年舞人、青壯年再壓迫少年舞人、少年舞人們再勾心鬥角彼此耍婊挖牆腳、都覺得敵人就是可惡的其他同儕們... 但其實，處處都有敵人、壓迫層層上溯、少年們要一集集慢慢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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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劇從一個傳統芭蕾建制的明星少女 Cassie Shore 被害墜樓成為「睡美人」開始，代代相傳複製傳統的少年學生們只知團結一致保護建制鞏固領導中心；但 Cassie 墜落的同時也引進了傳統建制之外的黑人少女 Neveah 進來吹驟一池春水、以全新的外人眼光看待這一切四百年來的理所當然有多麼荒唐；同時身兼受害者與壓迫者的中年編舞家也帶來一齣挑釁傳統的《開膛手》、直接以學校醜聞為題展開「尋找兇手」的旅程。兇手是誰？很老梗地，當然不只是一人、而是人人各自都有份，「大家都推了 Cassie 一把」、甚至 Cassie 這楚楚可憐的睡美人也未必是什麼好人...
這追尋之旅追到最後幾集，格局非常地黑暗、非常地 #MeToo ，而且這 #MeToo 不只聚焦對女性的剝削、更有對黑人對同志對穆斯林的種種美國歧視、甚至連傳統白人男性也逃不過種種形式的「身體剝削」！大家在這剝削凝視中都只是一具具美麗肉體、是供權勢者賞玩消費的 "Tiny Pretty Things" 。芭蕾舞四百年傳統一直無可避免地關於凝視與剝削，只是撐過了剝削吞下了痛苦成就了「美」的資深舞人已屈服於這規則、對改變早已放棄希望、轉而全心維護這扭曲建制。那就看看新世代舞人們在成長階段赫然認識這扭曲建制後，會是乖乖服膺而複製、還是來場基進小革命？
說「剝削」聽起來很黑暗嚴肅深具批判性、但說「小革命」說穿了也就是中二激情的「反烏托邦YA劇」格局，還是訴求一個簡單颯爽的少年正義給少年觀眾熱血沸騰的啦 XD 這其中不論演出對戲、角色發展、故事結構、多線整合、乃至結合芭蕾與各種視聽設計的藝術表現，都不是什麼黑暗寫實的深度劇格局，就只是個 Netflix也大方分類的「青少年影集」，而且還相當地 SJW恐怕許多觀眾未必會喜歡... 我只推薦有興趣的觀眾來欣賞此劇青春活潑的舞蹈生活之呈現、來跟著少年舞人看看他們青澀荒唐的小人生、進而對四百年傳統的芭蕾藝術與產業做一點點粗淺認識與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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