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五上架 Netflix的西班牙劇《海上教堂2:土地之子》，與其說是 2018 年舊劇《海上教堂》的第二季不如說是它的續集，因為原著小說也這樣分：《海上教堂》La Catedral del Mar 談一個中世紀農奴主角 Arnau與他結拜兄弟 Joan 如何來到城市掙扎翻身得到人生的圓滿、第二本《土地之子》Los herederos de la tierra則談第一本主角年老身死後的下一代故事，談他兒子 Bernat 與情同父子的 Hugo 如何面對時局世道的無情變遷。可說這是個獨立故事，前劇主角在後劇只是個開場的長輩，觀眾就算沒看過前劇也能入口即化，但若看過前劇可能心情不會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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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前劇主角 Arnau在此劇 E01序幕就激烈退場，還是《冰與火之歌》那般的行刑式傳承！的確中世紀很多人生成長都在「刑場」展開，當孩子看見父母或父輩臨死的眼光時，整個人生觀與世界觀都將大不同。話說《海上教堂》令我們揪心一季後終得圓滿的主角夫婦 Arnau & Mar，他們在《土地之子》的橫死下場有那麼令人絕望嗎？一位以勇氣印證了愛的不移、一位以平靜印證了愛的堅信，其實父輩都算得到了圓滿、只是小輩仍過不去而哭喊不公。於是此劇故事的展開就在 E02的傳承，瀕死的上代女主 Mar攜著義子 Hugo 的手託孤：「請陪伴我兒 Bernat 當他的兄弟」。
於是展開類似前劇的「兩兄弟」道德辯論故事，看著《土》劇根植巴塞隆納的男一 Hugo 與雲遊四海的男二Bernat，我們不禁回想前劇《海》劇根植巴塞隆納的 Arnau與雲遊四海的Joan：《海》劇 1319-1384的巴塞隆納，中世紀議題是神權王權的「規訓」面對市民權爭取「自由」，可惜 Joan 投身教會虔誠牧民加入了神權的規訓陣營、面對這悲慘世界卻陷入矛盾焦慮、倒是加入市民陣營的 Arnau才真能傾聽人間讓人們自由；《土》劇 1387-1417巴塞隆納已進入早期文藝復興，議題是面對世道更迭的「仇恨」與「撫癒」，Bernat 擁抱前者而入了魔、Hugo 擁抱後者苦苦維繫。
相較於《海》劇中世紀風格濃厚色調也偏晦澀絕望，《土》劇的時代則在中世紀到文藝復興之交：前半劇的主角少年時代還像是中世紀城市底層如過街老鼠般處處受迫的翻身日記、劇中一場「猶太大屠殺」與其正義伸張則像是時代轉捩點，而後半劇又是葡萄酒莊又是華麗宮廷、還上演各種高層宮鬥激起一連串復仇火焰！「復仇」的確是中世紀市民崛起成為城市新貴後、在早期文藝復興時代連番上演的家族鬥爭主題，這引子就在《海》劇主角夫婦於《土》劇 E01-E02的相繼殞落後，由兩位小輩 Bernat & Hugo一個提起武器一個低調走動的不同做法，展開處世取向的探索辯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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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主角 Hugo 底層出身爛命一條，有幸得到「百人議會」中仁慈的城市菁英 Arnau視如己出處處照顧，也許正是這童年機緣讓他成為苦難世界中知福惜福的「幸運兒」：有別於 Arnau在《海》劇中不停身陷絕境命懸一線令觀眾揪心、Hugo在《土》劇基本與世無爭縱有小難也很快化險為夷、反而在《土》劇中歷經苦難相繼殞落的都是他身邊親愛之人！這 Hugo 單純熱情是個人見人愛小伙子、全劇八集他的心愛之人絕大多數都女人 XD 不過眼看女人們一個個或慘遭橫禍或身陷囹圄、總是要他拼死相救卻災難連連救不完，也不禁質疑面對這無情人間是否該雙手一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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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第一個救贖與挑戰關於「猶太人」：他因支持 Arnau而被其政敵掌握的基督徒世界封殺，倒是與 Arnau向來互助的猶太人收容他開了一扇「葡萄園」新窗，更棒的是葡萄園兩個猶太少女都對他一見傾心！當然猶太人也有「父權婚配」阻撓他與猶太小姐 Dosa 的愛情，但這愛情還未進一步挑戰就天人永隔：西班牙「1391猶太大屠殺」燒到了巴塞隆納！這是史實「1492猶太大驅逐」的前奏，此時暴民訴求的還不是「改宗或放逐」而是「改宗或著死」！只是對信仰的執著令 Dosa 再次留給他痛徹心扉的「刑場教育」，而他還能搶救到的另一個猶太少女 Regina 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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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Hugo人生最大考驗就是猶太醫女Regina：Hugo救過她她也救過Hugo、Hugo與她孤獨時互助陪伴、她求Hugo幫忙Hugo也求過她、甚至兩人在壓抑社會彼此撫慰度過無數個禁忌夜晚... 若沒有這規訓社會的「父權婚配」那他倆的愛真是天造地設呀！但這愛很快染上世俗慾望而轉為仇恨循環：(1) Hugo在時代轉型下繼承猶太葡萄園成為了富裕酒商、但若違背婚約迎娶Regina就要拋棄財產，因而陷入「要錢還是愛」的掙扎；(2) 被迫害過的 Regina 知道個人必須自己爭自由、努力習醫行醫當獨立女子、還為愛情改宗基督教... 但人欲奮鬥黯然失望時又會做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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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Hugo的好幫手是摩爾女奴Barcha。在這基督徒囂張跋扈的 15 世紀初，陸上「收復失地運動」抓到摩爾人都送入奴隸市場！當然本著前劇主角 Arnau的教誨 Hugo 不可能蓄奴，儘管不得不買奴隸來經營葡萄酒莊，但對待奴隸如同家人更按部就班幫忙贖身成為自由人，可說是在人欲橫流剝削日盛的 15 世紀巴塞隆納打造一個小型烏托邦！這使得 Barcha 心懷感恩不遺餘力宣揚實踐、不但當了Hugo「女兒的媽」幫打點家裡與莊園、更以一張大嗓門幫助無數巴塞隆納底層奴工... 但也正是這對「理想」的揮灑衝過了頭、反揭開巴塞隆納的醜惡真實而陷大家於險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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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給Hugo心靈平靜的良伴是東正教女奴Catarina，在這西歐基督徒海上征伐的 15 世紀初，她是東方拜占庭被鄂圖曼搶奪的奴隸、只是又被西歐基督徒海上征伐搶來後並不解放而是轉賣 XD 當然年輕女子成為奴隸就是性奴被連番轉賣過著受暴人生，還被賣進殺死前劇主角的本劇大反派 Puiges 公爵宅邸，儘管短暫成為公爵情婦看似人生求個溫飽至少有希望？但公爵對女人喜新厭舊用完就丟陷入新暴力輪迴！還要表面與世無爭私下沈潛隱忍的 Hugo 低調相救，她感念其恩成為伴侶雖有點性平不正確 XD 但她絕處逢生養成的信念與勇氣比「幸運兒」Hugo堅定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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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Hugo沈潛復仇的是反派公爵 Puiges 一家，其上代長輩和前劇主角 Arnau Estanyo童年就是死對頭，其實仇恨緣起只出於一次孩童闖禍造成的誤會，竟就這樣延續將近百年成為互相毀滅的世仇！這前劇的仇恨脈絡在此劇 E01有簡短回顧，總之這兩家就是你毀了我家上代、我家下代發跡再毀了你家，所差者只是 Puiges 家的毀滅可包含仇殺、Estanyo 家的毀滅止於折辱而已。只是 E01回顧也知前劇主角 Arnau儘管行正坐直也仍按捺不住仇恨而推了一把、而此劇中他兒子 Bernat 復仇對象已非殺父元兇而是下代繼承人... 總令觀眾焦慮這樣「冤冤相報」何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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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與 Hugo 情如兄弟卻理念對立的是好友Bernat，E01 還是前程似錦的青年被爸爸送出去學航海經商、E02 一回家竟父母雙亡還被剝奪家產眼看仇人得勢囂張、血氣方剛謀刺不成就和 Hugo 立下「復仇盟約」！只是自小卑微求生的 Hugo 堅持復仇有道、總沉潛負重把握機會訴諸體制伸張正義，但自小揮灑人生的 Bernat 堅持基進正義絕不妥協、復仇就是斬草除根輪我當家光宗耀祖！這樣的復仇取向他亡父 Arnau恐怕也不會苟同，不但很快取代惡人成為城市新威權、渾身帶刺處處與鴿派兄弟 Hugo 針鋒相對、甚至愛上 Hugo 女兒娶為妻子後眼裡竟容不下一粒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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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Hugo守護身遭人們的一生，最難守護的終極爭議就在女兒 Mercé ：她是個孤兒被仁慈女醫 Regina 帶來給 Hugo 收養、兩人對她同心撫育令兩人愛情綻放光明，她長大更由 Regina 一手調教讀書學藝當獨立女性、更結合 Regina 的才學 Barcha 的熱心與 Hugo 的仁慈宛如天使... 怎知某日 Regina 翻臉不認人與 Hugo 為敵、更結合宗教勢力將純真的 Mercé 打為「惡魔之女」遭「亞拉岡宗教裁判所」殘酷審判！可以說她的自身人格結合了所有長輩的「善」、但她的社會處境卻投射了所有長輩冤冤相報忘卻寬容的「惡」，而這「惡的標籤」最終要回指體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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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體制之惡轉為惡行的一念之間，就操在 Hugo 的姐姐 Arsental 之手：從 E01一家黯然分離，弟弟 Hugo 就加入「市民權」的城市經濟自立找出路、姐姐 Arsental 卻加入「神權」的女修道院雖得溫飽無虞卻把身體心理獻給了上帝，聽 E01-02 幾次小姐弟的私會談天就可知道這「宗教洗腦」日復一日很快蠶食孤獨的人心！而全劇驚天大秘密就是孤兒 Mercé 的身世竟來自修道院：在此修女都會懷孕也需要墮胎、不能找基督教醫生只好找卑微的猶太女醫Regina、有的墮胎有的生下都是「惡魔的子女」要偷偷殺死！都虧 Regina 把 Mercé 帶給 Hugo 撫育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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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土地之子》季末如同《海上教堂》劇末般以「宗教裁判所」對善人的審判作結，只是相較於《海》劇代表底層市民爬梳其追求自由的「原罪」而抵抗神權、《土》劇則直指這罪疚就是神權隻手遮天的教會惡行！只是在真正純真仁善信仰堅定的 Mercé 身上，本劇儘管批判教會不假辭色仍堅定相信「海上聖母」的奇蹟。這位總結所有上代之「善」的 Mercé ，映照的是王權神權乃至市民權的「惡」：依附神權的生母 Arsental 為維繫上帝榮耀堅持犧牲她、攀附王權的丈夫 Bernat 為維繫家族功名忍痛拋棄她、追求市民權的養母 Regina 為了人欲對她由愛轉恨造成傷害。
可以說相較於《海》劇讚頌市民權爭取自由獨立抵抗王權神權、《土》劇則是小小市民進入了各種權力領域都可能成為罪惡的共犯！小市民進入神權領域奉獻上帝，面臨教會的矛盾卻又礙於教法無法正視矛盾時，那自以為沒有選擇的偏執解法將走上極端；小市民進入王權領域加官晉爵，執著功名榮耀無法放下時，任何世俗的離經叛道都成了必須消滅的污點；小市民身在市民權領域力爭上游，執著人欲堅持有努力就應有收穫時，任何人生的無常失落都成了待我不公的憤恨！這三者的代表角色都是主角 Hugo 的至親之人，也許唯他這耕耘酒莊的「土地之子」能耐心守護了。
以這充滿葡萄園意象的「守護」角度看，也許劇情主軸都在守護一個個在 15 世紀西班牙基督徒盛世「亞拉岡王國」之下的鰥寡孤獨邊緣苦民安身立命，但更難守護的恐怕是三位親愛敵人的墮落心靈，三人中有的守得身心圓滿、有的守得臨終救贖、有的則徒留遺憾令人唏噓... 相較於《海》劇專心聚焦亞拉岡王國「巴塞隆納王朝」在位 51 年的佩德羅四世(1336-1387) 伴隨主角 Arnau一生、《土》劇經歷了胡安一世(1387-1396) 馬丁一世(1396-1410) 費南多一世(1412-1416) 到阿方索五世(1416-) 短短三十年內四位國王，每次新王上任都權力轉移腥風血雨影響主角們命運！
把時間放長看這些王權更迭與家族興衰真令人唏噓：前劇《海上教堂》主角從少到老奮鬥一生得圓滿結局、那只是半世紀同一個國王穩定政局下的偶然，新劇《土地之子》不停改朝換代新舊鬥爭才是歷史的常態！與其堅持價值激進伸張毫不退讓、選邊站隊復仇整肅一輪又一輪，還不如寬宏大量與人為善、放下基本價值才能穿透教條重新看見「人」。人，在這西班牙漸走向 1492 盛世的亞拉岡王國隨著海陸征伐商貿蓄奴是越來越多樣！但對多樣的包容只有越來越冷酷肅殺... 此劇特別以 Hugo 為核心畫出一片包容多樣的葡萄田園，是否也默默提點我們當今這個「盛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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