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柏林玩過的觀眾如果有血拼，也許多半都去過「西方百貨公司」Kaufhaus des Westens簡稱KaDeWe！雖然比起倫敦 Harrods 或巴黎 Lafayette 可能還差一大截，但冷戰年代這可是西德消費社會吸引鐵幕另一邊人們心嚮往之呢！去年聖誕假期德國 ARDmediathek 就上架了以這間百貨為題材的六集迷你影集 "Eldorado KaDeWe - Jetzt ist unsere Zeit"，豆瓣上的中文譯名是《金迷卡迪威》，原來劇名是結合兩個柏林的時尚場所：代表消費社會的百貨KaDeWe、與代表多元文化的夜店Eldorado，而副標「這是我們的時代」則在講 1920s威瑪共和「黃金二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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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年代承接著一次世界大戰後，許多老兵傷兵重返社會掙扎適應、同時傳統貴族失勢勞工階級漸出頭、戰時上崗的女人更嚐到工作與獨立的滋味、且戰後重建經濟復甦消費社會百花齊放中！於是這時代影劇無論英美「咆哮二零」法國「瘋狂二零」還是德奧「黃金二零」、往往以「女性解放」與「飛來波女郎」Flappers搭配爵士夜總會風情！美國電影《大亨小傳》與《怪獸與牠們的產地》、英國影集《唐頓莊園》與《浴血黑幫》、還有德劇《巴比倫柏林》與《包浩斯：新時代》都在拍這段... 當然德國拍這段不免就要觸及不堪回首的「納粹崛起」了！
關於納粹如何生成，許多德片都談了很多，不過本劇倒是完全不把「納粹」兩字或「國社黨」具體講出來，一切都只是若有似無地出現些「愛國者」「德國人」與「政黨」等字眼如喝水般自然... 也許此劇拍起納粹歷史的確是要輕描淡寫不知不覺彷彿溫水煮青蛙、甚至還大膽採取「室內古裝室外當代」宛如穿越時空、儼然警示我們 2020s 和 1920s 似曾相識並無大不同？話說同一個「威瑪共和」時代竟同時有最百花齊放的前衛文化、卻又有最保守憤懣的納粹崛起，到底這兩個勢力是如何同時共存？又如何從一戰結束 1919 到大蕭條 1929 的短短十年之間此消彼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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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歷史事件觀眾自己都會查，本劇主創編導 Julia von Heinz卻另闢蹊徑談成一個私密小歷史：1919戰爭剛結束德國男人死了一堆，男人心理創傷帶著 PTSD 灰頭土臉地回來，眼見各工作崗位紛紛被女性取代，家有女兒與妻子的靠女性養雄風已不再，單身的不良於行處處碰壁未來再難討老婆，鄉村苦力活已不可能做紛紛擠到大城市，柏林底層住宅遍地遊民滿是社會問題，但女性仍佔 80%性別嚴重失衡中... 既沒男人養那女性非工作不可、何況女性工作過享受獨立再也回不去、文化社交女人自得其樂「蕾絲邊」大行其道、消費市場復甦更要抓緊「女人城市」新潮流！
於是這段「威瑪文化」與「納粹崛起」的消長、此劇儼然戴上有色眼鏡談成一場「性別戰爭」？威瑪文化不論夜店 Eldorado 還是百貨 KaDeWe 都緊跟女性的覺醒與崛起、令四位主角尤其女一 Hedi 暢快呼喊「這是我們的時代」，但男性不論經濟的失落與社會的失勢都導致陽剛氣質的潰敗、令時代男人尤其 Hedi 身邊的 Rüttiger忍辱十年直到納粹崛起「這才是黃金時代」一吐怨氣。當然，男人未必不能跟隨時代轉型擁抱女性與多元文化，譬如四位主角中的史實男一 Harry Jandorf就率先帶領 KaDeWe 迎接「女人城市」大賺女人錢！而他自己戰爭創傷也要學愛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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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劇開場主題曲就叫 "Formen der Liebe" ，「愛」在這個新時代已有「各種形式」供人探索擁抱！而已不再是過去千年日耳曼社會乃至半世紀德意志帝國田園牧歌般的「傳統兩性」。那種男人工作女人顧家「當個模範母親」的框架正隨著威瑪文化的欣欣向榮而鬆動解放中、新的形式包括女主外男主內甚至老婆養老公都沒什麼不可能，更別說兩性之愛除了經濟關係關係以外還有更多情感的可能、如果兩性的情感練習腦筋轉不過來那就從同性開始！男性可曾想過「女同」不一定是存在威脅而也可能是轉型希望？能引領自己超脫經濟枷鎖圓滿戰後創傷？
這齣女性編導主創的女人劇，除了女人城市與女同文化還充滿女性情色與女女性愛外，真富有道德辯論與衝突探索的角色恐怕還是男人們。當然最灑花放閃的還是雙女主角 Hedi & Fritzi吟詩作對磨蹭喘息大談女同戀、但這時代女性擁抱女性體驗溫柔本如喝水般自然，反而生在帝國長大成人卻被迫進入戰後威瑪的男性們、要從陽剛身段自我解放擁抱新生更困難重重！在此史實男一 Harry身為猶太人經歷戰爭創傷以「俄羅斯輪盤」的末日姿態開場、史實男二 Georg雖免役卻以身負「撙節緊縮」的戰後債務開場，但兩人在 KaDeWe 學愛解放才令他們成功轉型跟上了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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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一，取材史實的 Harry Jandorf 是 KaDeWe 創辦人 Adolf Jandorf 獨子，本劇若以 Selfridges 或 The Paradise 等商場劇的期待看應該是他大展長才帶領 KaDeWe 時代轉型奠定基業？這當然是劇情主軸只是他一路做得灰頭土臉 XD 仍愈挫愈勇鍥而不捨。他在本劇活過一戰好手好腳、卻以「俄羅斯輪盤」不要命開場、剛回家一遇暴民趁亂打劫馬上捍衛家產來場大屠殺！也許正是這奇蹟存活的「末日性格」令他從此豁出去「把握當下」：事業上一次次引領 KaDeWe 在慘澹經濟中逆勢操作、生活上流連夜店沈迷毒品愛上了妓女、嗨到最高點才知面對的仍是過去戰爭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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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二，取材史實的 Georg Karg 是 KaDeWe 財務經理，史實是他帶領百貨面臨通貨膨脹馬克危機、熬過同業合併與連鎖收購，可說當猶太少主 Harry狂畫大餅當個夢想家之時、他才本著日耳曼精神腳踏實地務實解決問題。不過儘管德國二零諸多經濟問題令商場人們如履薄冰、但回顧歷史我們都知一路辛苦仍不免 1945 末日毀滅、那卑微人們戰戰兢兢維繫華廈又所為何來？此劇 Harry & Georg身段迥異理念扞格卻是一生好友、總是愛玩的 H帶著老實的 G放鬆身段把妹戀愛，那談回生意真要這麼在乎財務報表嗎？抑或當作德國必毀乾脆跳脫思考 KaDeWe 能留下什麼文化遺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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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三，本劇虛構的 Frederike Jandorf暱稱 Fritzi 是 Harry的妹妹，她身為富家小姐卻集成一切悲傷：(1) 自小浸淫百貨身懷長才、但身為「女性」無法繼承甚至無法參與事業、只能學習婦道培養文藝以後好嫁人；(2) 在威瑪時代去了 Eldorado 大開眼界認識了女權、當起女同和店員 Hedi 心花怒放談起浪漫愛、還回到 KaDeWe 給哥哥獻策轉型大成功，但身為「女同」就是時代迫害第一個目標還被爸媽送精神病院；(3) 自立自強逃出精神病院了、還自力更生找到工作發揮長才賺得比哥哥還多，但除女同身分在納粹時代躲躲藏藏外、身為「猶太人」更面臨滅絕猶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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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四，本劇虛構的 Hedwig 暱稱 Hedi 是城市底層、照顧唐氏症妹妹與戰爭斷腿的老父，還好有個青梅竹馬 Rüttiger在這經濟困境中介紹她來 KaDeWe 擔任銷售支撐家境、老父耳提面命「這男人要把握住」Rüttiger 也滿心期待... 只是傳統千年日耳曼與半世紀德意志，「愛」就只是維繫社會國家乃至民族的「家庭」？男人負責出外打拼女人負責持家育兒當模範母親？倒是有緣進入 KaDeWe 認識女性獨立的「工作」、跟著 Fritzi 進入 Eldorado 更認識女性連結的「愛」，甚至相較出身高貴卻時不我予的 Fritzi 總愁眉不展、她出身貧賤卻有幸遇上這時代真如魚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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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愛」這主題當代觀眾都不陌生甚至恐嫌老梗了，只是把時代背景拉回 1920s威瑪年代，在那之前也許浪漫文藝的法國巴黎早有紅男綠女調情傳統了；相較之下由普魯士統一日耳曼鄉民的「小德意志」這邊，軍國主義鐵血精實人人都是國家小螺絲、上一個自由年代恐怕是歌德席勒「狂飆突進」與音樂繪畫的「浪漫主義」吧？但經過半世紀德意志帝國規訓統治那身體記憶已漸行漸遠... 今人回想德國「威瑪文化」首先想到的，也許往往都是前衛運動與表現主義、Art Deco與爵士搖擺、女性崛起與同志天堂？但這一切繁華表象下，本劇聚焦的仍是「愛的練習」如久旱甘霖。
對 Fritzi 來說，愛也許關於壓抑與解放，令她毫不猶豫擁抱 Hedi 來一場禁愛冒險；對 Hedi 來說，愛也許更關於熱情與啟蒙，令她死氣沈沈的舊日生活撥雲見日心眼全開！而相較兩位自由女主的兩位包袱男主呢？對 Harry來說，愛顯然關於創傷與撫慰、深一層可能更關於面對與超越，既然身為德國棄子已「末日瀕死」一次卻撿回小命、從此每過一天都是挑戰沒過幾年末日再臨、那真的還要兢兢業業克制自己服膺社會維繫體制嗎？而待在後方沒上戰場沒見過末日、卻競業自課維繫體制一生的 Georg，看到這麼多好友自由熱情相互砥礪、能否也來大膽說愛開發自我呢？
片頭動畫一朵「四葉酢漿草」，就是海報上四位主角齊聚 KaDeWe 屋頂友情誓言的「酢漿草刺青」，四支手指各一顆心不論結合或分離永遠同氣連枝！當然若以一齣「友情劇」的寫實期待來看本劇完全不及格，兩男事業線與兩女戀愛線往往各走各的、發展幾無交集只偶爾跨界互給靈感、甚至有人連認識都沒認識過第一眼就成一生摯友 XD 不過此劇跳過黏膩友情但放個別角色各自探索，著眼的應是這四位角色如時代寓言般的分工設計：Hedi是爛命一條的底層與女性、Fritzi是受到迫害的女性與女同、Harry 是深愛德國卻被德國敵視的猶太、那唯一代表正典德國的 Georg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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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劇場景設計如「超現實主義」穿越時空回視百年今昔、劇情剪接也充滿「表現主義」探索夢境悠遊幻想與真實，對戲對話亦充滿警世箴言智慧小語字字珠璣、床戲不走感官刺激而吟詠女性詩文探索情慾，商場競爭與各類角色對峙亦不仰賴演技派飆戲、而以Eldorado夜店歌舞搭配二零風金曲笑看荒唐！只能說這種表現形式真有 Julia von Heinz電影人出身講求風格表現的離經叛道、觀眾會大開眼界還是大搖其頭那就看個人... 只是我猜真會惹到觀眾的還是男性角色：主角有努力工作的 Georg、反派有努力工作的 Rüttiger，怎麼多元邊緣都光鮮颯爽、努力男人都成了納粹？
本劇最古板平庸不討人喜歡、卻又令人生氣地最像我們現世觀眾的 Georg & Rüttiger，還真的就是德國二零威瑪文化下最保守拘謹的老實頭、卻也是德國三零納粹崛起下走路有風的新貴：在史實商場上，不論 KaDeWe 的 Jandorf家族還是對手 Tietz家族都是「猶太人」，在「德國覺醒」的新時代慘遭商業壁壘程序阻撓與權利剝奪，唯有當他們經理很久的 Georg Karg 可接收資產維繫營運；而在小尺度虛構家庭故事中，身為落寞傷兵回歸社會的 Rüttiger看女性揮灑嫉妒又憤懣、忍了十年等到納粹崛起壓抑女性重新頌揚「家庭價值」、頓覺人生再次充滿希望馬上入了黨！
這兩個德國三零納粹崛起終於出頭的傳統日耳曼男人，一個向善繼承威瑪夢想、一個向惡扼殺威瑪夢想，這善惡殊途的關鍵還在於心裡有沒有那個「愛」，具體說先是有沒有機緣體驗過「愛的練習」、而當愛來到眼前時有沒有敞開心胸把握機會用心學習了。本劇樂觀正向的 E01-E03後馬上面對壓抑迫害、E04 夜店被抄女同被禁 Fritzi 被關進精神病院、E05 學會低頭存活放棄愛與理想的 Hedi 嫁給了納粹狂熱的 Rüttiger、赫然發現只有「體面家庭」「夫妻義務」「傳宗接代」「貢獻祖國」而對愛一無所知的婚姻能有多殘酷非人？那只能大膽迎接 E06的另類解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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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靦腆老實束手縛腳總是跳不起舞開不起趴把不了妹說不了愛的胖宅 Georg，他畢竟是個幸運兒身遭充滿「愛」：有事業夥伴 Harry 總是「KaDeWe 代表優雅前衛超越世俗」要他別隨波逐流儘管大膽夢想、有夥伴的妹妹 Fritzi 總是「即使悲慘一生只有幸福一瞬」也鼓勵他別瞻前顧後要拼命把握、至於出身底層沒讀什麼書的 Hedi 則是拉著他手放女生大腿 XD 催促他大膽追妹啦。一個百花齊放的「威瑪文化」僅短短十年曇花一現、人人熱愛的多元柏林如今人去樓空各奔東西，而當同志走了多元沒了藝術與愛也都暗淡了，能為柏林「黃金二零」留下最後香火的又會是誰呢？
也許還是像 Georg以及你我一般的平凡老實上班族吧？前衛的年代有人奮不顧身大膽叛逆領導前衛、有人啷噹入獄有人送了性命亦有人遠走他鄉、但為的都是在威權體制不多注意的老實凡人心中點燃自由與愛的香火。話說 Harry & Georg這兩位史實男主下場如何 wiki 也都查得到、倒是 Fritzi & Hedi這兩位虛構女主能逃出生天讓愛開花結果嗎？每隔幾代代就要末日重生的柏林總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推薦喜愛德國文化與柏林旅遊的、去過 KaDeWe 逛街喜愛復古時尚的、嚮往「咆哮二零」多元文化紙醉金迷的、以及愛看女同愛戀與女女床戲 (!) 的觀眾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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