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和所得不對等,並非法警、消防員等幾個單位獨有,而是公務機關裡的普遍現象。只
是走上爭訟的僅是少數,多數公務員選擇出走,作為無聲的抗議。在北部某地方政府社會
局工作的小凱(化名)觀察,單位裡年齡分佈呈極端的「M型」分佈:28歲以下的年輕人
,和資歷幾十年的資深約聘僱們。
業務過量公務員轉調出逃
小凱解釋,社會局的業務涵蓋老弱殘窮,隨著這幾年長照、幼託的政策逐步轉變,地方政
府提供的照顧機構、托育中心越來越多,社會局業務量也越來越繁複,「像要蓋日照中心
,業務同仁得寫標案,監督工程進度;蓋好以後要委外經營、要核銷、要開聯繫會議,還
有一年4次的訪視。而年底又剛好是各種福利申請的資格清查期。這陣子晚上10點單位辦
公室還燈火通明已是常態。」
小凱曾發現有同事凌晨三點還在辦公室,詢問後才發現,「他隔天有5個低收入戶申請資
格不符的訴願案的答辯案得趕快寫完,所以前一天得先把其他工作做完。」
業務量大、加班時數長,但一樣面臨加班費預算上限的門檻,且多數時候主管為了總額控
管加班費,會砍掉每個人報上來的加班時數,「累得半死,只能領到一點點加班費。很多
人會覺得我在區公所也是做一樣的工作,還能準時下班,所以23歲考進來,25、26歲就會
開始申請轉調,申請個幾年就轉調出去了,再補新人進來。」人才流失頻繁,成為單位內
的隱形成本,小凱曾有非常優秀的同事,甚至不惜辭職也要離開社會局。
公務員轉調潮,背後更是公部門業務、人力和資源分配失衡的大問題。2017年底政大公共
行政系教授陳敦源針對基層衛生所護理人員進行研究,了解護理人員的職業倦怠成因。這
份研究裡,陳敦源發現,公共服務熱忱高的人,在「工作負荷」與「繁文縟節」變大時,
工作倦怠的增加幅度更明顯,
「工作負荷太大,有熱忱的人反而容易被消耗掉。」陳敦源提醒,若要留下有熱忱的公務
員,便得控制適切的工作負荷,「問題是我們根本沒有盤點基礎業務量,以及與業務負擔
相應的人力數,那又怎麼知道一個人能負擔多少?」
換一個老闆 多一項業務
外在變動的政治因素,更是讓工作負擔加重的不可抗力。擔任公務員20年的阿瑋(化名)
對此深有感觸。「每一個新上來的老闆都有自己想做的東西、想推的改革。但新的東西疊
加上來的同時,舊的東西卻一樣也沒少。」新舊政策差異可能不大,卻因缺乏盤點篩檢,
使公務員得多花時間做兩件相似的事。
在勞動部轄下單位工作的阿通(化名)也感慨,這幾年地方為了配合中央推出的青年就業
政策,除就業中心外,還另外開辦「青年職涯發展中心」。實際上兩個單位的服務內容並
無二致,卻因多了一個單位,使基層人員多出管理與核銷等工作。
陳敦源憂心:「當人力資源就是這麼少,卻得消化越來越多的事,你都不會擔心,這些已
經完成的工作,會不會很多都是含糊帶過?」
陳敦源的擔憂已在公門現場悄然發生。台灣公務革新力量聯盟秘書長何昀峯發現,不少不
堪負荷的公務員面對新的政策和業務要求,「就是把過去相似的案子拿出來改一改交上去
。像這幾年很流行『地方創生』,有些單位就把『社區營造』的內容修一下便提交出去。
」
這些新瓶裝舊酒的政策,實際上多是窒礙難行,阿瑋苦笑,「就是空轉、原地踏步。但很
多人會覺得反正4年、5年上面官也換了,誰還檢討你政策推展有問題。」
基層人員的勞動權益征戰,反應公部門資源配置問題的冰山一角。儘管行政院人事總處這
幾年已針對人力缺口較大的單位進行業務盤點,找出可以「減事」或「簡事」的業務,將
部分業務轉交外部單位執行,並強調會因應政府機關新興或核心重點業務消長,協助進行
現有人力調整,但阿瑋認為,「業務盤點、整併會動到員額,有些人的位子就會受影響。
要做到這件事,很難。」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很多時候東西壞掉,表面卻是看不出來的。」陳敦源感慨,這些
空轉虛耗,或許得等到重大公共事故出現後,外界才會驚覺公部門內部的問題如此嚴重。
他以1986年美國太空梭「挑戰者號」高空解體事件為例,當年解體後內部行政檢討發現,
「火箭推進器之間密封裝置中的O形環」會因為溫度而影響密閉性,最終導致太空梭解體
。
再往上深究,「原來從雷根總統那時,因為裁減政府預算,許多業務委外進行。NASA的經
費也是在那時遭到刪除,逐漸透過外包完成工作。」陳敦源說,當年「O形環」就是由外
包廠商生產製造,而一個質量不佳的零件,最終導致一場憾事。
如今台灣的公務體係正面臨人力、資源和勤務失衡所導致的崩壞,這崩壞或許在未來將以
災難的面目顯露。層出不窮的勞資戰爭,是一記愈敲愈響的警鐘,警告著國家功能轉變的
此刻,維持國家正常運作的官僚系統,在資源投放上已失了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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