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滂沱,豆大水珠不住撞擊窗戶,發出令人惆悵的碎雨聲。
這樣的夜晚,總是使他輾轉難眠。他起身,坐到沙發上,為自己點了根煙。漆黑冰冷的房內,總算出現一點溫紅火光。
他環顧四周一眼,氣派冰冷的酒店套房,華麗卻沒有絲毫溫暖氣息;他為自己的人生掙得出差時居住五星級酒店的身價,以及嬌貴高雅的妻子,三名可愛的子女;他本該心滿意足,為什麼內心深處,他始終沒有踏實的感覺?
站到玻璃窗前,雨幕沿著平滑的玻璃緩緩落下,映出他模糊不清的臉龐。曖昧難辨的又何止是外在事物,他的人生,不也是一場詭譎迷離的謎團嗎?
「我是誰……?」
這樣的困惑,總會在夜深人靜時悄悄浮現,伴隨著濃濃的哀愁,以及自己也無法理解的心痛。是鄉愁嗎?少年便因戰亂離家,顛沛流離,像無根的浮萍一般漂蕩;那再也回不去的故鄉,是他惆悵的原因嗎?
有時候他會偷偷猜想,故鄉是不是有什麼人在等他?父母?手足?抑或是……這樣的揣測總讓如貞不開心,她總說是不是她做的不夠好,才讓他想追憶過往?
其實這跟現況如何,毫無關係。她不懂他的憂傷,久了,他也學會把這份失落深埋在內心深處,靜靜對待。
本以為時間越久,他這份無人能懂的惆悵,會逐漸隨風消散。但是……並沒有。那份揪心的刺痛感,時常在深夜呼喊著他,一日日加深;像漣漪一般,逐漸擴大……
傷痛的理由,究竟是什麼?他總覺得……他好像在等待著誰,或者該說,誰一直在等待著他?
如果,真有那個人存在,那個人還在原處等候著他嗎?
一切,終究只是猜想。他始終記不起來自己是誰,過往一切,也只能盡付洪荒中,任其淹沒了。
煙隻近乎燃盡,他將煙蒂扔到煙灰缸上,掩上窗簾,打算用行李中的一顆安眠藥,隔絕外頭奔騰如瀑的雨水聲。明日一早有個重要的會議,他需要睡眠。
正當他打算服用安眠藥時,忽然外頭一片安靜,他詫異起身,掀開窗簾,大雨竟然已經完全停止,清澈潮濕的夜景躍然入他眼底。
推開窗戶,清冷的涼風迎面而來,帶著刺膚的觸感,與清甜的花香味道。
原來是酒店種植的晚香玉,上半夜的狂風暴雨,竟然沒有把庭園內的晚香玉花叢給摧毀……
香花,玉人……他彷彿看見了過往中的誰,但思索再久,終究只是模糊一片。
「如果……你曾經深深的,深深的期待著我回來……」望著花叢,他眼眸又開始朦朧「對不起,我終究沒有回到你身邊。」
狂風斜雨不住搖晃著花圃裡的晚香玉花叢。洗完碗的幸美站在廚房,望著窗外,後院的晚香玉被風雨打落了不少,但有一些仍緊緊攀在枝緣上,不肯離去。
伍妹這兩天輕微發燒,伍先生在她房內哄她睡了!最近布莊生意很好,大業這批孩子在學校的表現也很乖,難得沒什麼煩心事,她覺得很滿足。
所以……她不由得又想起了承淵。其實,他從來就沒有離她遠去,只是日常的瑣事太多,她總是可以靠著忙碌的生活掩蓋自己對他的那份……刻骨銘心的思念。
雖然她跟承淵實際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是愛他的感覺,是那麼的美好,足以支撐她大半的歲月;她知道,他對她,也是這樣。所以她從來沒有怪過他,她知道他絕對比她,更想回到她身邊。
「承淵……不用道歉。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她對著窗外的風雨與花叢輕聲呢喃,彷彿這樣可以傳遞給千萬里外,冰涼海水下的他。她覺得化為孤魂的他,始終對她深懷歉疚;她希望他明白,她會讓自己過的很好的。
「媽……天氣那麼冷,妳不多穿點,小心感冒了喔!」若蘭不知何時拿了外套,披在她身上,溫柔笑著。
她感動望著女兒,承淵已經把一份最美的禮物,留給了她。每回看著若蘭,她就覺得承淵仍待在她身邊。那是承淵留給她的力量,讓她能夠持續走下去。
「反正媽媽如果感冒,妳會照顧媽媽,不是嗎?」她牽著女兒的手,關上廚房的燈。
「就算妳沒感冒,我也會照顧妳啊!」若蘭笑嘻嘻說。
母女倆的身影,由廚房的玻璃窗上消失。窗外,只剩晚香玉仍舊在黑夜中,靜靜散發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