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我一直覺得拿玉裘比較像去死團，
而不是準備結婚的幸福新郎. <作者惡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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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正文
7. 聚會
有時候在鬱光城見不到光的街頭，有些意想不到的交易，藏在秘密的房間裡悄
悄進行。為了這些交易，偷搶拐騙這些伎倆只能算是基本功，要加入這些街頭
團體，有時候你還需要一點創意。
覓奇扛著包裹，大剌剌走過圍事面前。這兩個磚牆般粗壯的傢伙，是達老大雇
來守衛焚香街的固定班底。如果不是熟面孔，或是重要人物帶路，這兩堵人形
牆會馬上把路堵死。
就是專供骯髒交易的焚香路，也要有點規矩才能辦事。覓奇有讀過這一段，這
種東西叫作儀式，每個團體活動都有這麼一點東西，確保大家知道自己該做什
麼，身處於什麼地位。如果有人打壞儀式，不是變成新時代的英雄，就是某條
暗巷裡的傍路屍。以他的經驗而言，傍路屍出現的機率，要比英雄多出個幾千
倍。
他走到圍事身前的辦事處，有個蹲在門口打呵欠的小老頭，身邊擺了一個大陶
罐。覓奇拿出一塊厚實的燈蕈放進陶罐裡。
「今天要做大生意是不是？」小老頭問。
「今天收穫比較好，可以多出一點光給達老大。」覓奇微笑，又拿出第二塊放
進去。他知道多拍馬屁會是誰受惠。
「你的嘴巴油到發亮了。」小老頭口氣不佳，嘴邊的笑卻是假不了。「你可以
待到老五離開天幕，再多待的話，被老六的霜刀要了小命概不負責。找你的人
在垃圾箱的轉角後，左手邊第二間空房。」
「感謝。」覓奇揮手告別，踏著輕快的腳步走上他指引的路徑。
如果要說鬱光城裡面最珍貴的東西是雞肉菇，那第二珍貴的絕對是大大小小的
燈蕈。沒有燈蕈，黑夜的祝福會成為永無止境的詛咒，沒有光的日子連一天都
嫌漫長。達老大很聰明，用繳燈蕈這種方法收入場費，一來可以減少場地提供
燈蕈的開支，進入焚香路的人也在不知不覺間，提供了大批的資源給管事的黑
幫。一塊燈蕈感覺上沒什麼，但日積月累下來，就是磨菇也能壓垮一座城堡。
至於那些四處發送燈蕈，收取額外費用的小廝能聽到多少消息，又是另外一項
收益了。
一個看起來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小廝，拿了一個哨子和放好燈蕈的舊燈台給他。
「燈蕈要是乾了，用這個哨子吹兩聲就有人來換了。」
「謝啦。」
覓奇告別兩人，找到守門老頭指點的位置，把包裹從肩膀上解下來。揹著這些
沉甸甸的東西，一路從百伶巷走過來可要費不少力氣，覓奇希望今天的份量能
讓他們滿意。如果裡面的人不滿意，或者不拿出相應的報酬——
好吧，他會想想該怎麼辦，只是現在他得先敲門進去。他繳了燈蕈，可不是為
了站在街上發呆。
覓奇深吸一口氣，推門走進廢棄的空屋。
好幾雙眼睛從黑暗裡望著他。覓奇打了個冷顫，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來的人有誰
，他說不定會嚇得奪門而出。覓奇舉高燈台，讓光圈把房子裡的人照亮。
「覓奇。」
「阿峰。」
帶頭的阿峰從弟弟手上接過拐杖，撐著半邊身體一拐一拐走向覓奇。覓奇亮出
大大的笑容，給街頭的朋友一個擁抱。他和弟弟阿旗都穿著上次見過的綠色燈
籠褲，土黃色的襯衫更髒了。其他人也差不了多少，個個看上去蓬頭垢面、髒
兮兮、嘴歪唇破。但是對街頭的孩子來說，四肢健全就是祝福了。
「我看看，小鬼頭、阿蟑、草菇、阿本、小南……」覓奇一個接一個點名。他
們圍到覓奇的燈光旁，各自用腳踢開灰塵和老鼠屎，清出地方坐下，或是拉來
廢棄的家具，想辦法坐在勉強維持平穩的凳子上。他們期待著什麼發生，所以
圍在覓奇身邊。
「加上阿峰和阿旗，大家都在——你又是誰？」
有個生面孔躲在阿旗背後，燈籠褲比其他的小男生還要寬鬆。
「一個小女生？」覓奇眨眨眼。
「等她下個月年紀夠了，我會把人送到磨藥鋪的老西嫂那裡。」阿峰說：「在
那之前，我覺得她先跟著我和阿旗會比較好。我們是要窩幾天地板沒錯，不過
無星天還沒到，地板凍不死我們。」
「你們真是女神的天使。」覓奇說：「剛才進來的時候沒人為難你們吧？」
「我照你說的繳了一藍一綠的燈蕈給他們，守門的老頭就讓我們進來了。」
「很好。你記住了，這以後就是暗號，給他們你有客人的暗號，達老大的人就
不會隨便擋著你。有暗號就是自己人，他們都是這樣分的。賀伯的農圃怎樣？」
「沒把我們趕出來，就還過得去。」阿峰冷笑。
「樂觀一點，阿峰老大。下一次我心血來潮，還要拜託你帶我進去參觀呢！在
那之前，我們乖乖當野菇，熱騰騰的湯鍋就暫時不會找上門，為了這個犧牲一
點享受也是應該的。現在廢話太多了，你們快點坐下來，今天有好東西。」
阿旗搬了一張難得完好無缺的高腳凳給阿峰，自己坐在倒扣的空箱子上。覓奇
解開包裹上的結，拿出大大小小的布包。彷彿收到暗示一般，其他孩子也各自
拿出自己帶來的東西，傳給坐在身邊的人。
這是一場迷你的街頭饗宴，孩子們帶來的多半不是什麼好東西。事實上，除了
分量多一點之外，覓奇帶來的和他們手上的也沒有多少分別。發黑的八寶芋、
一把枯黃的苔菜、幾包乾燥的雞肉菇，了不起再加上幾朵小鬼頭找到的新鮮香
菇。
「乖乖我的女神呀，小鬼頭這次賭上老本了！」覓奇接過香菇端詳了一陣，還
給笑得合不攏嘴的小鬼頭。「配上我的蠔菇，這頓飯就是國王也要流口水了！」
野孩子們連聲驚呼，阿峰敲著拐杖要所有人安靜。覓奇繼續在人群裡穿梭，協
調食物發送，確定每個人都有拿到適當的份量。這才是他需要的，大家在一起
完成一件事。雖然有點誇大，但是覓奇確信自從他們聚在一起之後，生病的次
數變少了。
「我們也許沒辦法讓每個人吃到撐，但也不要虧待任何一個。」覓奇輕快地說
：「我看到了，阿蟑，把那片雞肉菇給阿波。多拿一點八寶芋，蔬菜對小草菇
有好處知道嗎？至於你──」
小女生抓著阿旗的燈籠褲，完全不肯鬆手。
「多吃一點。」覓奇多拿兩塊雞肉菇給阿旗，給他眼色當暗號。這小女生臉太
白了，長太漂亮對她日後可沒好處。他把食物通通發完，只給自己留了一瓶清
水，翹腳坐上一個倒扣的鐵桶。
「接下來，才是我們的重頭戲，夜行船漂流到暴風洋之上。」
他拿出包裹裡最後一樣東西，攤開布滿霉斑的書頁，就著綠色的光圈朗讀。
「多九思帶著一船滿滿的寶藏，一個個仔細裝在密封的瓶子裡，再鎖進有三道
鎖的樟鐵箱。這種特殊的樟樹做成的箱子，每天都會滲出些許濃烈的香油，不
只是蛀蟲，連惡毒的黴都會害怕，用這種箱子保護他的寶藏再適合也不過。行
李已經裝箱上船，縱使暴風洋上風急雨強，但除非暴風女王親自降臨，否則無
人能阻擋多九思回鄉的決心。他看遍了世界，準備要把他見到的富麗景象帶回
故鄉。
「但是追逐他的怪物沒有放棄。
「那肆虐於德菲山脈的惡龍，奪取少女生息的毒蟲爬下高山，一路追到海上。
牠的胸腔裡燃燒著憤怒，四顆貪婪的眼睛掃視世界的每個角落。他要討回多九
思騙走的寶藏，那些醞釀智慧的寶石，混圓、艷麗、果實般的寶石，飽含血一
般濃郁的顏色。他把爪牙探入海水裡，召喚來自遠古的魔法，強壯到能撼動汪
洋的邪力。
「起先，沒有人察覺異狀，只有逐日號上的多九思對著湧向船舷的浪花皺起眉
頭。『海浪找上我了。』他說：『來自太陽之國的海浪，日顯的波濤將隨我進
入夜境。』
「船員們笑他，覺得他多慮了。他們說天空依然清澈，淡紫色的夜即將覆蓋天
幕，他已經安全了。就算燥熱的風鼓動船帆，船員們還是這麼說。
「惡龍的力量愈來愈強，躁動的水氣凝結雨雲，像惡魔的鳥群一樣撲向逐日號
。多九思看見了惡兆，唉聲嘆氣說：『來了、來了，抗神者的末日。我違背了
偉大的意志，如今牠要追殺我到天涯海角。不，別說那是無害的晚霞，我踏遍
日顯與夜境，我知道歹毒的烏雲和晚霞有何分別。我已不再是十年前，那個剛
跨出卡戎碼頭的寧國孩子。我的髮鬚白了，就像我的心也寒了。』
「沒有人相信他。對其他人來說，多九思只是一個孑然一身的怪客，一個來自
夜境的邊緣人。他身懷秘寶，但並沒有使他深謀遠慮的心被人透徹，或換到生
死與共的友誼……」
覓奇把聲音拉長，製造氣氛。有些孩子嘴巴還嚼個不停，有些放下手上的食物
，兩眼發直看著他。夜行船逐日號的故事就是有這種魔力。當然，覓奇練習好
久的朗誦功力幫上了一點忙，這點他可不會自謙。
他在第三個惡兆來臨前稍稍停頓，挑逗同伴的心。這樣挑逗他們，才能刺激他
們繼續參與他小小的讀書會。就某方面來說，覓奇和那條玩弄人心的惡龍學了
不少。
「繼續說下去，我知道智者都會看到三個惡兆，後知後覺的要等災難發生才會
察覺！」小鬼頭拍著大腿說。這個圓滾滾的矮小子，滑頭歸滑頭，該他挺身爭
取福利的時候可是一點都不會錯過。「多九思看見了什麼？惡龍會不會追上他？」
覓奇放下書，抓抓頭說：「我也不知道，接下來這邊寫下集待續。」
所有人大聲抱怨，哀嘆聲此起彼落。
「你真不夠意思。」阿峰帶頭埋怨道：「第四集還沒拿到手嗎？」
「我還在想辦法。」覓奇不情願地承認：「你也知道書不是我的，我已經盡量
把能弄的都弄到手了。可是有時候這種事也不是說有就有，上次那本百萬年尋
寶記，我找了好幾個月才發現寫書的人被領主砍頭了，結局根本沒寫。」
「你是說我們聽不到夜行船的結局？」阿峰睜大眼睛。「那我們這幾個月浪費
這麼多時間又是為了什麼？」
「我們聚在一起，聽了前半段故事了不是嗎？」覓奇說：「你們也學了不少生
字，我可不是白吃白喝你們。」
「比起多學生字，我會更想知道多九思有沒有逃出暴風洋。」阿峰撐著拐杖，
走上前從覓奇手上接過書本，拿回來給他。他翻到最後，默念了幾句文字。「
真的是最後一段了，真慘。」
「放心啦，如果真的沒有下一集，我再自己寫結局給你們。」
「你要自己寫？」阿峰挑起眉毛。「不要隨便亂發誓，我們這些人都能當見證
。需要的話，他們說不定會抓你到聖白殿發誓。」
「我不知道有什麼不可以。」覓奇說：「我會讀也會寫，還能挑戰用日顯話寫
作，讓你們知道什麼叫原汁原味的境外故事。」
阿峰哈哈笑，把書還給覓奇。「我很期待那天到來！」
失望的情緒慢慢消散，剛剛還在發牢騷的街童們，現在忙著交頭接耳，低聲討
論覓奇聽不見的內容。
「在結局出現之前，我們先來挑下次的書單。」覓奇趁勢拿出事先寫好的紙條
，上面條列的著作，有一大半都是賀家的藏書。好在賀家人平時都不看書，只
把珍貴的紙本當牆上的擺飾，覓奇請梓柔幫忙借個幾本出來根本不會有人發現
。有時候他忍不住會想，這個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把多貴重
的東西借給覓奇了？
不過這才是他們友誼珍貴的地方，梓柔不會問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否等價，覓奇
也不會在該給她的東西上討便宜。他們是永遠的朋友，一輩子的好朋友。如今
她要嫁人了，覓奇會含著淚送她出閣。
含著淚？這是哪個妖魔塞給他的蠢想法？他要笑著送梓柔出嫁，就算對象是那
個令人噁心的拿玉裘。
媽的，他好想哭。
「怎麼了？」
覓奇趕緊用力眨眼睛。他想梓柔想得太入神，都忘記阿峰還站在他身邊了。
「沒事，只是被光圈刺到眼睛了。」
這是謊話，他們都看得出來光圈已經慢慢黯淡了。覓奇用指甲去摳燈蕈，多壓
一點光液流出來。些微的綠光滲出，蓋過燈台上乾涸黯淡的髒汙，重新把光圈
張開。
「你這幾天怪怪的，有心事嗎？」阿峰問：「我很少看你不說話，如果有需要
幫忙的地方，我們這些兄弟都在這裡。」
「真的沒事。」覓奇擠出笑容。「我只是在想，什麼時候可以去農圃參觀一下
。我覺得我快要摸到訣竅了，等我成功，我們就再也不用到街上偷東西，只要
在大家住的地下小窩挖地板就能過日子了。」
「我不像你這麼樂觀。」阿峰說：「如果事情這麼簡單，我們這些街頭的孩子
，怎麼會一直在星光下乞討？」
「有時候有些事沒做不是因為困難，而是沒人想到。」覓奇說：「我們可以當
第一個，就像多九思第一個跳下卡戎碼頭，游向逐日號一樣。」
「你看太多書了。」阿峰搖搖頭，走回阿旗身邊。街童們吃飽喝足，故事又沒
有後續，三三兩兩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他們帶著約定好的東西走向覓奇，把各
式各樣的髒東西放進覓奇的包裹裡。覓奇的小園地需要實驗的材料，街童們替
他帶來各式各樣腐敗的東西，如果不是親眼見識，他還真不知道鬱光城裡有這
麼多死掉、爛掉的髒東西。
死老鼠、乾蟑螂、穿孔的皮靴、變綠的香草豆、黃色的狗骨頭……等等，一一
讓覓奇檢查過，再放進他的大包裹裡。等這次任務結束之後，他的包裹大概也
毀了。覓奇吐吐舌頭，接過長滿蛆的貓尾巴，他實在不敢想像這條尾巴原先的
主人如今身在何方。有個八寶芋看起來非常完美，等湊近一看，才發現是一層
紫色的黴菌複製了它的原貌。
雖然看到這麼多新材料很開心，但覓奇知道自己絕對吃不下晚餐了。街童們離
開空房子，阿旗和阿峰帶著新來的小女生待到最後，跟著他一起離開焚香街，
帶著大包小包的垃圾啟程回百伶巷。
「我總覺得你這是在垃圾堆浪費時間。這些東西靠你自己也能蒐集，為什麼還
要讓這些孩子幫你？」走出焚香路的時候，阿峰問：「我不喜歡這裡。達老大
是黑道份子，要是我們之中有誰因為出入幫派地盤惹上事情，到時候對所有的
孩子都是傷害。他們好不容易安穩一點，別又把他們往蛇窩裡趕。」
「在達老大的地方被威脅，總好過去其他陌生的地方，被其他不熟悉的幫派威
脅。至少我信任達老大的人品。」覓奇說：「守門老頭只要收到足量的燈蕈就
不會囉嗦，況且我們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垃圾，會有多少小混混想找我們麻煩？」
「這倒是實話，你現在聞起來比垃圾箱還糟。」
「死貓都比我討喜一點。」覓奇扮鬼臉苦笑。阿峰笑了出來，連拿著燈蕈照路
的阿旗，都跟著哼哼唧唧了幾聲。小女生似乎感應到了不對勁，抓阿旗抓得更
緊了。
「她怎麼了？」覓奇問：「她好安靜，靜得很奇怪。」
「我們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從來不說話。我看過她的舌頭，舌頭沒有問題，不
像阿旗動過刀。我猜她是耳朵有問題，可是沒有醫生幫她檢查，我也不敢斷定。」
「可憐的小東西。」覓奇嘆口氣。不知道為什麼，他最近愈來愈常這麼做。
「我們也是這樣過來的。」阿峰說這句話的口氣意外平淡。再幾步就是百伶巷了
，阿峰三人在巷口和他道別。他們住在商展街後面的大雜院裡，還要再往市中心
走一點路。覓奇不顧阿峰反對，把剩下的燈蕈分給他們一半，補足阿旗手上愈來
愈暗的光圈。
他目送三人的身影遠去後，才拐進巷弄裡，意外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孔。
「我可總算等到你了。」臉色蒼白的梓柔提著燈籠站在覓奇的老家前面。「你怎
麼出門這麼久？我一直看有人進進出出，可是都不是你，我還怕我記錯地方了呢
！女神在上，你臭死了，踩到了髒東西嗎？」
梓柔不知道他已經搬家了，覓奇也沒有糾正她的打算。看見思念的好朋友讓他太
高興了，頓時忘掉疲憊。
「為什麼你會來這裡？」他問：「我們不是昨天才見面嗎？這麼想我這個老朋友
，迫不及待下一次會面日了？」
「不要亂說話，我只是要拿東西給你而已。」梓柔說：「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功
夫才拿到這個，又是說了多少謊才從賈太太的店溜出來。」
她要覓奇幫忙拿著燈籠，從口袋拿出一個三角形的玻璃瓶，玻璃瓶裡裝著半透明
的液體。
「這是什麼？」覓奇一下子看呆了。在燈蕈光圈的映照下，玻璃瓶裡好像有無數
的螢火蟲漂浮著，螢光點點在瓶中的小宇宙裡漂流。
「你心心念念的聖水。」
「這就是聖白殿的聖水？」
「沒錯。」
「好美……」
「沒錯，真的很漂亮。你快點拿去，我們動作要快。」
「好、好。」覓奇接下脆弱的玻璃瓶，把燈籠還給梓柔後，趕緊用上第二隻手
捧著。這東西太美麗了，好像把星星裝進椎狀的瓶子裡。漸漸恢復思考能力後
，興奮化作熱血湧上他四肢。有了聖水，他的實驗就能完成了。
「你快點拿出來。」梓柔說。
「拿出來、對拿——我要拿什麼？」覓奇眨眨眼，恢復清醒。
「你那本被詛咒的書呀！」梓柔說：「那本受了詛咒的書你快拿出來。我現在
用聖水幫你淨化，再幫你把書交給聖白殿。」
「你說那本書喔……」看梓柔這麼認真，覓奇有點哭笑不得。那本書可是無論
如何，都不能交給聖白殿呀！誰叫他大嘴巴，愛在梓柔面前炫耀，這下子有兩
張嘴巴也說不清了。
「你快拿出來，我知道淨化咒語，要驅邪得趁早。玉裘大哥說大個東西很危險
，事情再拖下去，你的小命就不保了！」
「不行啦。」覓奇眼睛往旁邊飄。小命不保？梓柔也太誇張了。「我把書藏在
一個秘密基地，要繞過去拿才行。」
「怎麼這樣？」梓柔失望地說：「我馬上就得回去喝茶，沒有時間等你去拿書了。」
「不如你把咒語告訴我，我自己回去念也是一樣。」
「如果事情有這麼簡單就好了。」梓柔抿著嘴唇，左右看了兩下，把聲音壓到
極低。「那書上的咒語是無頭騎士的詛咒，玉裘大哥特別告訴我的。他說那個
東西不只會危害到持有者，連身邊的人也會遭殃！」
「這下可不妙了。」覓奇吐吐舌頭。他倒是很確定維利不會拿這種東西給他，
只怪他自己上次謊話說得天花亂墜，害梓柔跟著當真了。這個拿玉裘真是糟糕
，居然跟著相信這種蠢話，他們警備隊平常都在做些什麼呀？
「你的書讓我很不安。」梓柔手心壓在胸口上。「昨天玉裘大哥告訴我一些事
情，和你的書有關係的事。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說那些話，可是我覺得一定和
你的書有關。爸爸和拿伯在討論怎麼把日顯人趕出去，賣貨郎可能會有好一陣
子不能出入碼頭。我感覺之前發生過的事，又要再來一次了。」
她的暗示像桶冰水，對著覓奇當頭澆下。爸爸被人拉出家門，媽媽在混亂中把
他鎖進垃圾箱，等梓柔把他放出來的時候，百伶巷的舊房子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不會有事的。」覓奇硬擠出微笑。「你儘管放心，這一次不會讓你看到我拉
屎在褲子上。」
「不要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
他沒有開玩笑。這一次沒有人能找到他的住處，就連梓柔也不知道垃圾箱下的
小窩在哪裡，他手上還有一把隕劍等著出鞘。必要的時候，他會帶著行李跳進
羅布河，一路游到日顯去。
「我馬上回去把事情處理好，你放心等我的好消息。等下一次無星天的時候我
會去找你，到時候你一定要把試吃宴的剩菜拿給我。」
「你真的沒問題嗎？」
「不要太擔心了。你看，我活蹦亂跳的，能出什麼問題呢？」覓奇把聖水收進
口袋，感覺瓶子的尖端壓在大腿上。「你要當新娘了，記得多吃多睡，才不會
帶著黑眼圈進禮堂。」
「我才不會帶黑眼圈進禮堂。」她用手套甩覓奇的肩膀。「四王子快離哨了，
我也該走了。這是我抄來的咒語，你帶著回去照唸知道嗎？只要把聖水灑在詛
咒物上面，再照唸三次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
「拿到書立刻照做知道嗎？」
「一定。」
梓柔遞出紙條，重新把手套戴好，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覓奇看著她的背影走
過一個又一個光圈，最後消失不見。冷風吹進巷弄裡，有個不知道是開心還是
難過的詭異感覺，盤旋在覓奇的心頭上，令他難受極了。
「他媽的沼澤鬼怪。」覓奇咒罵一聲，用髒話掃去挫折感。如果梓柔是對的，
他該快點回小屋，把所有的東西整理好。不管要不要跑路，先準備總是沒錯。
沒時間再回去講故事，等他先確定生命平安無慮，再來煩惱這些故事也不遲。
他心臟跳得好快，老五吹來的寒風暗示時間流逝。覓奇把沾著光液的手舉高，
快步跑了起來，直奔垃圾箱下的小窩。他要快點完成實驗，然後把方法傳給其
他人。如果他真的出了任何事，他研究出來的成果也不能因此浪費。
他沒遇上任何人，百伶巷的後半段一到老五當值的時間，就靜得像墳墓一樣，
連老鼠也不肯到這個荒涼的地方找食物。沒有人會想到覓奇躲在這裡，如果警
備隊真的要搜犯罪證據，也會先去焚香路和商展街，而不是冷清死寂的百伶巷。
覓奇用肩膀抵住垃圾箱用力推開，抓穩梯子，一溜煙跳進小窩裡。
他翻出新的燈蕈，用力壓爛塗在牆壁上，淡藍色的光照亮他的小窩。覓奇翻開
小園地旁的石磚，確定書和隕劍都在。他遲疑了一下，又伸手把隕劍從石縫裡
取出來，連鞘塞進褲袋裡。緊急狀況，隨身帶著武器總比什麼都沒有好。
他把石磚蓋回去，不小心匡噹一下把老舊的石磚打碎。一團糟，不過算了，聖
水比較重要。聖水的光芒沒有因為他急匆匆亂跑而消失，反而更加耀眼。他打
開封印，小心將聖水繞著石縫間的泥地，按照六位王子的星位滴下。覓奇用手
肘撐著自己，把梓柔寫的紙條攤在前方，嘴巴湊近叢生的菌絲喃喃頌念。
「敬奉女神聖名，星海、暴風、巫母，頂禮恩賜永夜的福。安紐宓娜波達。」
打開宓娜之門？這句日顯話是誰加進去的？
聖水有點稠，禱詞念完的時候還停留在泥地上。聖水裡的星光繞著水珠的表面
打轉，宛如活潑的流星繞著迷你的天幕打轉。覓奇單手爬起身，往後退開一步
，摒著呼吸等待結果。水珠裡的螢光先是像亮粉一樣貼在泥土上，然後光芒滲
入泥土裡，只留下淡淡的水痕。一切歸於平靜。覓奇不知道該鬆一口氣，還是
站起來鼓掌拍手。
儀式就這樣嗎？他確定沒有念錯字，或是心懷任何不敬的想法。當然他不期望
唸完禱詞就馬上長出一顆栗樹——長出來反而會造成困擾吧？——只是感覺上
好像少了什麼，某個關鍵、能引來奇蹟的東西，是覓奇急就章的祈禱中缺失的。
是什麼呢？
覓奇把身體撐直，望著小園地沉思。說不定他要等個幾天，到時候——
不知道為什麼，踹在他後腦勺的感覺很熟悉，想必是隻皮靴。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