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參過軍,與一群勇士共同對抗尼孚迦德的侵略者,」柯恩的語氣沉重嚴肅。用這種方
式說話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非常自然的放慢講話速度,好不著痕跡的爭取時間。「對眾
國之王而言,戰爭結束了,可以整理棋局重新來過。但對我而言仍在進行,這就是我來此
的理由。」
快想吧。柯恩還記得半身人如何查言辨色,迅速判斷烏布利克城主意圖強拉他們這船適逢
其會的旅客協防塔爾戈斯──像佛羅多這種聰明人,自己推定的結論更勝對方的千言萬語
。因此柯恩故意含糊其辭,但透露出可能得以消彌衝突的訊息。
他對半身人所知不多,所知道的只有佛羅多對親手殺害半獸人,有深刻的執著。他推論半
身人的這份執著是此刻會談的關鍵,如果他能令半身人相信他對收集半獸人的首級沒有半
點興趣,或許今夜就能飽飲美酒的離開。佛羅多為何渴望獨佔半獸人的擊殺數,無論行動
背後的原因是因為某種掉了根弦的怪誕信仰,或出於崇高目的的偉岸計畫,直到威脅到柯
恩的安危前,他都漠不關心,現在卻得將一切押在這個推論上。有過一次經驗後,對死亡
他是無所畏懼,唯獨害怕那半生不死的無能為力,只要過程滿意,他隨時願意獲取一個痛
快的結果。但絕不是有機會品嘗精靈佳釀的現在。
半身人添滿柯恩喝過一口的酒杯,神色雖如昔,但柯恩可以看見他上臂的肌肉已經放鬆。
看來柯恩是通過喝酒……不,保住性命的第一階段。
「所以說,您的目標是一位有傭兵身分的半精靈法師?」半身人不負柯恩期望。他提出幾
乎直指真相的推論,然後問:「為了伸張您的復仇,我想您可跑了好長一段路。請容我冒
犯,我實在好奇,一旦您找到您的目標,您打算做什麼好讓他……返還一些虧欠您的事物
?」
「這我說不準,」柯恩把握機會啜了口酒,讓酒香在口腔擴散。「視見面時的狀況,可能
是我向他討取幾條命,也可能是我將從他那欠下的還回去。我不知道到底這筆帳戰爭中該
怎麼算,但我無法忍受欠債和懸而未決。」
「原來如此,您還真是達觀哪。」佛羅多微笑,但聲音隱隱帶有一種蔑視。這恐怕是柯恩
踏進帳篷以後、這名半身人首次的情緒表現吧,但也透露出“喝完杯中之物就快滾”的意
味,因此柯恩總算能厚著臉皮的悠哉享受滿滿一杯的『月之露』,甚至產生向這想下逐客
令的半身人討句祝酒詞好乾杯的輕鬆心情,反正調查團中討厭他的人又不只一個。
然後事情就發生了。全無徵召,但半身人將酒杯舉向唇邊時,手臂突然一顫,第二次在他
身上展露情緒,不過這次是驚惶、恐懼和憤怒──只距他兩步之遙的獵魔士可以從他身上
散發的訊息素嗅出這些,下一秒他就抓著酒壺衝出帳篷。
半身人驚訝的模樣不像做偽,亦即是說,擔任夜哨的山姆可能出事了。柯恩把酒喝乾,做
進一步推論。如果“山姆出事”的假設是正確的,那麼半身人手上的酒壺就絕不單純,應
該是某種將外形隱藏的完全無害的凶惡魔法武器。至少柯恩不認為能讓半身人武僧陷入危
機的夜襲者,會因為珍稀的精靈美酒而手下留情。
一面想,柯恩一面迅速但仔細地為他的銀劍上油。從地緣分析可能襲擊的魔獸種類,較次
的可能是得用上專門對付類龍生物的龍族油和類蟲生物油,但野獸油派上用場的機率最大
。
離開帳棚後,眼前的對峙場面證實他的猜測。帳篷的東面,十頭苔原雪猿受半身人武僧的
殺氣所震懾,一時間還沒撲上來,而從戰術做推演,應該還有另外幾頭雪猿悄悄由其他方
向包圍過來。
半身人武僧左肩到手肘已經染成暗紅,從雪地上因有人跪坐而留下的痕跡以及武僧的傷口
來看,武僧多半是在帳棚外全神貫注地待命,才會拖到最後一刻才警覺到雪猿的偷襲。雖
然他氣息穩定,但出血已達危險的量。
因為雪猿在突擊時,不太可能冒著體味或聲音暴露的危險,柯恩加入對峙的行列,默默把
手伸向預備好的燃油彈,並緩步向南面移動。在這個位置上,雖然腹背受敵的可能性較低
,但因為強風迎面而至,燃油彈點燃時,可要注意玩火自焚──
這時候聖武士從自己的帳篷出來。準備上哨的他看起來精力充沛、神情愉快,就算看到眼
前的緊繃情勢,也不能減損他優雅瀟灑的風采。
「晚安啊,各位好弟兄,」對著伺機撲上的苔原雪猿,聖武士似乎迅速釐清的情勢,他親
切的說:「讚美火髮女士,能在我今晚的第一班哨就看見各位,我真是太榮幸了。在我們
爆發悲哀的衝突與誤會前,請聽我說。」
聖武士開口──在柯恩聽來,是熟悉的波維斯語、佛羅多聽到的,是半身人不願意與其他
種族分享的秘密半身人語;而在苔原雪猿耳中,則是族群領導特有的低吼和手勢。恢弘的
聲音帶有一種古老的魔法,來自所有背負天命的英雄之血脈,讓所有物種都能理解英雄在
關鍵時刻中的演說。
「各位好弟兄,你們被迫離鄉背井、挨餓受凍,但是你們沒有跪下懇求或向神祈禱,而是
不放棄地為生存而搏鬥。換做其他場合,我會以神之愛、感激並滿懷敬意地接受你們神聖
的挑戰,然而在此時,我卻聽見你們滿懷不平之氣的吐息,我看見你們承受辛酸與悲痛的
步伐,還感覺到你們背負了倖存者的烙印。過去因為種族之異,你和我們成了敵人;但此
時卻是個關鍵時機,可以讓我們間的關係更具可塑性。我相信我們可以共同面對同樣的敵
人,我們可以成為……夥伴。」
三種語言都在述說命運的邂逅、偉大的合作與放下過去的仇恨。一頭雪猿已經哽咽,雖然
柯恩知道艾歐此刻賦予他的角色為何,但獵魔士的變種能力讓感情稀薄的他抗拒自己去接
受命運,於是幾秒後,改由屬於佛羅多的一小段未來被重新撰寫──半身人掏出絲質手絹
,為雪猿抹去淚水,臉上還帶著不知自己為何會這麼做的表情;而啜泣的雪猿則順伏於註
寫一切之手,成為跨種族友情的第一位接受者。
「另外,我的弟兄們,我確信衷誠合作一向是群體能締造偉大事業與美好結局的基石。就
拿各位來說,你們能從混血者軍團的圍攻中逃脫,除了你們堅毅不屈之外,也因為混血者
軍團的馬拉祭司需要一場盛大的狩獵以取悅獵殺之神。此時我們若不化敵為友,只是徒然
便宜了我們共同的敵人哪!」
話聽到這裡,柯恩對未來的景象已經有所確信,就算下一秒雪地上有一整師的馬拉祭司推
開隱喻上的門魚貫而出,他也有處變不驚的自信。身為世界舞台的主角,詹姆斯就是法則
與現象的中心,相比像個傻瓜、或像個稱職的配角般每次都對此一乍一驚,他想做的是從
聖武士的臉上,發現一分謀略者的狡檜神情,卻只看到純正無私的關切。也就是說,聖武
士不必像個可憐的陰謀家般費心盡力,整個位面都會幫助他給苔原雪猿一個無法拒絕的條
件。就算聖武士腦袋空空,估計也能突破複雜至不可言說的詭謀狡計,將萬色返空龍給打
得遠遠的。
呼嘯的風雪轉瞬間變得強盛時,一波波邪惡的狼嚎由遠而近,速度奇快無比,在第三波聲
浪傳到時,八頭半煉獄冬狼驟然在雪地中出現。它們隨呼吸吐出硫磺味,身體輻射出一股
來自位面之外的邪惡氣場,散發相當震懾人心的威嚇力量,在每頭半煉獄冬狼身上都負了
一名騎手,騎手皆身披獸皮、腰掛號角,隨身佩帶的骨製飾物散發魔法能量,正是馬拉祭
司組成的狩獵隊。
「獸王在上,我們增加了新的獵物!」為首的祭司洗不自勝的高喊,並迫不及待抽出腰間
的獵刀。其他七人也做出同樣的動作,各種造型原始粗野的骨製武器紛紛拔在手上,如此
腹背受敵下,頓時在雪猿身上傳出恐懼與憤怒的氣息。基於職業習慣,柯恩辨認出是名熊
人的獸化人。他在同時警戒兩邊的狀況下移動視線,正要重新搜尋戰略地點,思緒瞬間中
斷了。
參與這場盛大狩獵的不只馬拉祭司,因為心神專注於半煉獄生物,柯恩沒注意到另外還有
其他五名騎手。五名騎手騎乘身負冰藍色馬用戰甲的戰馬,現在紛紛甩蹬而下,略帶鐵鏽
色的精良戰鎧包覆全身,頭盔的面甲部分設計成骷髏的圖樣。
“他們怎麼沒死透”、“他們怎麼和混血者軍團混在一塊”──之類的問題從腦中掃過,
然後是此時搶先動手、是否會遭到雪猿及馬拉祭司雙邊夾擊的後果考慮,再來腦中倏忽間
萬籟俱寂,只剩純淨無比的冰冷恨意。
神聖的狂怒驅離了對坦然受死還是繼續存活的疑問。在純白的美好世界中,一切只剩單純
的仇恨。燃油彈擲出的瞬間,獵魔士朝狂獵的騎士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