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個……小學士啊……這牌子……寫的是什麼鬼玩意兒啊？」
「明明你就能自己看。另外，你那口音，是在模仿什麼人嗎？」
「我是在恰如其分的表現一個駑鈍無知、沒上過學的老農奴啊……小學士。」仿製了歐呂
爾的聖徽外型，安多拉村的路牌採菱形的設計，上頭用藝術字體刻著滿滿禱文。默讀禱文
的柯恩，繼續用緩慢、愚鈍的口音說話。「如果我識字……那麼這本書……讀起來應該是
……天球交會之後的新品種研究報告……不是手抄的地方史和地圖啊……」
「就不借下流阿呆看～就不借下流阿呆看。」女巫醫願意苦著臉練習如何快速抽出匕首、
願意替柯恩給符文石填充魔力，甚至完全依照柯恩的建議記憶魔法，唯獨不肯分享期刊的
內容，可以看得出她非常享受這般戲弄柯恩的過程──現在她樂得唱起奇怪的歌，邊笑邊
揉風鈴草的脖頸，那頭棗紅馬也噴著鼻息，享受主人親熱的挨擦。
「話說，我們真是幸運呢，三天兼程趕路是很累，但沒有遇上魔物或野獸阻礙，肯定是因
為身邊有個身兼駑鈍無知、沒上過學的老農奴的獵魔士的原因吧。」女巫醫用她悠揚、喜
悅的聲音說著。柯恩也贊同她的想法，三天的旅程著實平順，真正有點波折的意外，只有
第二天半夜裡的一起攻擊。
第二天約莫丑時時分，一頭霜翼龍──或許是蠢到無法完全被女巫佈下的迷障所誤導──
它沒看見獵物，可是小到可憐的腦袋，卻堅持主張附近有美味可飽餐，於是它便在兩人紮
營之處盤旋不休。
柯恩靜靜看著霜翼龍在頭頂無聲翱翔，直到它拍動顯然受過傷的皮膜翅膀、盤旋了整整一
小時，才在不驚動睡著的旅伴與馬匹的狀況下，盡可能的遠離營地，然後才做個大動作使
隱形術解除。那個動作，是這起攻擊中唯一發出較大分貝音量的動作。接下來的霜翼龍之
攻擊、獵魔士的劍舞，皆在靜謐間開始，並於寧靜中結束。
霜翼龍在幾次俯衝、撕咬與螫刺失敗後，很快的選擇撤退；柯恩則不能離營地太遠，因此
選擇不追擊。不到五分鐘的打鬥中，『未竟志業』僅出手一次，在惡獸的左腿內側劃過一
劍，可惜沒切斷重要的血管。在這短暫的出手機會裡，柯恩也從霜翼龍身上的舊傷口，確
認對手是帶傷之身的事實。那幾道舊傷，多半是突襲混血者軍團的調查隊時留下的，看來
這頭霜翼龍的獵運不佳。
霜翼龍天性好鬥且不會遺忘仇恨，但柯恩認為他的對手不至於笨到不在老巢裡養傷，因此
也沒和女巫醫提過這回事，以免她過度擔心。從那天後隔了整整一天，兩人來到安多拉村
，相信早已遠離霜翼龍的狩獵場，運氣確實不差。
眼前不見半分人煙的安多拉村，獨享特殊地勢帶來的溫暖氣流，是由信奉歐呂爾的遊俠與
德魯伊組成的聚落。最初目的是捍衛冰霜神殿，但隨年歲推移，逐漸染上幾分俗世色彩，
先是成為接納教友與朝聖者的所在，後來甚至容許接待異教徒，好向異教徒展示寒冬女神
的壯麗與聖潔，並為最後的朝聖之行暖身拉筋，因而有『黎明峰的亮麗枝葉』之美譽(當
然，最美麗的花朵必須是峰頂的冰霜神殿『極地玫瑰』，方符合寒冬女神的虛榮)。
如果莉黛爾由屠龍嶺的歷史館中抄錄的資料無誤，安多拉村應頗為熱鬧，但如今卻不聞人
語聲，就連植被上的白雪，彷彿也變的空寂而淒涼。
「雖說已經聽說安多拉村的現況，但親眼目睹後，我還是覺得挺受衝擊的，是鬧瘟疫才會
有的可怕景象哪。」像是顧忌周遭的死寂，莉黛爾不自覺地壓低聲音。「柯恩，你先前有
遭遇過類似的情況嗎？」
有，印斯茅斯。背後的『未竟志業』彷彿在發冷，提醒柯恩當時目擊的慘況，但他只含糊
的哼了一聲，權且當作回答，然後他突然心念一動。
「提到瘟疫，我們的確該考量疾病因素。」柯恩建議道：「如果我們必須處理的異常事件
，果真是由疾病所引發的，或許該由我單獨探索此地。我對任何疾病都有免疫力。」
「不行。一起去。」擺出不容分說的態度，莉黛爾以自己認為最優雅、最能表達實踐力和
決心的動作翻身下馬──儘管在旁人眼中，她是拖拖拉拉的擺脫馬鐙、然後雞手鴨腳的從
馬背上磨蹭下來，但她還是覺得自己可以拿個及格的分數。而在她身邊，柯恩也離開馬鞍
，落地時甚至沒有揚起積雪。
看到積雪下方生長的綠色植物，因為莉黛爾正好看往同個方向，柯恩姑且問了她。
「雜草吧？我對藥用植物以外的完全不熟悉呢。」莉黛爾嘻嘻笑。「您不是老農奴嗎？植
物學應該是老前輩您的專長吧。」
柯恩咂嘴，轉頭不去理笑個不停的同伴，同時抓緊馬韁，不讓蠢貨低頭吃來路不明的植物
。
歐呂爾的遊俠和參訪遊客，該是以馬匹代步的，而獸人不騎馬，是以縱使混血者軍團的調
查隊已經掠奪過村中的物資，儲備來供應馬匹的飼料理應還有剩。柯恩決定先替坐騎補充
糧草，於是拉著蠢貨，開始尋找較可能是旅舍的建築，而跟過來的莉黛爾仍在笑著。
放眼過去，安多拉村裡的建築均以土木搭建而成，每面牆上都以菱形窗框標示歐呂爾的記
號。那些窗戶都小，或許在設計之初可以，就是考慮到能令屋內的人做射擊孔使用，雪地
中還雜亂的布置著幾根粗大木幹，柯恩胡猜這些木幹能發揮拒馬功能，直到看見一根“拒
馬”被擺在理應不該被擺的位置上……那根拒馬斜倚著、壓壞了一棟木屋的外牆。在破損
木屋投射出的陰影下，柯恩看見拒馬末端垂著一朵巨大、枯萎蜷曲的花苞。那尺寸不可能
出現在自然史課堂中、會令年輕學生竊笑不斷的生殖器官上，那是用來啃咬、專屬食肉生
物的進食工具。
棘魔樹！此地獨享特殊地勢帶來的溫暖氣流──氣候比山麓的其他地方溫暖，所以它們也
能生長嗎？氣憤自己疏忽的一瞬，柯恩的感慨就此結束，取而代之的是獵魔士的視線、獵
魔士的思維。其反應實在太快，莉黛爾才以為要撞上突然停下的他，獵魔士已經旋轉身體
，和她正面相對。
「保護自己！」
「誒？」
驚訝的感嘆詞還沒吐出一半，獵魔士“該死，來不及了”的咒罵，以及風鈴草不安的馬嘶
聲，就壓過了莉黛爾的聲音。甚至連蠢貨在這時也做出反應，牠左右扭動馬頸，不確定該
警戒哪一邊。
莉黛爾還在嘗試消化資訊，又立刻發生逸脫她理解範圍的變化：沒有人能那樣不做準備動
作的、從平地直接跳到馬背上的。也沒有人能用馬鞍做跳板、跳出那種高度的。可是獵魔
士做到了，他踏著蠢貨的鞍具高高跳起，並在中途將銀劍拔在手中。
地面搖撼，風鈴草悲鳴之時，前方路面噴出土塊、沙塵及細雪，一根蜿蜒的、粗壯的樹幹
鑽出地面，樹幹頂端開出的巨大花朵猛然張開，張開到極限。張開的花瓣內部，倏忽而過
的閃過密密麻麻的棘刺，同時還飄出一股甜膩、可怕的氣味……那是棘魔樹可以高速射出
的棘刺、具備致幻效果的花粉，每一項都足以使被它的植物外表所蒙蔽的犧牲者，在可怕
的痛苦中死亡。可是融跌墮之勢與符文魔力砍下的『未竟志業』，讓它任何一項致命武器
都來不及使用。
頭一株棘魔樹向側邊傾倒的時候，左側地面也開始搖動。獵魔士此時必須做出的決定，在
過去可能讓他賠上一條手臂，但現在卻已經不構成問題。他流暢地向左移動，在左側的棘
魔樹鑽地而出時，將左臂塞進對方綻放的口器之中。棘魔樹具吸血功能的進食器，輕易穿
透袖管與手套，在碰上銀飾釘時，魔物分不清是根莖還是軀幹的部位起了顫抖，而當觸及
獵魔士的左臂時，魔物像吞下烙鐵般慌忙鬆開口器──它受不了銀製品、更無法接觸蘊含
神聖力量的義肢，這時獵魔士又自它體內打出伊格尼法印，放出它絕對無法忍耐的熾熱火
焰。魔物頓時嘩啦嘩啦地猛烈晃動枝葉，但卻無法逃脫，不時有火花從它深褐色的表皮下
方飛出，從特徵上雖然難以區分這魔物是動物抑或植物，可至少在燃燒起來時，其姿態儼
然一如乾柴碰上烈火。
這次的法印，獵魔士當然沒有採納莉黛爾那瘋狂腦袋中的怪點子，用愛發念，但唯恐莉黛
爾成為攻擊目標的意念，也足以為這發法印注入足夠的力量。這道火焰之流若是在魔物體
外施放，在場眾人就會看見長度至少有半箭距離的火舌、狂嘯著噴入空中了。然而若這景
象真的上演，莉黛爾那頭不安地噴著鼻息的畜牲，肯定會更加陷入恐慌，萬一牠在恐懼中
失去控制、放開四蹄奔逃，必然會把牠反應遲鈍的主人踏成肉泥。
袖管拉扯破裂，柯恩自棘魔樹口器內用力抽回手臂，凝聚精力往風鈴草投出安撫性質的亞
克席法印，而蠢貨則沒讓他失望，危機解除後，又回復那無精打采的頹廢模樣，低頭尋找
可以嚼食的東西。
「莉黛爾，施法……用火焰盾保護妳自己和馬……可能還有敵人……」連用兩次法印，柯
恩感覺一陣頭暈，不用模仿，聲音也變的遲緩愚鈍。
「敵人……指樹怪嗎？那快過來！」反應過來的莉黛爾，牽起兩匹馬的韁繩、朝最近的木
屋跑。
「馬匹擠不進小屋的門怎麼辦！而且木質地板擋不住棘魔樹……媽的！別亂跑！」柯恩氣
極敗壞的跟在後頭。他滿以為兩人會在想方設法讓馬匹通過木屋的門時，被成群棘魔樹給
追上，但馬匹輕鬆通過挑高的木門，背後也沒有魔物窮追不捨。而且，木屋內的地板還是
蓋著乾草的厚石版。
莉黛爾在柯恩跑進屋子後，用力關上木門，並立刻上了栓。厚實木門、舖石地板和開口極
小的窗，就算是巨棘魔樹也無法闖入，暫且能算安全了。
「妳怎麼知道這屋子有石頭鋪成的地板？」柯恩一面問，一面來到窗邊，警戒地窺視外頭
。外頭看似一片平靜，但也說不準地面下還潛伏著幾株這種可怕的食肉植物。
「我的筆記上有抄啊？『安多拉村的建築與特色』那頁。資料裡說，安多拉村的建築分上
下兩層，上層居人，下層用石版隔絕寒氣，好畜養禽畜。設計的原始目的，是把牲畜當作
家人看待的心態展現，顯示了遊俠與德魯伊視馬匹或動物夥伴為友的情懷。」莉黛爾揶揄
的看著柯恩。「你這幾天不是都在看我的筆記嗎？每一頁都看的很用心，霸氣、充滿威嚴
的消化著。」
柯恩是把安多拉村地理位置、交通路線，甚至周遭環境都記熟了，以便模擬可能遭遇的野
獸或魔物，其他訊息就當作無關緊要的視而不見了。這讓他略感汗顏。不過和莉黛爾對話
的最大好處，就是這女巫醫很少讓和她談話的人尷尬太久。
「那些樹怪是什麼？我覺得看上去相當駭人。」
「棘魔樹，同時具有動物和植物特徵的怪物。生長在犯罪或兇案的地點，已故的費什˙亞
契爾˙西蒙在著作『論神魔軼事錄疏議』中主張，棘魔樹是華倫查──獸人的復仇神──
的耳目，是讓遭受兇殺的受難者實踐復仇的代行者。」柯恩解釋道：「除了剛才那兩株外
，混血者軍團也料理掉的棘魔樹也不少，安多拉村之前必定發生過大規模的屠殺。」
「那麼，是神探二人組摩拳擦掌地登場調查的時候了嗎？」
「不。老農奴確認沒有其他敵人後，才輪到探長女士出場。」柯恩交代著說：「我離開後
，探長女士記得栓上門。」
「遵命。不過老前輩您稍等。」莉黛爾攔住柯恩，兩手分別虛懸於他的前額和胸膛處，然
後她嚴肅皺眉，用低柔的聲音開始唱咒。
吟詠咒語的當下，莉黛爾的精神向外開放，她在那瞬間不再是人類，而是化身物質界與能
量間連結的媒體。瑪那在她的意志之下改變配置，其形變表徵於物質界的現象是，無數細
微的燐光從她掌心湧現，柯恩在此時感受到魔力往自己身上聚集，徽章亦因而震動。那道
魔力如一襲無形的斗篷般包覆住柯恩，然後被賦予硬實、堅固的特性，成為一襲最基礎、
也受最多巫師信賴的『法師護甲』。
「好囉，老農奴的行動派加上本探長的妙法神術，這樣就是神探二人組共同闖蕩了。」莉
黛爾喜孜孜地鬆口氣，擦掉額上的冷汗。擅長治療咒語的她，可以面不改色的施展高級的
醫護法術，但其他領域的表現就遜色太多了，甚至可以說是差勁無比，因此，就算只是成
功的施展一道初階咒語為人提供防護，還是讓她得意到把想像中的尾巴翹的老高。
「有勞了。」柯恩開門。掩上厚重門扉前，他牢牢盯住門後的莉黛爾，說：「請教探長女
士，這道門的未來將如何？」
莉黛爾擺出堅決表情，朝他做出一個縫起嘴唇的動作。
「將封的像情治人員的口風那樣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