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流士獨自留守於密林外圍,本來應該是與萊特彼此輪替顧夜,但受不了萊特的牢騷
,乾脆由精神正好的自己接下看守職責放他去好好睡上一覺省得被他在耳邊囉嗦。
已經很久沒有一個人這樣獨處過,躺在草地上望著天空,遙遠東方漸漸泛白,整片密林寧
靜得只有偶爾的蟲鳴使人有沉澱心靈的空間。
在兒時的夥伴約克死於冰之迷宮直至遇上艾拉這段時間,一直都是亞流士獨來獨往。
從沒想過再與人結伴同行,到後來卻成了一個傭兵團的團長。
雖然這一群從各處群聚來的人形形色色,也不是跟每個人都能和和氣氣的共處。
但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出生入死,無形中緊密每個人的心,慢慢地不只有了共患難的夥伴,
更有了打從心底信賴自己、追隨自己的小傢伙們。
自母親身亡後未再曾體會過的「家庭」滋味,又再從這群人身上尋找到。雖然日常仍是看
不慣團員的作為而會大聲小叫,團員們彼此也是如過往打鬧爭吵……
直到那一場意外的發生,凝望艾拉失去生命的過程……佇立於焚燒的火前,再度與重要的
人死別的痛苦又一次深深刺入亞流士的心內。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希格露恩走入他的生命中,這個本來在自己世界中永遠不可能會有所
關聯的一國之公主。
在沒有察覺到自己心意之前,已不知不覺中成為自母親、艾拉後生命裡第三個舉足輕重的
女性。
起初只是接受艾拉的託付接下照顧的職責,除了訓練她生存必需的手段外,也要充當她分
享心事的聽眾跟為她解說外面世界的導師。
走過平原沙丘、越過山涉過河……日月交替的一路下來相伴左右,直到將她被寒風吹冷的
身體緊緊擁抱於胸前,才了知她在自己心中的份量。
不是艾拉那如同母親一般跟前跟後為他打點無微不至,他跟希格露恩更像是彼此都需要對
方……
只不過現在的她,卻被另一位佔據了她的身心。
一樣喚作Sigrun的她,在荒謬的因緣下與希格露恩相會,成了他跟希格露恩間的第三名存
在。
從天上來的Valkyrja,身為神本該無所不能的存在,但她一樣面對與人類擁有的困擾糾纏
。
失去自己身體的Sigrun、失去自己國家的希格露恩……相同名字不同身份重疊的人生。
亞流士也不得不承認,在某些時候,自己也很難判斷到底誰是誰……眼神交接凝視的一次
又一次,從那雙眼睛投射過來的感覺竟是如此相似。
亞流士一掌打在自己額心上,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萌生,讓他都覺得自己是不是也累到要
作夢了。
接著,他想到海蕾娜,可以算是第三位加入這場旅途的少女,初見是名高傲自以為是的魔
導師,倒沒想到反過來成為值得依靠的夥伴。
富有自己想法出色活躍,只是某些層面上她反過來還不如希格露恩來得堅強,但好強不服
輸這點補足這份缺憾。
只要她別說那些奇怪的話就好……一想到這亞流士就嘆氣。
現在就屬她對自己作為狂戰士這件事最有看法,但亞流士也懶得去逼迫她,海蕾娜雖然嬌
蠻卻並不是那種不成熟個性的小女孩,或許還有什麼她所顧慮的地方吧。
「女人,還真是複雜的生物。」
比起考慮她們,現在更緊迫重要的是找出聖劍‧希格露恩外還要管好自己這份無來由的瘋
狂。
就算海蕾娜肯告訴自己關鍵所在,最後還是得自己能控制才對吧。
狂戰士的力量已成為戰鬥中最大的隱憂,不能再一次發生那種瘋狂對自己人下手的事。
再怎麼思索下去也沒有答案,思考也不是自己在行的事,亞流士大字形地躺臥草地上,心
裡想著是乾脆了不起一睡了之。
風,流動的速度不對,夾雜一股近乎野獸的氣味飄來。亞流士很快將煩人的困擾拋在
腦後,現在如果來了一頭大傢伙正好可以宰殺充作野味。
踏步聲由遠而近,從輕漸重,步伐越見緊促表示加快節奏速度,亞流士瞬間一個翻身躍起
,打算與來襲者正面對決!
然而──
眼睛一睜已經對方一臂揮來,連對方形象容貌都未能看清的當下只能以雙臂護住面門,卻
沒料到自己連對方一揮都接不下整個人被砸飛出去撞上後方的大樹幹。
得手的偷襲者繼續撲上,亞流士低身翻滾閃過對手攻擊,起身正打算回頭應對時──來犯
者將整棵大樹連根拔起就這樣朝他方向砸來!
再一個低身向前翻滾越過樹幹的飛襲,掃過自己的勁風刺得臉跟頭皮刺痛,完全超乎預期
的對手讓亞流士驚訝不已。
「人熊嗎!」
曾經聽說過在某些地區會有姿態五官似人的野熊出沒,它們以牛馬為食能仿傚人類以雙足
行走,但今日遇上才知道傳聞有多麼驚人。
亞流士翻滾後接近對手,起身尚未拔劍就已要面對怪物新一波的攻擊。在密林樹蔭底下光
線透不進來的昏暗空間中不得已之下只能用自己雙拳進行搏鬥……
然而不論身形或是氣力上都差距過大,亞流士很快被抓起來給對手拋在腦後。
硬生生撞上地面又連接滾了好一段距離,沒時間理會渾身疼痛只能立刻爬起應戰,但沒想
到才一爬起對方已站到面前,襲中腹部的一拳險些讓亞流士胃液都快吐出來。
很快後頸又被對方招呼一擊,亞流士雙膝跪地接著又被一足踏上後背硬壓趴倒於地。
就算將氣力集中於後背試圖挺起身子,但背上的壓力如千斤重怎樣都撼動不了。
「你的力量只有如此嗎?」
低沉具威嚴的人聲從上方傳入亞流士耳中。
「想成為狂戰士,擁有更強大的力量嗎?」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知道我……」
「不要妄想了。」
「以為神賜予的都是祝福嗎……附帶毀滅效果的後遺症只是一種詛咒。」
亞流士攪盡腦汁也想不出對方究竟是何身份,從他口中所說聽得出對狂戰士的事有所瞭解
。
「這一次只是給予你警告,別奢望那股非人所能掌握的力量。在你身上,我看不出這個資
格。」
「你為什麼這麼瞭解狂戰士……莫非你也是……」
「因為你的心,不夠堅定。」
紛雜人聲從遠方傳來,亞流士聽出是Sigrun和海蕾娜等人所發出,正打算出聲警告他們頓
時背上的壓力減輕,亞流士反應迅速瞬間起身……
「下一次讓我再見到你,就是毀滅你的時刻到來。」
只見對方動作疾如風般竄入黑闇消失。最後留給亞流士唯一印象的是那一頭狂亂舞動的飛
髮和那一身肌肉線條分明緊實的赤銅色後背。
「哇塞!看看這是誰幹得好事,竟然連整顆樹都被拉倒──大叔你到底是遇上誰呀!」
比眾人率先趕到現場的萊特看得目瞪口呆,連連吹起口哨嘖嘖不已。後頭海蕾娜趕赴過來
,她首先見到現場凌亂……再見到亞流士坐倒地上,連忙上前探視。
「亞流士你……」
「我沒事!」
跌坐於地的亞流士連正面也不看一眼,一手揮出拍開靠近的海蕾娜,因亞流士這樣反常突
來之舉而退後的她,撞上後頭的Sigrun。
海蕾娜原本打算向Sigrun致歉,但在看到她臉部表情後,將原本要脫口的話語硬生生吞回
去。
Sigrun的臉上,與她一樣洋溢著關切神情。
從沒見過Valkyrja有過這樣的表情流露,一瞬間,一個莫名念頭觸動少女的心。
當塞蕾西婭最後趕到現場,她所見到的是跌坐於地一言不發的亞流士與分立周遭的三個人
,無可為名的低迷洋溢……站立的三人臉上盡陳說不出來的心思。
只有坐於地上的亞流士,那咬牙切齒的忿怒之色才叫塞蕾西婭印象深刻。
Chapter.45 Sylesia‧Codomos
酷日無情灼燒大地,一望看不到邊際的紅土沙原上,亞流士等人的旅程進度遲緩地向
前推進。如果沒有萊特塞蕾西婭事先張羅準備適合於沙漠地帶跋涉的駱駝作為代步工具及
準備萬全的乾糧飲水……很難想像只靠亞流士三人能在這樣的環境下撐持多久。
亞流士雖然口頭上不願意承認,但心裡也不得不慶幸有身為安格納當地人的萊特與塞蕾西
婭在隊伍裡提供他們的經驗。
不過就算已經作足所有能事先設想好的準備,實際上要越過這片不毛沙地仍是極端的體力
意志考驗,Sigrun雖然沒有表示出來,但天候環境因素已經造成這副肉體負荷至影響到她
精神上的持久。
與Sigrun共乘一騎的海蕾娜嘴上不斷抱怨碎唸,也沒注意到Sigrun狀況不對。
「海蕾娜……」這已是Sigrun最後的氣力:「……我……不行了……」
在失去意志前夕,因為精神恍惚下一時的用錯力道,銜結座騎用的韁繩被過度施力拉扯下
驚嚇到平素溫馴的駱駝,受驚發狂的駱駝在一陣暴動後放蹄在沙原上奔跑起來。
「啊!──」
事態發展過於突然,海蕾娜雖然緊抱著Sigrun身子不放,但狂性發作下的禽獸仍是毫不留
情地將她甩下背來。
海蕾娜在將落地前被趕上的亞流士一把抓住,但再怎樣也追不上前頭駱駝上搖搖欲墜的
Sigrun。
「希格露恩!──」
在最危險的一刻,亞流士只見塞蕾西婭如飛鳥般越過前方半空,當她將落地前已將Sigrun
身體包覆在懷中以自己的身體去承受落地的衝擊力……就這樣兩人在沙丘斜坡一路翻滾至
平坦處方停。
這一場小風波以眾人的平安落幕時正碰上太陽將升至最高點時,行進的旅人於是決定屯駐
於沙丘的背陽面稍事歇息。
「妳還好嗎?」
確認Sigrun平安無事後,亞流士馬上小跑步來到萊特與塞蕾西婭這邊問候並道謝。
塞蕾西婭雖然臉部肌肉因疼痛而抽搐,但仍是關心Sigrun狀況問道:「公主殿下她沒事吧
……」
「妳放心吧,有海蕾娜在她不會有事,我馬上叫海蕾娜來為妳治療。」
「不用你招呼我自己會來。」
海蕾娜抬著陷入沙土的每一步吃力地緩慢走到塞蕾西婭身邊馬上蹲下為她進行療復,在魔
法施放下塞蕾西婭面部表情馬上恢復柔和。
「我感覺好多,謝謝妳海蕾娜。」
「不用道謝,我們還要感激妳救了公主一命。」
「保護公主殿下的平安本來就是我們的職責,這是我與萊特在公主膝前立下的誓言。」
塞蕾西婭話說得理所當然,坐於身邊為她梳整瀏海的萊特就不是那麼心甘情願了:「再怎
樣妳也太亂來,拜託也考慮妳自己的情況好嗎。」
「萊特先生說得沒錯,事實上真的是非常驚險。」
「像那種身法速度不是平常人所能具備,妳看起來受過很嚴厲的鍛鍊。」
對於亞流士選在此時拋出的讚許、欽佩……或該說是一種試探疑問,塞蕾西婭平靜地回覆
他說道:「要在安格納這塊土地上活下去,盡其可能提升自己實力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不
值一說。」
「夠了夠了,現在這個時間點別說人連駱駝要走下去都很吃力,你們也省點氣力好好休息
吧……要趕路也等傍晚再上路。」
萊特將亞流士跟海蕾娜打發走後,還是忍不住對塞蕾西婭抱怨道:「再怎樣……妳也不要
隨便亂來,那位公主殿下如果真如妳所說另有其人,我們可就虧大了。」
「不,那位希格露恩絕對是華爾達的王女不會有錯,問題點是在她身體內……」
「妳在開玩笑?傳說中的Valkyrja會附在那位落難公主的身體內,再怎麼想也太過亂來。
」
「華爾達王國一向將Valkyrja視為信仰中心,或許真會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內幕也說不定。
」
「嘿,這下可有意思了,Valkyrja、公主、魔導師、狂戰士……還有什麼比這個組合還更
來得有趣。」
「別把我們兩個忘記呀。」望向一臉亢奮的萊特,塞蕾西婭也露出淺淺微笑道:「萊特與
塞蕾西婭,這個拍擋才是最堅強的陣容。」
「那當然!」
萊特持著亡王之槍重重敲擊沙土,表情意氣風發。
「對了。」
萊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將聲音壓低下來問道:「……妳把這事回報過去了嗎?」
「『那位公主曾自稱自己是Valkyrja』,我讓使魔帶回這段訊息。」
萊特聽過嘖了一聲,塞蕾西婭明白他心中所想。
「如果我們這邊一點有價值的情報也不繳回去,只怕這段旅程還沒走到盡頭我們就先被自
己雇主開除囉。」
「妳不覺得把這件事當壓箱寶更為妥當不是?」萊特表情帶著憂心忡忡的顧慮說道:「妳
下這一步棋,可能會導致我們預先設定好的天平失衡。」
「我想的比你更糟糕,只怕對方會派人前來試探真偽。」
「唷荷。」聽到塞蕾西婭這麼一說,反讓萊特表情由憂轉喜:「這有意思,我們很快就要
成為陪葬品是嗎。」
「交易是破局與否,恐怕都得等我們能活過去再說。」
「那麼……這次塞蕾西婭會選擇那一方?」
「我當然是站在公主這邊囉。」塞蕾西婭笑得燦爛:「當初說好的交易成功要件也是我們
得將公主送到齊格飛身邊對不對。」
「看來事態的發展不脫塞蕾西婭的掌握呢。」
萊特嘴角含笑凝視躺在他身邊的塞蕾西婭,只有這樣的兩人世界才是沒有虛假的真實。
「這要託你所賜,萊特。」塞蕾西婭語氣依舊平和地將話繼續說下去:「你這個我的殺父
兇手。」
無止盡的黑闇,當光明隨著意識甦醒透入,屬於少女的時間才再度繼續流動。
雙目緩緩睜開又因為過度刺眼而微閉,等到手緩緩舉起遮蔽目前直到重新習慣外界,她微
微轉動脖子張望四周,才發現亞流士跟海蕾娜坐在附近正在說話。
「亞……流……士……」
對她而言,最緊迫想知道的是他現在是否安好而已。
少女虛弱的呼喚卻成了他最大的動力來源,亞流士趕忙站起身跑到希格露恩身邊,低下頭
已見少女嘴角微微揚起,以她一向的微笑向來者問候。
「希格露恩……這次、這次是妳嗎?」
「呀……我睡了好久。」
「太好了!」
緊跟其後的海蕾娜直接跪在她身邊將亞流士的臉擠開:「我們多久沒見面,希格露恩。」
「海蕾娜還是這麼有精神,真羨慕妳。」希格露恩左看右看,然後好奇問道:「我們在那
?」
「我們呀──正在尋覓聖劍的旅途上,現在的戰略是投靠齊格飛!」
「……齊格飛?」
希格露恩回想起了俄爾。
希格露恩公主甦醒後,第一件事就是要接見新夥伴們,塞蕾西婭在萊特攙扶下步步走向希
格露恩。
希格露恩正坐於沙土上,雙手平放大腿,以煥發的精神與令見者心安的微笑歡迎他們到來
。
見到這樣的笑容,塞蕾西婭心中生起陌生的感受,自己心中的疑惑在某方面似乎得到了解
答。
「非常感激妳的出手援助,塞蕾西婭小姐,在我精神不濟下救了我一命。」
「護佑公主殿下的安全是我等職責所在。」
塞蕾西婭邊說邊向希格露恩跪下,但馬上聽到她的呼喚:「請起身吧,忠義的塞蕾西婭。
」
從來沒有人這樣稱讚過安格納一份子的自己,塞蕾西婭不自覺地渾身顫動。
「公主您……將忠義之美名安於安格納之人的我頭上,這……何等惶恐。」
「妳的行為,對得起這樣的名號,這不是過份的讚譽,出自我的口中也不是虛偽。」
「安格納的點點滴滴……我只是約略地從父王口中聽過傳聞,如今,踏上這塊土地,才有
親身體驗的刻骨感受。」
「你們二位,願意拋下過往的一切跟隨我,僅僅從這個面向來說,就已經足以獲得如此榮
譽佩身。」
「這是華爾達之光指引著我們,塞蕾西婭與萊特……感激您的寬容收納我們。」
「讓發生在之前的不愉快隨時間過去吧,你們二位請起身……塞蕾西婭‧阿提斯與……」
「不。」
塞蕾西婭打斷希格露恩的話,慎重地再一次自我介紹。
「我的名字是塞蕾西婭‧柯多莫斯(Sylesia‧Codomos)。」
「誒?」
從塞蕾西婭口中道出的名字不只叫希格露恩疑惑,亞流士與海蕾娜也面面相覷。
「塞蕾西婭,妳──」
深埋於這個名字下的真相,只有她與萊特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