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的覲見大廳只有居於座上的托卡斯與伏跪於拜階下的史龍二人,身處卑下,史龍
只能將自己的頭低到不能再低……目光聚焦於寸前之處,即使如此,也難以承受來自上位
者凌厲的氣壓。
城堡再次發生不明者來犯的事故,再怎樣都無法將責任從身為守衛者的自己身上盡卸拋去
。
「史龍,把你的頭抬起來,事情已經過去。」
意外地,未受到責難,然而當視線對上托卡斯還是下意識地迴避……這讓史龍想起不久前
才在這醜態畢出的波希法。
「對一再未盡到職責的我感到非常自責,史龍感謝托卡斯大人原諒!」
「我本來就想讓對方自己現身才未指派你加強防衛,起來吧。」
「托卡斯大人已經抓到幕後黑手嗎?」
托卡斯並未回答史龍疑問:「你職責是加速提高戰鬥部隊強度,不要過問不屬於你管轄事
務的事。」
「非常抱歉。」
「下去繼續你的操練吧。」
「那個……托卡斯大人,人肉市場那邊有消息回報。」
「嗯,指派去希斯特里卡的人這麼快就有回訊嗎。」
「不,似乎是隨同之前派遣人手請求一併而來,只是受到往來路程拖延至今才到我手上。
」
「那,有什麼重要的事需要追加回報。」
托卡斯雖然語氣平靜,被手輕托腮幫微微傾斜的臉上流露出些許不耐……然而……
「說這次主要的貨色是個……精靈?這是什麼……」
「精靈?」
史龍壓抑不住語氣中的訝異也罷,連至今無波沉穩的上位者也情緒擺動起來。
「托卡斯大人……」
「你剛剛說的什麼……再覆訴一遍。」
「這次的主要賣品是個非人類的小女孩,從她的尖長的耳朵推測是傳說中的精靈。呀,名
字叫……名字叫沙朵莉。」
「……消息正確嗎。」
「這……小夥子們的回報就算誇大也不敢向托卡斯大人開玩笑才對。您有何指示要交待嗎
?」
「沒有。」
就算口頭上否認,但史龍心中已經有了盤算,不出他所料地是托卡斯立刻結束這場冗長對
話離開。
Chapter.SP2 日出之國 鶴
回到自己房間的史龍,隨性地將肩頭大衣拋至一旁,坐在自己熟悉位子上的他將雙腿
擱置在辦公桌上,深深吸了口氣平復這一路上起伏不定的內心。
「可憐的波希法,你努力想探知的真相卻還不如無心於此的我幸運呀。」
「波希法大人受到托卡斯大人的懲處嗎?」
史龍自言自語後從暗處發聲的提問,在他輕蔑一笑後回應道:「這只是遲早的事,以托卡
斯大人的個性,等大事了結後波希法是逃不了該來的罪罰。不過,這與我沒有關係。」
「你還是老樣子,對自己的戰友不聞不問呀。」
在柔和之音吸引史龍矚目後,一名女子悄然現身。
女子身形高祧纖瘦……膚色白淨得如這房間擺放的瓷瓶,雙瞳黑白分明明亮,兩片薄唇隱
含笑意。
即使是與這塊大陸上的住民是不同人種,但仍可將美女這讚美之詞藻定義於她身上。
從黑之幕後走至面前,史龍視線始終不移,這倒是讓女子忍不住笑了。
「你的目光還是如此直接,不怕將妾身的這副身軀灼傷嗎?」
史龍雙目未動,但稍稍放鬆警誡後也順著女子莞爾之話說起輕薄語:「我恨不得將妳那衣
服全部燒光,不過……」
順著被女子懷抱於胸的那柄長得超過她身高的兵器──從初次見面就領教過其凌厲,被她
視為唯一伴侶的隨身之刃。回想過往,仍叫史龍心頭一悸。
那是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一次與死亡近身接觸的相會。
「你想什麼?」女子輕聲喚回史龍的心思。「真是的……明明已經是這個年紀的男人,以
我故鄉日出之國的習俗,您應該已經是一個家里的當家才是。」
女子微微嘆息,輕搖首狀似無奈的神情仍叫史龍為之心動。
「鶴。」
「怎?」
對史龍不經意叫喚出自己的名字,女子臉上一瞬間浮過詫異,但很快又微微一笑回復平靜
。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嗎?」
「當然,畢竟我可是差一點就能殺了你哪。」
在女子衣袖翻動掩去盈笑中,史龍記憶開始回溯──
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上的小艇已將被鎖定目標海中的大船包圍得密不透風……中了火矢
而焚燒的船帆,船底被鑿穿進水漸漸沉沒,已近末亡的船上,卻仍持續熾烈激昂的戰鬥。
即使將步入終焉,仍有一人在死亡到來前先行化身死之使者,葬送所有與她敵對之人同歸
無間。
年輕的史龍是這批海盜團的首領,他親眼見識到這般景象──在日後從她口中得知所謂化
身羅剎的真相……是何等可怖象徵。
那女人明明如此瘦弱,仿佛海上強風拍打下就將隨風飛逝的程度,但此刻其強大的存在感
伴隨血腥、鬪氣高昂充滿殺意,不管勇於上前者多少,仍是在其閃動的刀刃下一一倒下。
手持長度倍數於己身,修長刃身在女子揮動下快得瞬目的斬伐劃出閃動白銀光輝的弧度…
…
白銀光芒耀動,一如高掛於天際之彎月,映透出之冷光……濃腥血漬沾染疊積其上更叫人
心寒。
在數度殺陣後停止動作僵持的雙方,退縮至史龍身側的下屬們都在等待史龍下令……無不
希望首領就此罷手任其自生自滅。
然而,年輕的史龍已心醉於女子那身姿,即使死亡近於眉稍,她的鬪氣仍被熊熊炎燒的火
渲染得叫他透不過氣,是股不死不休的殺氣。
「上吧。」
無視自己人上前只是送死的現實,史龍並不是為了單純消耗對手體力而下令,他只是想將
她在死前這場戰鬥──在死亡前所綻放更勝於宴會上交際之舞的這一武姿,深烙在自己心
中。
史龍一下令後女子身形晃動侵略如火,比已露出膽怯的對手更加主動得奔上前……毫不在
乎堆積的死屍已將船板活動空間壓縮,在包圍陣中仍左右穿梭,白銀光晃動間又是數人倒
下。
就算在這樣的戰鬥中,女子目光唯一的焦點也唯有作為首領的史龍而已,史龍自己心裡也
很明白,整個戰場上,唯有他與她彼此作著無言的交流,以死為期。
漸漸火熱的手感,已壓抑不住將腰間的劍拔出那一刻到來。史龍一直觀察對手的動作,而
等待著。
那比身高長到不知多少的利刃,要能如此迅疾舞動是要擁有何等的腕力才行……不,僅僅
是依靠手腕的出力是作不到的。
那是完全將自己全身的出力集中於利刃上,因應刃身的揮動而隨順其勢挪動自己的身子,
完全沒有一絲滯扭成份所在。
可以說是完美將自己與長刃合而為一的天成之舞,在這戰場上為了殺戮而翩翩起舞。
史龍雖出身於安格納,但為了生存自小就跟隨父母投身入海上盜賊的行列,看盡海上
來往的不同人種。
當在返航後的狂歡之宴上,成為俘虜的倭國之女被叫喚上場獻舞供眾人取樂。那迥異於整
個派對狂放的歡樂氣氛中,唯獨內斂又沉靜,在不知未來命運為何下仍投身曼妙舞步的舞
者叫年紀仍稚嫩的史龍印象深刻。
如今,戰場上的女人一如那倭國的藝妓在這生死場上舞動,叫史龍醉心。
但是,他並不因此沉迷,那舞姿越是醉人,他的心底就越是沉著。他相信不遠的對方也是
同樣,即使殺至狂性,女人的臉上也沒有多出一份的情感。
完全是死神現身,不受戰鬪任何情緒面干擾波動,只是一再重覆著揮刃、斬殺、敵亡的過
程而已。
彼此都非常瞭解雙方才是最後的敵人,只有任一方的身倒才是這場戰鬥休止的關鍵。
對手已近至身前,史龍將劍拔出,身邊的人已在沉默間退至身後不知多少步的距離之
外,但他完全沒有任何斥責之情感產生。
這場戰鬥已非他人所能插手,是完全一對一生死搏鬥的局面。
過去也曾無數次在這片海上與倭國之人生死相鬥,擁有武士稱呼的倭國劍者手持被稱為武
士刀的武器,其劍技著重於斬切與刺擊二者,尤其特別的是武士們將收於鞘中的刀瞬間拔
出所產生之切斬攻擊手法,可說最具代表性。
然而眼前女人手上的武士刀是從過去至今僅見之難以想像的長,要完成那被稱為拔刀術的
劍技可說是完全做不到的程度,但在斬殺最後的阻撓者後,她仍是將長刀流暢地收回鞘中
,無言宣示。
「妳的名字?」
以從倭人口中學來唯一的問候語,史龍完全是敬重對手而禮貌性地開口說道。
「鶴。」
女子臉上微露異色,但很快收斂冷冷地作出回答,史龍不清楚對方語言的意義,仍是將這
個字記於心中。
已沒有再多餘的交流空間存在,那沾得遍體素白衣棠上的血漬只是襯托出專屬於她的美,
史龍不得不承認自己傾心於此,但仍是要用手上的劍斬斷之。
滾燙的年輕氣盛之熱血與略帶猶豫的心念彼此交擊中,但對方已經先行踏步上前,再無寰
還餘地。
「什麼!」
史龍不敢置信地是對手仍是要採用拔刀術一類的劍技終結戰鬥,明明是如此長度的大刀,
就算是雙手持刀拔鞘都嫌不足……更何況是滿刀血漬的情況下,只會拖慢刀身出鞘的速度
。
在女子難得高聲喝咋下,刀已半身離鞘,迫在面前的死亡已不容史龍任何思考,只能遵循
最原始的戰鬥本能作出返擊!
史龍全力地刺擊,對準對手胸口最終一劍,離鞘的長刀終是慢了半倘,在將史龍頸關節斬
斷之前已被劍身刺入胸口。
「為什麼……停下你的動作……你的劍……」
雙方交接的距離之近,史龍鼻中遍是濃重血腥味及幾不可聞的清香,鶴那充滿忿恨的提問
以當時的史龍而言完全不解其意。
但他仍然是用自己的笑容面對她,就算當時的鶴也只能將其視作是對自己的嘲諷玩弄。
「殺了我吧!你這野蠻的光頭男人……在戲弄我嗎!」
史龍沒有回答,只等她體力放棄的那刻將她身子緊緊地攬到自己厚實的胸膛上。無視她在
自己身上的掙扎而與活下來的人們一同放聲高笑叫嚷。
戰鬥結束後鶴被關入黑牢中特別監視,然後作為倖存者的她拒絕進食飲水,決意以死
明志。
「嘿,我可還沒用過倭國的女人來爽快,如何,想吃我嗎?」
看守者試圖染指囚禁的鶴,以食物和水誘惑著她。然而,在故作同意擺出誘人姿態的鶴面
前露出野性的男人,卻在貪婪想佔有鶴的當下被逮到機會狠狠教訓一番。
「唔呀!妳想咬斷我的舌頭嗎?該死的臭女人!」
手足被鎖的鶴只能藉此反撲,就算被摑掌羞辱只是讓她眼神更加冷冽,被觸怒的男人正欲
痛下殺手卻先叫背後的史龍一劍砍倒。
「沒事吧。」
被囚於牢中已不知時間流逝多久,對史龍以自己故鄉語言問候,鶴的心中微微動搖,但她
仍是透過自己的凝視傳達無言的對抗。
「還不打算進食嗎?明天我還會過來。」
得不到回應的史龍並未就此死心,特地找來倭國人學習方語的他在留下這話後先行離去,
獨留體力漸漸不支的鶴留於不見天日的黑牢中。
再過數日,已無力支撐的鶴癱倒於地,被史龍一把欖到胸膛上。
「混帳!」史龍以學來的倭國粗言斥責鶴:「妳就打算這樣死去,不打算報仇了嗎妳!」
幾近彌留的意識對此產生回應。
「我們的戰鬥還沒分出勝負,妳就打算這樣認輸嗎!」
不服輸的意念是同樣存在於他們二人的心中。
從某一天起,鶴雖然手足仍被縛鎖,但最後仍是接受了史龍的餵食,在言語難以通達彼此
心意的情況下逐步開始他二人的交流。
直到某一天,手足的鐐銬被解開,自幼未嘗離開過自己的刀回到身邊,當她再走出黑牢時
,刺目的陽光幾乎要奪去她的雙目。
也是從那天開始,鶴也成為影子般的存在隨附史龍周邊,接近寸步不離。
又有一天,史龍將鶴再度帶到船上,船航出港口,往無盡的海洋前駛。
「如何,這次又要當起盜賊的本份,從事著掠奪的事嗎?」
與史龍同樣面對大海的鶴悠然開口,在海風吹撫下細長的髮絲隨性飛舞擺動。
「你當真以為我會就這樣站在你這一方去斬殺我的同胞,而不是與他們一起殺了你嗎?」
對於鶴的追問,史龍始終未曾開口,只是雙手抱胸前視海平面,任憑鶴眼帶幽怨斜視著他
。
「來了。」
從海的那端……從豆粒大小的陰影漸漸擴大為遮去視野的龐然大物,鶴一早就認出那是來
自倭國的船隻。
更加力度揣抱於懷中的刀鞘,已不需任何言語道出鶴此時的矛盾。
然而。
「這是從朗希爾德出港將要返航的商船。」
史龍語氣正常得叫鶴不解,心思紊亂的當下已無暇思考。
本來,鶴就是乘坐著通往朗希爾德這一異國大陸的商船,而開展她這趟遠洋之旅程。如今
,再見到故國之船,更叫她心中煎熬加倍。
她大可在此時先行一刀砍下史龍的首級,化去這一場難解的紛爭。
「我跟妳的戰鬥,還沒終結呢。」
史龍的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鶴訴說些什麼似的。
船頭的人吹起號角,不久後商船開始靠向史龍的船。
「你到底想做什麼……」
此時的鶴需要一個答案,但史龍並不打算給予她。
當商船靠近後,船與船間搭起互通的船板橋,從商船上一人走了過來。
「當初與我們交涉的是你們沒錯吧?委託的貨物呢。」
「不是貨物,是她。」
史龍指了指身邊的鶴,這一指如晴天霹靂擊中了鶴。
「這一位女子是你們國家的人,將她帶回故鄉吧。」
來人訝異的目光掃視著鶴,接著說道:「這位姑娘的確是……所以是讓我方將她帶回去而
已嗎?」
「正是如此。」
史龍從後方推了僵直的鶴一把:「妳自由了,回去吧,回去妳的日出之國好好活下去吧。
」
「鶴。」
這是史龍最後一次叫喚她的名字。
船板已卸,商船再度張起帆,風兒如送別般將商船開始推離,代替史龍送她最後一程。
立於船尾的鶴與立於船頭的史龍,雙方表情沒有別離的感傷洋溢,然而,彼此視線一直未
曾從對方挪開。
最後,是鶴先行迴身離去,史龍在最後一眼瞻望後,將頭上的帽緣壓低,低下了頭返過身
去要繼續他的航行。
「喂──那個倭國女人!快看呀史龍船長──」
史龍猛然回首──只見飛翔於天邊的鶴,在一個漂亮的轉身後降足於船首,宛若天人。
居高垂視的鶴與仰望凝視的史龍,彼此心思只能以湧起的浪花形容。
「你說得沒錯,我們間的戰鬥還未結束。」
鶴從船首躍下,一步步走向史龍,隻手隨性撥動身後的長髮,露出白淨的脖子。
「在你刺殺我或是我斬下你之前,我不會離開你的。」
「史龍。」
這是印象中,鶴第一次叫喚他的名字。
「史龍、史龍、史龍。」
史龍回過神來,只見鶴似笑非笑俏立身前。
「真是,全身都是破綻,身處安格納卻絲毫不作好誡備,你變弱了嗎?」
「我想到那個時候妳從商船飛回我船上的情景。」
「哎呀。」
鶴的臉蛋微微一紅,這一閃即逝的神情馬上被他補捉到。
「你還真是的,什麼時候還在回想那件事,已經是個只活在過去的老人嗎。」
面對鶴不悅的微慍,史龍只是淡淡一笑然後站起身,直挺起身子。
「你幹什麼突然站起身。」
相對史龍寬闊壯碩的身段,他面前的鶴就更顯得渺小纖弱。
「派恩‧柯多莫斯已經離開了嗎?」
「你什麼時候得到的消息?這還是不久前那名派恩的氣息完全消失在城堡中而已。」
鶴回復平靜後,那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對史龍露出好奇的探問。
「我不是知道,而是猜到。」
「看來,你的心中已有計劃。」
「鶴,我需要你的幫忙。」
「還真是難得。」鶴淺淺一笑後說道:「這次要讓我走出這座城堡了是嗎?」
「代替我前往涅普頓,只有妳能作到不被托卡斯大人和朗希爾德的魔導師察覺走出這座城
堡。」
「這是通往涅普頓的地圖。」史龍將地圖交予她後又將一物塞入她手中:「這是代表我的
徽章,妳前往人肉市場後與我的人手會面,將這次交易的大物精靈族女孩帶回來,她的名
字叫莎朵莉。」
「精靈……莎朵莉。」
將目標喃喃細唸於嘴邊,鶴的神情一凝,隨即轉身背向史龍。
「那就交給我吧。」
「拜託了。」
鶴沒有多說,只是來到門邊仍是丟下這一句:「這還是……代表我們分離的第二次對吧。
」
對於鶴的提問,史龍再一次選擇沉默。
這一次的形勢,遠比過往嚴峻,史龍只能選擇將這事交給她辦理。沒有多餘的交待,她也
不需要自己的解釋。
就在這短暫的對話中,將彼此最重要的部份託付予對方。
「很快地,我會像那天邊飛翔的鶴一般回到這裡,所以,你要等我。」
「我們間的戰鬥,可還沒有結果吶。」
本篇印象曲請搭配陰陽座「雲は龍に舞い、風は鳳に歌う」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