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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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三十年給小鎮帶來什麼不同的風采，實在是有些過頭了。不過人們確實
給她換了一塊新的告示，告訴大家南邊的舊底斯港已經淤積到不能使用，新
的商業區移到今天的底里斯鎮去。
時間、時間、時間，永晝的日顯、千島之國福波愛蘭、風光明媚的底里斯小
鎮，生活在這裡總會讓人有種時間停滯的錯覺。那陽光總是明亮而溫暖，如
果不是突然其來的一陣海風，把一點清涼的氣息吹到臉上，幾乎察覺不到一
天又結束了。
坐在窗邊的布魯托抬起頭望向西南邊的天空，每日例行的小雨過後，便會蒙
上一抹深沉的紫黑暮色。暮色籠罩天邊，第九刻過去，該是休息的時候了。
今天的陽光有些烈，窗外砂岩砌成的城市亮得刺眼。家家戶戶的窗簾、窗板
多半已經掩上，像布魯托這樣獨坐窗邊的書蟲實屬少數。他打個大哈欠，最
後再瞥書卷上的文字一眼，才伸懶腰闔上。自從卡薩過世後就開始整理的資
料，到今天他總算敢自稱掌握每條大原則。
布魯托起身收拾書卷，還有啃到一半，在陽光下自然乾燥的可憐麵包。陶杯
裡的牛奶散發一種極具野性的風味，聞得布魯托險些吐在寶貴的莎草紙上。
他端起托盤，想辦法把手臂伸得愈長愈好，踮著光腳丫走到樓下。廚房後門
已經上鎖，媽媽和阿姨也去休息了。布魯托把把餿掉的午餐倒進木桶，拿著
空盤空杯左右斟酌了好一陣子，才放進水槽，躡手躡腳逃出廚房。
希望這次他沒弄錯才好，木桶和水槽是什麼用途他時常弄不清楚，不知道手
裡的東西該往哪兒擺。希絲緹雅阿姨學乖了，休息前會將碗櫥壁櫃鎖個精光
，免得隔日又要收拾善後。
廚房裡的一切對布魯托而言，簡直像是另一個女神的宇宙。
他回到二樓的房間繼續收拾擺脫了食物和鍋碗瓢盆，重新置身於字紙之間讓
他心安不少。布魯托又打了個哈欠，把剛剛闔上的書卷堆在一起。
......綜合四國大學院所蒐羅的文獻，顯示庫拉拉山脈的積雪正逐年減
少。積雪的遞減量與暴風洋上的颶風級數遞增的速度不謀而合，顯示有
極度可信的證據，支持……
布魯托相信他的結論無誤。卡薩博士以行事張狂聞名，但他的著作和他的人
完全兩樣，顯得常沉穩平靜，足以說服最頑固的反對者。布魯托常在想，特
別是卡薩博士過世之後，他之所以醉心於研究，是因為終於在這混亂的世界
裡找到了一點邏輯，能夠定下狂躁的心。
坐在這裡閱讀他遺留的筆記，布魯托感覺得出來不同於生活中的卡薩；作者
是一個思路清晰，辯證嚴謹的學者。布魯托來不及和他深交，就像他來不及
給布魯托成績就過世一樣，他們都錯過了很重要的東西。
想到這一節，布魯托嘆了口氣，用手抹開額前汗濕的小鬈髮。他又翻完了半
卷筆記，不斷告訴自己真的該睡了。偏偏下一卷就要提到暴風洋的暴風週期
，布魯托一直很期待這一章的內容。
「布弟！」
街上傳來呼喚，布魯托趕忙把身體探出窗外，宛若雛菊般甜美的微笑正對著
他。他對壓低聲音說：「別這麼大聲，媽媽和希絲緹雅都睡了。」
「我聽不見你說什麼！」那甜美的玻熙在街上喊道：「快點下來，我說過今
天要帶你到大火山去！」
「暴風吶……」布魯托皺起了臉，徒勞地揮著手要那女孩放低音量。再不加
快動作收拾，只怕整條街都要被她叫醒。布魯托急匆匆把書卷捲好，一把掃
進書櫃，三步併作兩步跳下樓梯，抓起鑰匙的繫繩綁在手腕上，帶上大門衝
出前院。一頭淺色棕髮閃閃發光的玻熙等在街上，身上穿著單掛肩的簡易長
袍，踮著腳尖一點都沒有成年女孩的穩重姿態。她對布魯托微笑，趁他發楞
時捏了他鼻子一把。
「你這傻瓜又忘記穿鞋了。」
布魯托低頭一看，果不其然，他蒼白的腳丫子就這麼踩在石板路上。他的臉
頓時燒了起來，只好糗兮兮地走回家門，草草綁上涼鞋再走出來。
「沒有我你該怎麼辦呀？」玻熙呵呵笑，又捏了他的鼻子一下。布魯托真希
望她不要這樣。
「這麼晚了有事嗎？」布魯托皺著鼻子，以免她再次出手。
「你這健忘的老學究，忘了我答應要帶你到酒場去嗎？」玻熙說：「你得快
一點，否則我們什麼好東西都要錯過了。」
「暴風嬤嬤呀！」
「你真的太健忘了。」玻熙說：「怪的是你從來不會忘記我的生日。」
「你的生日只有一天。」布魯托為自己辯解：「一個日期要比一堆人名好記
多了。」
「別光說好聽話，我聽多了，你騙不了我。」玻熙假裝害羞，搧了他的肩膀
一下。布魯托沒料到她會來這招，慌忙躲避間差點站身不住。等穩住身體回
望時，玻熙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把手收回去，往街道上走。
她的腳步搖搖擺擺，像在跳舞一樣，哼著布魯托沒聽過的小調。他猜那應該
是從酒客們嘴裡學來的，一首節拍粗獷蠻橫，經她轉化之後的甜美小調。
「布弟，快跟上來呀！」
布魯托追上去，手伸到半空中又趕緊收回來。他們已經不是孩子了，在無人
的大街上手牽手可不是好主意。即使玻熙鮮花般嫩白的手指就在眼前，布魯
托也只敢抓著短袍的下襬，踮著腳尖跟在她後面快步走。
「別這麼憋扭，跟我一起跳，我們可以一路跳舞到酒場去。我們太久沒有一
起溜出門，這些老規矩得回憶一下。」玻熙說。
「我真的不覺得這是好主意。」布魯托絞著手說：「我是說，我們一起到酒
場去。你爸爸不喜歡我，也不喜歡你去酒場。我們一起走進去，我是說，這
樣真的不好。」
「你什麼時候也像那些老人一樣，嘴巴吱吱喳喳起來了？」玻熙皺起眉頭。
「只是去聽人說故事會傷害到誰嗎？」
「不是說會傷害到誰，只是我不喜歡，而且——」
玻熙的眉頭往上挑。「這次可是你拜託我帶你進去。」
「我知道是我拜託你，所以我才覺得這不是好主意……」
玻熙握住布魯托隨著胡言亂語上下飛的笨手。「布弟、布弟，聽我說，先深
呼吸，沒事的。」
布魯托深呼吸，心臟怦怦跳。
「沒事的，我要去哪裡都不會有人有意見，你不要緊張。你只管放心，今天
一定會很好玩的。」
布魯托忍不住苦笑，他們有意見的對象從來不是她。可是她細軟的眉毛和她
的心情一樣高高揚起，布魯托找不到切入點反駁她的樂觀，也沒有辦法告訴
她自己並不希望被稱為布弟。
最後，布魯托只能輕飄飄地放棄，任由玻熙牽起他的手，兩人在石板路上繞
圈圈前進。她鼓勵布魯托和他合唱，滿臉通紅的布魯托勉強跟上幾句歌詞，
節拍錯得一塌糊塗，逗得玻熙呵呵直笑。天邊昏暗的太陽，諒必是因此而失
色。
如果生活是童話故事，此時此刻會是最好的結局。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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