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shauhon (萬萬葉)
2018-11-02 12:51:08 「就算需要交手也會手下留情是嗎……嘿,這可真夠挑釁地。」
就算已經離開對話的現場,萊特依然對方才會面的情境念念不忘,嘴上喃喃細唸。
相反地,與其同行的塞蕾西婭則是一言不發,只是持續踏步向前保持慣性前進,直到撞上
前方停步的萊特。
「妳在想什麼,塞蕾西婭。」
尚未開口,塞蕾西婭補捉到的是萊特臉上片刻即逝的訊息……活像是鎖定獵物的惡狼,那
裂嘴而笑的表情下絲毫不加以隱匿的貪婪。
「那個男人,激發你的戰意了嗎。的確,以魔導師來說……那副體格反而才叫人記憶深刻
。」
塞蕾西婭評量起對手:「無法否認的是,在那男人身上擁有屬於格鬪家才具備的鬪氣,只
不過……」
「以前不是沒有體術與魔法兼修的魔導師存在,只不過都玩不出什麼把戲,但他不同,這
是直覺告訴了我。」
沒有被萊特的亢奮感染,塞蕾西婭只是低垂視線,默默地盯視他緊握槍身的手。
「我與他、註定會有交手的一天到來……妳不這樣認為嗎?塞蕾西婭。」
「嗯?嗯……」
從沉默被喚醒,無法迴避的是萊特那掃蕩全身的銳利目光,像是要把她所深藏的全部剖開
般灼熱。
「妳還沒告訴我妳在想什麼。」
「……那個男人是為了什麼,而要我們將公主帶到白城去。」
「竟然是為了這種事在苦惱嗎。」
眼前的人語氣露骨地,表露出他的不屑。
「將人平安帶到白城,然後領取我們該獲得的報酬,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沒有什麼好為難
的。」
「……」
「為了那個真身不明的公主憂心,怎麼回事,妳不會是輕易就被對方說詞蠱惑的人吧。」
萊特將自己的臉貼近塞蕾西婭,但這樣親熱舉動下包含的是攝人的寒凍。
「不對,打從在小鎮地底那時候開始就不對勁了妳……然後在沙原中自曝真名……妳到底
腦袋裡在想些什麼,柯多莫斯的大小姐──」
萊特最後的尾音語氣,直接讓塞蕾西婭回到被塵封的過往。
「哼,總算是有點像樣的反應,這樣的表情才是當初那個讓我欣慰的塞蕾西婭。難聽話就
不要再讓我說第二遍了,這個世界不存在救世主,早點死了妳那個天真的心吧。」
萊特話說完轉過身去,將槍架上肩膀雙手隨性攬住,跨出幾步後又再度止步。
「不要怨懟我挑起妳討厭的回憶這件事,好好想想當初的妳是怎麼走到今天的樣子,最後
跨過對方屍首的人是誰……我還是會期待這件事的。」
「……這算是你難得對我的溫柔嗎,萊特。」
「如果妳是直接提槍往我身後刺來,我會更為滿意。」
「你要上那去?」
「跟那群人交涉不是我在行的事,由妳負責帶公主等人去人肉市場。」
「海蕾娜跟亞流士不會同意我帶公主去人肉市場的。」
「那麼,就叫那個魔導師小姐冒充公主交差,這我想他們不至於會反對才是。」
「帶他們去人肉市場這件事還是由你來得好,公主則交給我看顧。」
「哦?」
「人肉市場必定有那位魔導師看守,他到底抱持什麼樣的動機要求公主前往我們一無所知
,最差的狀況就是當場直接揭穿你們一行身份發動攻勢,這剛好讓你可以滿足跟那個男人
交戰的欲望。」
「嘿,好像妳說得很有道理……這不就等於又要再上演一次大逃亡的戲碼了嗎。」
「也有一個可能性就是對方拆穿你所帶去的公主身份,畢竟從剛剛對話中似乎那個男人對
海蕾娜這個名字是有反應的。這樣我們或許可以知道這兩個人的關係……總之,不讓公主
直接前往人肉市場才是對我們最有利的一步。」
「好吧人肉市場這趟就包在我身上,至於妳塞蕾西婭……」
萊特走了,最後丟下這段話:「跟那位自身不保的公主相處,別再抱著虛假的幻想。」
「我所知道的柯多莫斯家族的大小姐,打從那個暴風夜後就再也不存在這個世界上。」
記憶回溯身處於暴風呼嘯的家中,依稀印象中還殘留著年幼的派恩因吵鬧過後疲憊枕
於自己腿上的場景……
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閉目禱告中的塞蕾西婭,當她要起身前早已有迫不及待等著迎接主人
的管家僕人們開啟那道門……
風從門外的世界瘋狂竄進,來人的身份是塞蕾西婭再熟悉不過,但他的神情卻在這時讓她
與之相視會感到心驚。
「你們幾個怎麼……呀啊!老爺……這不是老爺的頭嗎!」
從跌倒在地的僕人所露出的空縫間,塞蕾西婭見到無法置信也不願確信的現實。
浮現於來人臉上的露齒之笑,為這個已然破碎的家拉開第二幕的悲劇。
為了保護柯多莫斯最後的血裔,管家僕人們不惜以自己生命拖延對方,剩餘者各自帶著少
爺與小姐分路逃生,眼見派恩在他人懷中哭喊,伸出的手怎樣向彼方延展卻再也無能觸及
。暴風雨中,在野草漫漫的荒野小徑中無法分辨方向的奔跑,縱使身上衣棠浸滿雨水而更
加厚重,塞蕾西婭也只能拉著長裙襬尾隨僕人身後……
然而,身後的疾行聲依舊,不見五指的當下無法分辨來者,是人?是狼?塞蕾西婭無法得
知也不願知曉,無論如何都不能停下腳步!
風雨聲中,依稀夾雜著急促的喘息與驚呼聲。
在視線幾近被剝奪的黑闇中,唯一能依賴的前方可靠身影消失了。任憑塞蕾西婭怎樣呼叫
,再也得不到回音。
跌坐於地的塞蕾西婭喘息著,在傾盆的大雨好不容易才讓紊亂的心緒稍微冷卻下。因為女
僕長的犧牲,讓塞蕾西婭可以確認到一點就是,前方是懸崖……
沒有退路可走,然而,後方逼迫的未知危機卻尾隨而至……
「怎麼?已經跑不動是嗎……對了,我差點就忘記前方是斷崖呀。」
從聲音聽起來是個年輕的男子,語氣輕薄,隨附於話語之後的輕蔑笑聲更是比這雨還更加
地濕冷澆灌在塞蕾西婭心頭上。
「本來以為這場貓抓老鼠的戲碼還可以再演得久一點,難得我生起了點興致,既然如此的
話──」
從那男子手中丟出一個金屬狀的物體,一路滾到塞蕾西婭腳跟前。
「──我讓妳自己選擇自己要走的路吧……這是一柄短槍,妳是打算用它結束自己生命嘛
……」
男了嘿了一聲,又說道:「……還是要用它為自己爭取生機向我殺來,自己想想。」
狂風呼嘯,大雨持續無情地滴落,現實的世界仍同凝結地只聽得到雨聲風聲,近乎窒息的
環境中,沒有多少時間與空間可以讓塞蕾西婭作出最理智的抉擇。
「為……為什麼……」
「呀?」
「……我跟父親……還有派恩……要遇上這種事情……明明、明明就沒得罪任何人的父親
……」
塞蕾西婭的泣訴,在風雨中是如此單薄凋零。
「……我、我不要這樣呀!把父親、把父親還給我!」
「妳的父親不會回來的。」男人毫不留情地向塞蕾西婭宣告:「亞爾弗列得‧柯多莫斯的
人頭,是我取下的。」
不可置信,比任何的風雨更加淒厲地傷害重擊塞蕾西婭,掩面的手緩緩放下,她呆滯地雙
目死盯著站立身前的男人。
那個男人,即使在這樣的風雨依然坦露胸脯,頭巾被風拉扯地近乎筆直搖晃,他的武器橫
於肩頭,即使在這樣暗淡無光的黑夜中,似乎仍然兀自放光。
「為……為什麼……」
明明就得不到任何答案,不對,即使得到了答案又能怎樣……對現在的塞蕾西婭來說,不
管說什麼做什麼,其實已經都改變不了什麼……
「因為我要活下去!」
男人話說得語氣堅決,對已接近死亡邊緣的塞蕾西婭來說,如同當頭棒喝。
「只有活下去,我才能選擇屬於自己的未來。」
「選擇……未來……」
「在這片安格納的大地,只有自己與手上的武器才是唯一可信任,妳也是一樣,躲不過的
。」
男人又踢了一腳地上的短槍,槍身滾動碰撞到塞蕾西婭膝頭。
「所以我破例,給本來不屬於安格納的妳一個機會,讓妳以安格納人的身份作出自己的決
定。」
在恍惚間,塞蕾西婭的手已垂至膝前,慢慢拾起短槍。槍頭尖對準的是,自己的喉頭。
嘖的一聲咂了咂嘴,男人似乎對自己這個舉動表露出失望的態度。
可是這樣的自己,如果不選擇死亡,又能做什麼……打不贏的,怎麼可能打贏眼前這名殺
父兇手。
可是──
瀕臨死亡,回憶自動地在腦海中上演,記得在某一個黃昏下,父親站在屋簷下的身影。
「塞蕾西婭,派恩要交待給妳了。」
「呀?」靠在父親身旁觀賞黃昏風光的塞蕾西婭不明所以:「父親大人,您在說什麼……
」
在塞蕾西婭眼中,從沒見過垂下頭的父親露出片刻的疲憊神色。
「也許是我多想了,不過……這次去礦場巡視可能不同以往……所以。」
回過頭來的父親,見到自己女兒臉上露出的疑慮,從嘴角擠出一絲微笑出來。
「不管怎樣,塞蕾西婭已經扮演姊姊跟母親的角色很久,也很熟練了……是不需要我擔心
才是。當我不在的時間內,我想塞蕾西婭依然會繼續這樣撐持著這個家才對。」
「父親大人……」
「哈哈,別放在心上,我只是突然間……想表達對妳的感謝之情,我這個任性的父親,給
妳添加了不少麻煩。」
「妳母親當年在世,最疼愛的就是妳,她也相信著妳,所以將剛出世不久的弟弟託付給妳
。」
「記得,塞蕾西婭。當我不在的時刻,這個家的女主人就是妳了。」
「依照傳統,派恩遲早會成為這個家的主人,雖然對妳很不公平,但妳要知道、要相信─
─」
「──我跟妳的母親,永遠會為妳的幸福祈禱,塞蕾西婭──」
「──要勇敢地活下去。」
「太慢了。」
男子不耐的嘀咕引爆了情緒潰堤,風雨聲中,比這更憾動的是塞蕾西婭的啼哭嘶叫。
「父、父親大人!──」
塞蕾西婭哭得不能自己,身軀前後劇烈擺動搖晃,近乎是進入歇斯底里的狀態。
「太難看了。」
男人已經失去耐心,肩頭的槍身挪動,擺出投射的勢態,他決定一槍將這個女人射下山崖
。
「派恩……派恩……」
「什麼?」
男人因為塞蕾西婭的起身動作而停下手邊的作業,搖擺不定如風中殘燭火的塞蕾西婭,忽
然──
豁盡最後的一己之力,塞蕾西婭起身、舉槍、足動……將所有的悲傷、痛苦、憎恨……隨
著手頭上全力的刺擊要傾注至眼前這名奪走她最重要一切的人身上。
「我想見──我想見派恩呀!──」
最後一眼的印象,是那個男人的露齒一笑。
少女選擇了屬於自己的未來,而現實的當下,她已立身於涅普頓市集的一角,熱鬧吵
雜的喧囂中,一點一滴將她的思緒拉回。
「我的未來嗎……」
甫一抬頭,她發現人來人往中有兩名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邊。是華爾達王國的公主殿下跟她
身邊的女魔導師。
不動聲色地挨近到她們周遭,她聽到的是──
「是,不過話說回來,她給我感覺並不是本身心存邪惡者,只能說生活在安格納這塊土地
上……」
「……那位塞蕾西婭。」
心頭一熱,自然而然地靠上前去。
「公主,您有事需要我嗎?」
原本她兩人的場合因為自己意外的到來而變得尷尬,心頭此刻非常清楚的塞蕾西婭只知道
──
自己心中那最渺小最不起眼的單純,仍然未曾消逝在這安格納的大地上,僅只這樣就好。
這樣就可以了。
Chapter.52 Pay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