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內含一點點B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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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有個年少的獵人,他在山中和長者走丟了,迷路到了深山。
他走到超過領地的所在,來到一座隱密的瀑布。水流鑿穿頁岩,有個藍披肩的黑膚少年
少年獵人有點慌張,他已經跑出領地邊界了。他手拿獵刀,無聲地靠近沉睡的少年。
此時,少年醒了過來,他開口:「勒馬力孜?」
獵人嚇了一跳,這個少年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但是他並不認識這位少年,部落裡從沒看過這個人。
甦醒過來的少年挺起身子,左肩裹著藍色披肩,上半身紋著貴族的手紋。他的眼睛綁著黑色遮眼布,卻能夠準確無誤地望向獵人。少年走向傻住的年少獵人,對他自我介紹,他名叫阿蘇朗。
勒馬力孜盯著這個少年,他的遮眼布周遭,有密密麻麻的抓痕。年少獵人被嚇到了,轉身就跑,拋下了那個少年。
回到部落後,他忘不了這個男孩。部落裡沒有被取名叫阿蘇朗的孩子,卻有長者回憶起,在舊社被大水摧毀後,曾經有個紅眼睛的守護者,就叫做阿蘇朗。他被稱呼為巴里(palji),擁有以眼睛灼燒敵人的力量,他守護著族人來到現在的部落。
少年獵人勒馬力孜漸漸成長,同伴們早已架起鞦韆架,他還找不到喜歡的少女。獵人在狩獵時也煩惱著,在熟悉的路徑上,迷路到了遠山。
山中傳來悠遠的笛聲,勾起了他的心思,循著笛聲,他再次來到瀑布下。紅花八角散播著清香,綁著遮眼布,披著藍披肩的黑膚少年在水潭邊,以鼻笛吹著他沒聽過的曲子。
少年彷彿沒注意到獵人的腳步聲,仍然獨自吹奏著。勒馬力孜坐了下來,隨著鼻笛深幽的旋律拍著大腿,伴著少年共奏了一曲。
曲畢,少年轉過頭來,居然和勒馬力孜年少時所見相同,沒有成長,維持著精瘦矮小的身形,就連那閃耀的藍色披肩,都似乎維持著嶄新的色澤。此時他才注意到,他的頸子上,有一圈深紅色刺青,彷彿他的脖子斷掉過似的。
勒馬力孜已經不是當初的年少孩子,他向黑膚的少年搭話,記起他的名字叫做阿蘇朗。
少年並不怎麼說話,卻借給他自己的鼻笛,教會勒馬力孜怎麼吹奏剛才的旋律。獵人分給少年芋頭乾,少年則從小屋端出了自製的奇拿富。
「你就是巴里吧?」勒馬力孜問道。
少年搖搖頭:「我不喜歡那個稱號。」他蒙著眼的臉龐皺了起來,「那是個沒有家人的名字。」
「那我就叫你阿蘇朗。」
接著他們不談話,這裡似乎處在一個神祕的時空,勒馬力孜在此找到了他所欠缺的事物。他吹起少年教的古調,兩人聆聽著笛聲,深遠地浸入瀑布。
幾日後,少年要求獵人該回去部落了,獵人想抗議,他想留在這裡,陪少年種小米也好,但是少年說,他在部落裡還有未盡之事。
「吹奏我教給你的曲子,你一定能找到可以成家的女孩。」阿蘇朗如此吩咐他,便送獵人回去了。
歲月流轉著,獵人的孩子也漸漸大了,勒馬力孜辛勤耕種與獵捕,拉拔他的家庭。
勒馬力孜一直沒忘記阿蘇朗,他曾經試著去找那少年的瀑布,卻總是找不到,後來他也就漸漸放棄了這件事。
偶爾,勒馬力孜會在夢中回到那座瀑布旁,聽見少年吹奏的鼻笛聲。只有到了深山中,他才會吹奏阿蘇朗的鼻笛,以此懷念當時的記憶。
阿蘇朗沉睡在山谷之中,他的世界是靜止的,安穩地讓他陷入沉眠,不用一直維持清醒。他耕種的小米不需要照顧即能豐收,他的陷阱會在他將醒來時才捕到獵物,他釀造的小米酒,在他睡醒時是最美好的時刻。
有些迷惘的孩子會來到這裡,阿蘇朗依照心情,選擇要見面,或者避而不見。只有某位獵人是特別的,阿蘇朗將自己的鼻笛借給他,讓他去討到姑娘。阿蘇朗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作,但其實,依照他的心意,他是想把鼻笛和獵人都留下來的。
於是阿蘇朗沉睡著,但他感覺得到山谷外的紛擾。有外人來了,也有外人走了,族人們騷動著,這讓他睡不好,但是他仍然沒有起身。他很疲倦,這股倦意亙古至今,他曾經深信自己揹負著某種義務,但隨著這些年,許多事物來來去去,他不知道自己的判斷,到底對族人是好是壞。所以,他繼續睡著。
直到有一天傍晚,阿蘇朗嗅到令他懷念的氣味。他從過山香叢中起身,聽見他的鼻笛吹奏著。勒馬力孜來了,這次他是來告別的。
「他們說,要給我們土地,讓我們耕種。我們要下山了,要很久以後才會回來。」勒馬力孜說,遞出鼻笛,想要還給阿蘇朗。
阿蘇朗拒絕了,「你還會需要鼻笛。」他說,接著又問道:「到了山下,我就感受不到你們了,會有很多改變……真的要去嗎?」
「會變好的。」勒馬力孜說。
「……要記得回來。」
勒馬力孜的到來,令阿蘇朗的體力恢復起來,他與勒馬力孜一同去狩獵。阿蘇朗對山已經熟悉到不需要視覺,即使蒙著眼睛,他仍能自由行動。他們趁夜抓了飛鼠,吃了飛鼠腸子。
夜深了,回到瀑布小屋旁,阿蘇朗拿出自釀的小米酒,正是純熟甜美之時,兩人一起在火堆旁品嘗美酒,這時,勒馬力孜問道:
「你要跟我們一起走嗎?」
「不能,我不能跟人們一起生活。」阿蘇朗遲疑了一會兒,摸著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除了能傷人、以及讓我眼到人到之外,還真是沒用處。」
「但是你幫了部落,幫了我。」
「這是應該的事。」
幫助族人時,會讓阿蘇朗回憶起舊社的事,舊社已經被大水淹沒,只留給他深深的眷戀。有時候,阿蘇朗會走進長遠的時空以前,站在那潭靜默的大水旁,望著水深處的舊社。
「你下山了,還會回來嗎?」
「一定回來的。」
這一等,又是好多個年頭過去了。
阿蘇朗沉睡了好久好久,這對他應該是過眼雲煙,卻沒想到等待磨人。石板屋旁,紅花八角開了又謝,一波波清香拂過,讓少年的夢,偶爾回到過去。
「還在睡。」
當少年張開眼睛,他的身邊已經長滿了野百合,有個老人蹲在他的身旁,對他微笑。
許多年了,勒馬力孜已經老去,他說,他讓子孫帶回來山上,回到以前的家屋。他的身體已經沒辦法獨自負荷這趟旅程,是孫子背著他上來的。
阿蘇朗看得出來,勒馬力孜的生命之火正在漸漸熄滅。他在回到家屋後擅自脫離登山隊,走了好幾天才到達隱密瀑布。
「你是在害死自己,為什麼還要勉強過來。」
老人拿出鼻笛,雙手巍巍顫顫地將笛子交給阿蘇朗。勒馬力孜滿是皺紋的臉笑著:「我想聽你吹鼻笛。」
阿蘇朗愣愣地接過自己的鼻笛,看了一眼老人,然後吹奏出第一個安靜的長音。
太陽灑落在谷地,斑斑點點的陽光照在黝黑的臉龐上。少年的鼻笛吹奏出來的,是太過古老的哀愁曲調,但是老人似乎感到很滿足,將漸漸無力的身體靠在少年身上。
「我靠著你的鼻笛,度過山下的時光。」
勒馬力孜大概知道,大限將至,才勉強自己回到阿蘇朗身邊。阿蘇朗演奏完一曲,但那笛聲仍然繚繞不去,被困在瀑布山谷中,與蟲鳴鳥叫一同盤旋著。
「我不懂,為什麼你總是會回到我的瀑布。」
「因為你需要家人。」
阿蘇朗一愣,然後嘆氣,拍拍大腿,讓老人枕在自己的腿上。
在山谷中盤旋的笛聲漸漸變得深沉,共鳴著,徘徊不去。
接著,光影開始回溯。山谷中的樹木枯萎後又繁榮,畫眉逆飛遠颺,水鹿群對他們視若無睹,倒退著川流而過。太陽與黑夜逆轉,閃爍著的天空罩著兩人。
當阿蘇朗低下頭,勒馬力孜已經變回他最初所見到的少年。勒馬力孜的眼神滿是讚嘆,但阿蘇朗看得出來,他的生命並沒有真的逆轉。
勒馬力孜伸出手,碰了阿蘇朗的臉頰,沿著眼睛周圍的抓痕往上觸摸,問道:「我可以看看嗎?」
阿蘇朗感受著他的手指,輕輕按在遮眼布上。「你會……」
「我知道,但是至少最後,我想看看你。」
阿蘇朗遲疑著,過了一會兒,雙手才往後腦勺解開了遮眼布。
勒馬力孜深吸了一口氣,微笑著說:「跟我夢到的一樣。」
他的手摸著阿蘇朗的臉龐,替他拭去了眼淚,這一刻他的眼中,滿是夕陽染在雲海的昏紅。
少年的身體在阿蘇朗的身上,漸漸化為塵埃,隨著笛聲遠去。
「你是我的兄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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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故事的母題是毒眼巴里神話,這個故事在不同的部落有不同異文,這裡採用的是瑪家鄉胡金菊女士的版本,這是唯一有提及巴里以守護者身分保護族人的異文。時間設定在日治時期結束以後,一直到台灣原住民族運動興起時,所以勒馬力孜才會被遷走了,又想要回到祖居地。
圖文都是我的創作,希望大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