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白目與白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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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是背地梨?」
「是卑帝黎。」為濟糾正柳條的發音。
「所以是為什麼?」柳條問:「卑帝黎?為什麼我們是卑帝黎,不是薜荔多?」
「我不知道。」為濟回答說:「事實上,我認為這世上已經沒人知道了。五百年的
時間太久,久到許多往日都被遺忘。」
「阿嬤說四聖都不見了,這個也和天眾有關係嗎?」
「我還在查,但如果有我也不驚訝。」
「那焰口、針口、希祠這些字眼又有什麼意思?」
「我以為這個問題的答案很明顯。」為濟說。柳條想想也對,先前傷心欲絕的千金
說的沒錯,從來沒人見過成為希祠的薜荔多,也從來沒人看過針口講過一句話,而焰口是
拿來填海的。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柳條又問:「明明知道一切,卻不讓我們知道真相?我是
說,那些針口也是薜荔多吧?」
「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從來不將遴選出來的針口送回故鄉任職。」為濟說:「當然針
口也不知道全部的真相,他們只知道自己是幸運的一群,要是違反和天眾的約定,會立刻
被推上前往五濁惡勢的帆船。」
柳條頓時有些失落。雖然這解釋了為什麼大家都不喜歡針口,憑著直覺排斥這些負
責夜巡的薜荔多。但這一次找到答案沒有解開謎題的興奮感,接踵而來的反倒是空虛無助
。對她毫無隱瞞的不是同族的針口,反而是兩個外來的客人,柳條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
個事實。
不知不覺間,他們兩人走到柳條打撈水芋仔的池塘邊,想到金翼再也用不到這些水
芋仔,柳條忍不住又是一陣鼻酸。
「我得幫金翼謝謝你。最後這一段日子,謝謝你陪在牠身邊。如果沒有你幫忙,牠一
定沒有辦法擊敗玄揠。」為濟突然說。
「我只是做我覺得該做的事而已。」柳條說。
「有時候這樣就夠了。」為濟蹲下來掬水就口。柳條不知道該做什麼,只好學他捧水
來喝。連喝三口之後,她才發現為濟動作慢得驚人,捧著水向著天空不知道喃喃自語些什
麼。尷尬的柳條往後退,好讓為濟一個人做完整套。
「你不用後退沒關係。」他說。
「我怕打擾到你。」
「我只是想對金翼告別而已。可惜這裡沒有酒,有酒和杯子的話會更正式一點。」
「我、我也能和牠告別嗎?」
「我教你怎麼做。」為濟招手要柳條靠近。「跪著或蹲著都沒關係,想好要對牠說
什麼話再捧起一把水,說完後喝下去。記住只有三次機會,想清楚你要說些什麼。等三捧
水喝完,你們就正式告別了。」
「真的嗎?」柳條問:「說完我和牠就再也沒關係了?」
「當然不是。你還是會想起牠,牠的樣子和聲音依然是你記憶的一部份。只是告別
過後,每當你想起牠也許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柳條其實也聽不大懂,但不用忘記金翼對她來說也就夠了。她捧起第一把水想起金
翼尖酸刻薄的語氣,總是頤指氣使的小心眼。
「謝謝你。」
然後,她想起金翼的故事,可惜的是她再努力也沒有辦法,讓金翼重遊那些故事裡
的美麗風景。
「對不起。」
最後還剩下什麼?柳條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突然間沒了金翼,薔山土牆後這
麼一個龐然大物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顆人頭大小的玻璃珠。雖然他們相處的時間短
暫,留下的記憶卻會讓柳條惦記一輩子。
「謝謝你。」
喝完三捧水,柳條把手甩乾。為濟站在不遠處等她。
「話說完了?」
「說完了。」
「那繼續走吧。」
為濟往前走,柳條抱著琉璃心跟上。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把琉璃心捧好。」為濟又開始用手在空中比劃,柳條照他吩
咐捧好琉璃心。「陰陽敕令,縮。」
琉璃心縮小成一顆剔透的玉石,小到柳條能一手握在掌中。
「這樣帶在身邊應該會方便一點。」為濟說。
「謝謝你。」柳條把琉璃心收到胸兜的夾層裡。等回村子後,她得另外想個方法收好
琉璃心,這是金翼的遺物,不能有任何閃失。
「雖然不能拿來對付舟溺天,但琉璃心很稀有,也藏有很多秘密。」為濟告訴柳條說
:「或許其中一個秘密,未來能派上用場也說不定。」
「我只需要知道這是金翼的遺物就夠了。」柳條說。他們繼續往前走,小福村就在前
面不遠了。「說起來,你還沒告訴我你這些時候都躲在哪裡耶?」
「少來,上次我不是才教你要怎麼照顧銀枝嗎?」
「我只是想聽你親口承認。」柳條說:「為什麼你會找上銀枝?她身上有你要的東西
嗎?」
「可能有。」
「和她的孩子有關?」
「和她的孩子有關。」為濟說:「雖然無法斷言,但我認為生之息非新生兒的氣息莫
屬。」
「生之息?這也是你在找的東西?」
「沒錯。」
「你會保護銀枝也是為了這個?」
「沒錯。」
「為什麼是她?」
為濟嘆了口氣。「說來也是湊巧。在我躺在原野上掙扎求生時,懷有身孕的銀枝
出現,我一直想不通的環節突然開通了關竅。於是一來為了生之息,二來我也得謝謝她在
我受傷時幫忙照顧我。給她一點用藥和飲食的建議,用點真氣幫她保住胎兒,算是彼此互
惠。」
「你要把她的孩子帶走?」
「不用。雖然古卷記載語焉不詳,但我想我只要留下新生兒呼出的第一口氣息,或
是第一聲哭聲就行了。苦痛之氣與我氣血相連,又會和其他元素相互牽引,等銀枝平安生
下孩子,我自然有所感應。」
「你不會傷害她?」
「我可以承諾,如果得傷害她才能取得生之息,我願意放棄。」為濟一邊走一邊說
,看著前方視線沒有絲毫偏斜。
「你發誓?」
「我發誓。」他說:「我還沒到不擇手段的地步。」
柳條不敢問如果他不擇手段會發生什麼事。昨天那些天眾的慘狀,可不是睡個一覺
就能徹底忘記。
「你做的是好事嗎?」柳條問。
「我希望是。」
「能幫我們留下那些男孩子嗎?」
「如果我成功了,地獄口就能封閉,不會再有薜荔多被丟進五濁惡勢。」
「那我能做些什麼?」柳條問:「我是說我能做什麼幫忙銀枝?」
柳條問得太突然,為濟楞了一下才說:「她生產時可能需要一個幫手。平時要注意
飲食,過度勞動也不行。當個好朋友,空閒的時候多幫幫她。然後在她生產之前,記得保
守秘密。」
「為什麼?其他人的媽媽要是懷孕了大家都會幫忙呀!」
「我很懷疑銀枝能不能得到相同的待遇。」
「銀枝……」
柳條還想追問下去,為濟的口氣很奇怪,好像銀枝懷孕是個禁忌。這是為什麼?沒
錯,銀枝沒有在送行時跟人上山,但是沒上山就不能懷孕嗎?
「看來是我們暫時分開的時候了。」
為濟說得沒錯,小路前方有幾個爬行的影子竄動。跑到村子外圍大聲嚷嚷,不知道
村民們是不是正在慶祝擺脫黑玉靈芝的惡夢。
「我會找個地方躲起來,這段時間你自己注意安全。」為濟說:「記得我們說好的
故事。」
「我被媽媽打,不開心所以離家出走。這兩天我都在薔山上亂晃,什麼也沒看到。
」柳條又背了一次。「我有說錯嗎?」
「有人到薔山卻沒找到你呢?」
「因為我躲得很好。」柳條擺出一個調皮的笑。「他們都不知道我有多會玩捉迷藏。」
「就是這樣。」為濟說:「我已經清掉你身上的咒術痕跡,如今你唯一的罪證就是
琉璃心,不過我想你知道該怎麼處理。」
「我會藏得好好的。」
「保重。」
下一陣風吹來時,為濟轉身邁步消失在風中。柳條只不過瞇了一下眼睛,他就消失
得無影無蹤。他和金翼都一樣是個怪人,柳條猜想這也許是自己喜歡接近他們的原因。銀
枝也是怪人,柳條喜歡和怪人相處,當然她也喜歡普通好朋友,不過怪人有怪人獨特的好
。
柳條往前走,她能聽見村民們的喧鬧聲。小福村又回到平日打打鬧鬧的生活,實在
是一件非常令人開心的事。關於金翼的故事,柳條會想辦法慢慢告訴大家。總有一天,他
們會擺脫被送上大船的命運,只要村民們知道真相,一定都會贊成她的建議。他們可以找
監齋幫忙,沒有人應該被送到五濁惡勢去。聽那喧鬧多有活力,這是幸福的小福村……
喧鬧聲好像太激烈了。
發生什麼事了?銀枝不懂,玄揠龍王已經死了,黑玉靈芝的問題解決了。大家究竟
在吵什麼?
她快步向前爬,心中暗生焦慮。
到底發生什麼事?
趕上前映入眼簾第一幕,就是滾到腳邊的銀枝。柳條還來不及感到訝異或是彎腰扶
她,一顆丟歪的石頭就這麼打在肩膀上。說真的柳條是震驚大於疼痛,和平常閒著沒事拿
木鱉子互扔不一樣,這顆石頭確實帶著惡意,是想傷害人。
大大小小的石頭、土塊飛來,柳條趕緊彎腰擋在銀枝身前!
「等等、等等!」她急得揮手大喊:「你們在做什麼?」
齜牙咧嘴的的小福村村民手上拿著各種農具當武器,沒分到武器的就隨地撿石頭
充數。他們不斷謾罵,吼著柳條聽不懂的話。目標只有一個,就是摔倒在地、全身泥沙、
瑟瑟發抖的銀枝。
「住手!」柳條喊道:「你們在做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有個礙事的白目鬼擋在前面,村民們總算停下來,轉而怒目瞪向柳條。他們像群不
會說話的野獸,只知道怒目瞪視,握著武器低吼。人群間傳來窸窣聲,虎仔花和紅荊走到
前頭。
「柳條,你和你媽媽回去,這邊讓我們大人處理。」虎仔花說話,紅荊更直接,伸
手揪住柳條的手臂把她往身邊拖。
柳條立刻掙脫母親的手,跑回銀枝身邊擋著。「不要、不要!你們在做什麼?為什
麼要打她?柳條又不是壞人,為什麼要打她?」
「她是個詛咒。」面目猙獰的村長說:「就是因為她,天眾才會要我們村子種黑玉
靈芝。我們都已經問出來,她也老實承認,龍王出事那天就是她拉故意你去薔山。她設計
陷害你,還想趁機毒殺龍王。」
「龍王?薔山?」柳條傻住了。「這和銀枝有什麼關係?」
「就是因為她,天眾說要下的雨才會沒下。我們要把她帶去給落伽谷交給監齋,告
訴他們一切都是銀枝的陰謀,天眾才不會怪罪到我們頭上,害死全村!」虎仔花大聲說,
其他村民大聲附和。
「不、不——不可以!」柳條說:「你們都發瘋了嗎?銀枝和這件事沒有關係,她
也沒有拉我去薔山。我們只是一起去摘艾草而已,大家每天都會到處摘艾草不是嗎?」
「可是沒有人摘到染上巨鵬的毒血。」虎仔花大聲說:「偏偏就是她,就只有她帶
你去薔山才發生這種事。」
「不對、不對,事情不是這樣。」柳條想解釋,但是千頭萬緒在心中亂成一團,她
根本不該從哪裡說起才好。「事情不是這樣,銀枝沒有錯,你們不要打她!」
「我們可以不打她,但是一定要把她趕到落伽谷去。」虎仔花說:「讓她自己去跟
龍王謝罪,求龍王饒她小命,只有這樣才能救我們的村子。這是我們連夜開會講好的事,
所有人都同意要是黑玉靈芝的事又出差錯,就一定要把銀枝給趕出去。我們不能再收留她
,不然整個村子都會遭殃。」
「開會?你們開了一整個晚上的會就講這個?」柳條氣得跳腳。「我告訴你們不是
這樣,你們都被騙了,龍王才不會救我們的村子。牠根本是個大壞蛋,都是牠和天眾一起
騙大家,七層他們才會被帶到香海去送死!」
「你說什麼?」這次發出聲音的是千金。「你說我們家的七層怎麼了?」
「他們都被送走了,送出香海去了。」柳條再也管不住從昨天開始就壓在胸口的哀
傷,她不能對出賣為濟和金翼,但是看看這些傻瓜——他們以為龍王是保護他們的神獸,
為了巴不得吞下整個村子的龍王要將無辜的銀枝趕出村子。
「你剛剛說了什麼?」氣急敗壞的千金推開虎仔花走向前。「你說我的七層怎麼了
?還有三白、五加、九尾呢?」
「他們都被送走了,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了。」不能再拖了,柳條必須說出真相。
「不要罵銀枝,銀枝沒有錯——」
「你在講什麼瘋話?」虎仔花搶上來說:「離家出走一整夜,又在這裡說一些莫名
其妙的話。紅荊你快點把女兒帶走,我們還要趕這個妖女去落伽谷。」
「你們不准動銀枝。」柳條再次甩開媽媽的手,趴到地上抱住住銀枝。「如果你們
要帶人去落伽谷,那就帶我過去。是我把龍王毒死的——沒錯,我離家出走就是去落伽谷
。我、我有一整瓶的毒血,我不想要種靈芝,所以我離家出走去落伽谷,把龍王給毒死。
」
「什麼?」村民們睜大眼睛,不約而同往後倒退一步。
「你在說什麼?」虎仔花的下巴幾乎要掉在地上了。「你把龍王給……」
「我不要把玉米筍讓給龍王。」柳條說:「我也不要監齋逼我們種靈芝。我說的是
真的,他們搶走我們的辛苦種的東西,又只給我們扎餅,我討厭吃扎餅。龍王是壞蛋,他
和天眾都一樣,只想把我們騙出海讓怪物吃掉。我不要龍王在這裡,所以我去把牠毒死了
。」
柳條說了一次又一次,即使為濟的警告還在耳邊繚繞,但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看
看那些發紅的眼睛,他們很可能在半路上就打死銀枝,柳條絕不能讓這件事發生。就算要
因此扛下滔天大罪也沒有辦法,柳條必須說,為了銀枝,也為了為濟和金翼的犧牲。
「你們都被騙了,天眾根本不鳥我們。」柳條說:「不管我們種多少玉米還是靈芝都
一樣,都只是他們丟到海上的魚餌而已。」
有好一段時間,村民們鴉雀無聲,沒人發出半點聲音。虎仔花雙手壓著千金和紅荊
,像要保護他們一樣,不讓兩人接近銀枝和柳條。
半晌後,身為村長的她好不容易才說出一句話。
「把、把——我們得把他們兩個關起來,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沒錯,絕對不能讓
別人知道,要把他們關在村子外的地洞裡。丟到、丟到黃泥坑好了,沒錯,就丟到黃泥坑
,不能讓他們出來。」
虎仔花看著柳條好像看到鬼。
「絕對不能讓監齋以為我們在包庇她,絕對不能讓天眾知道這件事。」
紅荊還想伸手拉柳條,但是這次走出來阻止她的是白楊嬤。他們母女緊緊抱在一
起,淚珠不斷滑落臉頰。他們不敢靠近柳條,兩個手腳比較長的村民拿長木棍走上前,揮
著棍子要柳條和銀枝乖乖配合。失魂落魄的銀枝呆呆地往前走,圓滾滾的肚子拖在地上。
好像所有的村民一夕之間,再也不認識曾經一起歡笑、耕作的柳條。好像柳條一
直藏著不可說的惡疾,如今終於曝光在陽光底下。突然間恐懼就這麼抓住柳條,嚇得她手
腳發冷,每一步彷彿都有千斤重。
她到底做了什麼呀?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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