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寰宇二創:形者(下)

作者: tonefan990 (統粉990)   2020-03-13 16:49:32
05
  太陽已經成了落下前的一抹餘暉。
  車輪和馬蹄在地上留下印記,激起黃沙,使其成為飄散在空中的一團濁氣;濁氣是那
麼生意盎然,車轍和蹄印是那麼深刻有力。但它們遲早會消失,會被覆蓋過去,最後沒留
下任何東西。
  如同人的生命般脆弱無力。
  如果敢對自己承認,自從投身復仇之路以來,蓮生一直都很怕死。不,他早已做好賠
上性命的覺悟,他所畏懼的,是在手刃仇人前就墮入黃泉。每次他死裡逃生時都會暗自慶
幸。
  但這次他卻只希望自己可以就此消失。
  為什麼這個世界總是在帶走他寶貴的東西?或者這全是他的錯?如果早年的他不是一
個執著於名利的白癡,如果今日的他可以放下仇恨,這一切是否都不會發生?
  不,這次我不是為了復仇。他在心裡想像少女靠在車廂內的模樣。可是這是值得的嗎
?犧牲一個朋友,換取贖罪的機會?
  不知道。可能沒有人知道。如果霍先生知道這件事,他會怎麼說呢?
  正當蓮生想到這裡,霍先生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另一輛馬車停在大道旁,霍先生正半躺在車夫的位子上,悠閒地朝他微笑。
  蓮生又驚又喜,趕忙提韁勒馬,停下馬車。他把兀自昏睡的少女抱到霍先生的馬車上
,跟著躍上車夫旁邊的位子。原先那台車的馬都已經累壞了,速度大不如前。
  「您怎麼會在這裡?」
  「哦,這個不急。」霍先生直起身子,「還是先說說你們的情況吧。」
  蓮生控制住感情,用幾句話說完了情況。霍先生則一邊聽一邊駕馭,馬車掉頭之後,
再次開始前行。
  「好吧,我得承認,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霍先生聽完之後,不緊不慢地說。「看
來我因為感覺不對跑過來是正確的。」
  看著他氣定神閒的模樣,蓮生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希望。霍先生也是趕著車過來的,雙
方比預定還早許多會合,所以他們離柳月斷後的位置並不太遠,時間也沒過太久。如果有
霍先生相助,也許──
  但蓮生才剛開口,霍先生就搖了搖頭。「我不認為我幫得上忙。我……沒辦法。」他
說,「何況我不認為還來得及。你真覺得這樣值得嗎,為了那一絲希望賭上白費一切的風
險?讓那孩子也一起冒險?」
  蓮生咬牙。霍先生說的實在太有道理,但是……
  他真的什麼事都做不了嗎?
  「不,還有一個辦法。」他豁然抬頭,「您帶著這孩子離開,我回去接應柳月。」
  話說出口,他立刻下定了決心。這正是他應該做的事情。
  霍先生的眼神變得遙遠,彷彿在看向虛空。「我強烈建議你不要那麼做,」他的雙眼
重新聚焦,以前所未有的銳利目光盯著蓮生。「你不會喜歡這麼做的結果的。」
  「您告訴過我,要去關注憎恨以外的東西,不是嗎?」蓮生堅定地說,「我頭一次覺
得自己可以照您的故事去做了。」他試著故作輕鬆,「難得今天我兩次照著你們的建議行
事,但得到的反應都是不贊同,這可真奇怪。」
  「那也許只因為我和他都有一個很好的理由。」霍先生的聲音中帶著一股奇異的威壓
,但蓮生也毫不退讓地盯著他。
  霍先生研究了蓮生的眼神幾秒後,笑了笑。「如果我不停車,你趕也要把我趕開,你
跳也要跳下車跑回去,是不是?」
  蓮生點點頭。
  終於,霍先生長長嘆了口氣,提韁勒馬。「被自己的刀子刺中還真難受啊。說真的,
這完全不是我的本意,你們這裡有句話怎麼說……哦,人算不如天算啊。」
  「抱歉。謝謝您一直以來的教誨。如果我和柳月沒能回去,替我好好照顧她。」蓮生
說,探身就要跳下馬車,但霍先生伸手按在他的肩上。
  「你就這樣過去是沒有勝算的,帶著我的禮物再去吧。」霍先生說,蓮生不解地轉頭
看他,「我的生命為你所有,我的駐氣歸你所有。」他字句清晰地說。
  蓮生雙眼大睜,吃驚地看著一團彩色的霧氣從霍先生身上湧出,竄入他體內。他猛然
跪下,彷彿再次受制於音形術,但他知道並非如此──這感覺完全不同。那股奔入他體內
的能量有如烈酒一般,雖然醇美,勁頭卻大得讓人難以承受。
  他沒想過世上居然會有如此離奇的事情,所有的知識都指出這不可能發生。如果不是
親身體會,他一定會斥之為天方夜譚。
  霍先生將真元讓渡給了他!
  不,說起來,這真的是真元嗎?他一手撐著地板,一邊顫抖,一邊沉浸在這股奇妙的
感覺中。所有的色彩和聲音都飽滿豐富起來,彷彿他的耳目從出生以來都是殘缺的二級品
,直到現在才第一次恢復正常。
  更讓蓮生驚異的是對他人動作的感應。他像傳奇中的武者一樣,不用抬頭,就能感覺
到霍先生的一舉一動:他微笑著伸出一根蘸血的手指,在自己的背上繪製形紋。
  形紋成形的瞬間,蓮生也恰好擺脫了那奇特的衝擊,他隨手一撐就彈了起來。霍先生
施予他的人形術遠比柳月的強大,使他的動作出奇地剛健有力。蓮生接連不斷地眨眼,彷
彿這樣就可以從夢中清醒過來。
  緊接著好奇壓倒了一切,他迫不及待拿出法杖,試著使用體內新的真元繪製形紋。
  沒有熟悉的汲取感,空中也沒出現鮮橘色的線條。他又試了一次,但還是一樣。力量
就像是形狀不對的鑰匙,拒絕進入鎖孔。
  所以這果然不是真元,蓮生心想。性質不一樣。但真的非常相似,它們存在於我體內
的感覺幾乎完全相同……
  「……您剛剛給我的到底是什麼?」他抬頭看向霍先生,得意的笑意正在後者的眼中
閃爍。
  「用你們這裡的話來說,就是仙氣。」霍先生漫不經心地打著響指。「這東西用法可
多著呢,不過沒時間教你或讓你學了,給你這個只是讓你能有額外的感應力,誰教你不吃
錫。不過說真的這還挺……嗯,套句你們的話,大材小用的。」
  「您到底是什麼人?」蓮生覺得自己快暈過去了。「您真的是仙……」
  「哦,不不,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躊躇滿志的遊客,以寰宇為家。」霍先生微笑
,「不用為了這些謝我,我這趟可是滿載而歸啊,畢竟你們的文殊大仙對我一向慷慨。你
作夢都想不到我從他那裡拿到了多少東西。如果不是仙氣這麼貴重,我可能會把它們全部
給你噢。」
  蓮生大部分的話都沒聽懂,他只知道霍先生又在故意胡言亂語了。「先生──」
  「好啦,你的謝辭一定豐富多彩,不過時間要緊,我們還是假裝這一步已經做過好了
。」霍先生說,他的微笑稍稍收斂,「快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敵人或許會出乎你的意料,
不過我想你會有辦法應付的。別了,巧思之子。」他朝蓮生揮手。
  時間要緊。這個認知隨著話語浮出水面,壓下了蓮生的好奇心。他對霍先生深深地一
鞠躬,跳下了馬車,頭也不回地奔向朋友的方向。
  ※
  風聲呼嘯。心臟如雷般鼓動,將一波波精力送入血脈。道路彷彿是自行在蓮生的腳下
滾動,將他迅速運回原先兩人分離的地方。
  又要賭命了。這是第幾次了?諷刺的是,這還是蓮生第一次為了他人,而非自私的動
機這麼做。感覺居然意外……挺好的。就好像齒輪都已卡到定位,只待推下開關的一台機
器。
  現在他只需要奔跑和祈禱。祈禱自己能夠趕上。這個希望也是有根據的,因為直到現
在他還沒有看到任何追兵。也許這表示柳月還在奮戰。
  如果已經太遲了呢?就像那時候一樣,好不容易才回到鯨眼,卻只得到一家老小都早
已被斬首示眾的消息?
  不,這一次我可以做點什麼,他心想。即使柳月已經輸了,他們也可能會留他一命,
好拷問出我的行蹤。
  終於,蓮生可以看見他們的身影了。戰鬥還沒結束!他掏出法杖,腳底加勁飛奔過去
──
  但他終究沒能和他朋友並肩作戰。
  映入眼中的景象使他整個人忽然停頓,彷彿連呼吸心跳都歸於沉寂。
  柳月身上帶著幾道不淺的傷,每道傷口都在淌血,頭巾也被打落了,看起來已像是一
頭困獸。
  但死傷大半的是那群追兵。
  他們和馬匹全倒臥在血泊中,只剩下那個銀色鎧甲還在苦苦支撐。他焦躁慌亂地以怪
力揮動武器,卻被柳月一次次輕鬆避開他的攻擊,後者的動作迅捷非人,有如鬼魅。
  蓮生的手在顫抖。不知為何,朋友還活著,而且戰鬥能力強得完全超出他的想像,這
兩件事並沒有讓他感到半分欣喜,反而有一股刺骨的寒意沿著他的脊椎擴散。
  他似乎認得這樣的動作。
  一陣風將一塊布吹到他的腳邊,原來是柳月的頭巾,內側密密麻麻地繪著精細的形紋
。這是用骨豬的血繪成的,蓮生在暈眩中注意到。人形術的天材,用它繪成的形紋幾乎可
以永久存續。柳月一直偷偷把這些附加在身上?為什麼要這麼秘密,而且這些形紋的功能
是什麼?
  銀色鎧甲的動作越來越遲鈍,終於重心被柳月一帶,摔倒在地。長刀隨即精準刺入鎧
甲間的縫隙,那人一陣抽搐後就不再動彈。
  勝者轉過身來,臉上掛著殘暴的笑。但一看見蓮生,他臉上的表情就被絕對的震驚所
取代。
  蓮生木然地回望著對方。看到柳月戰鬥的身姿時,他就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而現在
他知道它應驗了。
  我強烈建議你不要那麼做。你不會喜歡這麼做的結果的。
  說不上來是怎麼回事,但他直覺地跳到了結論。
  蓮生覺得自己彷彿又身處於礦坑出口的通道。他側腹滲著鮮血,無力地癱倒在地,感
覺到身下岩礫帶來的刺痛。一個佇立在洞口的身影,背著火光,露出邪惡的微笑,得意地
俯視他……
  眼前人物的臉和他記憶中完全一樣。那不是柳月,而是冰烈的臉。
06
  世界彷彿被撕成了兩半,所有的東西都扭曲成奇怪的形狀。
  「所以一直以來都是騙局。」蓮生說,他訝異於自己聲音的穩定。「你就是他。你用
繪在頭巾上的人形術易容,假裝自己是他的兄弟。」
  蓮生覺得自己應該嘶吼,大叫,傾盡一切的力量攻向那個傢伙。但他成功強壓下了自
己的情感。曾經,有某個人告訴過他,如果你在遇上他時不能控制你的感情,那你就別想
成功復仇……
  這個人現在就站在他眼前,身上流淌著鮮血,臉上的表情再次變得冰冷而空虛,眼中
閃爍著盤算的光芒。
  「沒有所謂的易容人形術,至少我自己沒聽過,也發明不出來。我只能退而求其次,
用大量的人形術,微調五官的模樣。」閒話家常的語氣,「這種易容法只能以骨豬的血為
媒介,否則根本負荷不起消耗的真元。況且,每次失去效力都要重新繪形,沒兩下就會穿
幫。」他撕下衣襟包紮,嘆了口氣,「愚蠢,你看,去他的愚蠢。這是所有人都無法逃脫
的宿命。的確,用頭巾掩飾似乎是個聰明的主意,但回頭來看,我就是在耍蠢。更好的做
法是像你一樣剃光自己的頭,對著鏡子把形紋繪在自己的頭皮上,再用頭巾遮著。這樣即
使頭巾掉了,我也還可以試著捏造藉口蒙混過去。」微笑加深,「雖然我想在締造這樣的
戰績後什麼藉口都無濟於事。」他看向周圍累累的死屍,「啊,是什麼讓你這麼快就趕回
來?那孩子呢?」
  蓮生覺得自己快被腦中的荒謬感炸了開來,他只想放聲尖叫。他無法相信有人的演技
能如此逼真。但眼前人的身上已經沒有一絲過去的影子,他示以蓮生的面貌和柳月同樣真
實。
  沒錯,我從來就不認識他。「霍先生來把她接走了。」他咬著牙,勉強自己吐出一句
話。
  「那好管閒事的老妖。」他咂了咂嘴,「我向來就不喜歡他。」
  「為什麼?」問題自動脫口而出。「為什麼?」蓮生又問了一次。
  這句話很含糊,但柳……冰烈顯然聽懂了他的意思。
  「我告訴過你了。」那雙眼睛冷淡地回望他,「我憎恨上族。以焰形者而言,你是不
世出的奇才,善加利用你的力量,就能達成我的目的。為此我從很久以前就開始準備。」
  「準備?」蓮生的拳頭漸漸握緊。
  「我早就看出你有能力,但也看出你絕對不會把那股力量用在和朝廷敵對上。你只會
和他們同流合汙,壓根不去想有多少人要為你們的作為淌血流淚。」冰烈冷笑,「要怎麼
樣讓這樣的一個人反過來攻擊自己的族群呢?給他一個契機,讓他體會到平民的痛苦?不
,這不夠。他也許會開始反思,但並不會採取更激烈的行為。」他的語氣像在談論天氣,
眼神卻極其陰冷,令蓮生渾身發寒,「我得給他一個更強烈的理由。仇恨。替他塑造一位
極其可憎的仇人,再奪去他的容身之處。」依然是淡然的口吻。蓮生感到自己在很快地逼
近沸點。「所以我趁他剿滅叛亂者後突襲他,用帶毒的武器讓他動彈不得,卻不下殺手,
把他困在那裡;自己則趕回京城,放出他沒有在剿滅叛黨後迅速回奏,是因為想佔地為王
的消息。朝廷果然信以為真,將他的家人全部處決──」
  蓮生沒有再聽下去,他的耳中已被血液鼓動的聲音佔據。
  他迅速抬手,但他的肩膀才剛一動,冰烈就忽然壓低身體,往前朝他撲出,速度連虎
豹都望塵莫及。
  好快!蓮生打斷繪形的動作,靈敏地往後一閃。仙氣和強化體能的人形術救了他,原
先應該埋入他腹部的刀柄只打中空氣。他不敢大意,再次後退拉開距離,把法杖和圓盾擺
出架式。
  不知為何,冰烈沒有繼續攻擊,只是站在原地盯著他,若有所思。
  他在評估,蓮生發覺。剛才我的反應動作超出他的預期,所以他不敢貿然進擊。可是
,為什麼他用的是刀柄?為什麼不直接出刀?
  「我懂了,」冰烈嘆了口氣,「又是那老妖的傑作。他真會給我添麻煩。也許這一切
都在他的意料之內。」
  「你什麼意思?」蓮生忍不住問,他一時幾乎忘了眼前的人是誰。
  「不怪你沒能看出來,畢竟當局者迷。但在我看來這實在是明顯得太厚顏無恥了。給
你一個絕佳的理由,讓你去營救一個可以讓你想起你女兒的孩子?那孩子的經歷還恰好可
以讓你反思過去的罪孽?」他嗤笑一聲,「據我猜想,這就是他的目的:讓那孩子成為你
新的家人,成為一道能夠使你放棄復仇的枷鎖。雖然我不認為這計策會成功,但真的讓我
捏了把冷汗。」
  蓮生立刻知道他說的是真的。的確,霍先生玩的這一手實在太明顯了,他怎麼會看不
出來呢?「為什麼你認為他不會成功?」
  「他低估了你的仇恨。我可是花了很多功夫才確保你能走上這條路。」冰烈說,表情
沒有半分得意,好像只是在敘述一件歷史事實,「再說,要是事態不妙,難道我會任其發
展嗎?要是那孩子成為你重要的人,那我就再利用她讓你回歸正道就好。」他諷刺地微笑

  「你這怪物。」蓮生低咆,抬手繪形,冰烈也迅速反應,壓低身體飛速靠近,先前的
一幕再次重演。
  但兩人才剛開始動作,遠處便傳來一陣又急又密的馬蹄聲,顯然又有追兵將至,而且
聲勢浩大。兩人立刻停頓,臉上都微微變色。
  「先休兵吧,這樣下去雙方的目的都無法達成。」冰烈率先冷靜地說,他指著一旁的
山峰,「到那裡去做個了斷。」
  說完,他便轉過身去,竄入道旁的密林。出乎意料之下,蓮生還不及施術就丟失了目
標。他咆哮一聲,追在他身後,消失在一片綠色裡。
07
  兩人一前一後在山間的小徑間奔馳,慢慢接近山頂。他們都以留有餘力的節奏移動,
彷彿是在一同練跑,而不是要將要互相廝殺的死敵。兩人間始終保持十來步的距離。
  我可以擊中他,蓮生心想。他已經對自己說過好幾次同樣的話了。這個距離對我有利
,更不用說他還背對著我,只要動動手就結束了。快啊!
  但他最後還是垂下了法杖。不,他和那傢伙之間的事情還沒了結,他不能接受這種閉
幕的方式。雖然他最懦弱的部分實在很想就這樣一了百了。
  不知不覺間,穹頂已經拉上黑色的布幕。冰烈回頭看了他一眼,忽然加速,很快就消
失在拐來彎去的小徑間。蓮生一咬牙,也跟著全力狂奔。
  冰烈在接近峰頂的涼亭等他。他坐在亭內,輕鬆地斜靠著亭柱,抬頭看著星空,顯然
正在利用這短短的時間恢復體力。
  「怎麼,不趁這個機會攻擊我嗎?」他只掃了一眼蓮生手上的法杖,就又抬頭仰望。
  「是的,因為你還欠我一些答案。」蓮生抱著刺痛的側腹喘氣。
  「問吧。」
  「為什麼你剛才只用刀柄?」他原本想問的不是這個,但問題又一次自己蹦了出來。
  「我希望你能問些更有水準的問題。」冰烈語氣不耐,「答案很顯然,因為出刀可能
會殺了你。我從來就不想要你的命。」
  「那你又為何要幫助我?教導我那麼多?」蓮生咆哮,怒意混雜著悲痛一起湧出。你
為什麼可以這麼無情?那一切都是假的?
  「別耍蠢了,我那麼做只是為了培養你的力量。」冰烈的眼睛半閉起來,好像被逼著
說這些話讓他感到極為疲倦,「同時也是讓你別衝過頭了。我預定的計畫是放出自己的消
息,讓你在正確的時機,攻擊上族的重要地帶,而不是讓你飛蛾撲火。你愚蠢的程度超出
我的預期,所以我才不得不調整計畫。」
  「除了你的目的,你什麼都不在乎,是嗎?」蓮生的吼叫變得幾乎像是在哀號。為什
麼,柳月,為什麼……
  「是的,但我不認為你有資格在這點上質問我。」他終於轉頭望著蓮生,露出淡淡的
冷笑,「是誰為了自己的名利,一殺就是幾十人?那些蟲形者的命就不是命嗎?他們是叛
亂者,但你有沒有想過是誰逼得他們反叛的?裡面有多少人,只因為祖先曾經犯過大罪,
就要在那些不見天日的礦坑中,用自己的真元操縱蟲子勞作?只活三十幾年就死去,到死
也沒離開過那個地方,不能有任何夢想和希望。你在乎過他們嗎?」
  蓮生覺得自己彷彿被劈成了兩半。可怕的是,他說的是對的。這些天來他一直在改變
,已隱隱發現過去的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偶爾回想起自己的殘酷時會心裡發冷。但從來
沒有人就這樣把事實扔在他臉上。
  「你是典型的上族,一個自私自利的混蛋,所以我做了我認為正當的事。如果一個人
認為對異族為所欲為是可以被接受的,那麼當他被他人以同樣的方式對待時,就算是神也
不能說這不公平。」冰烈說,他的雙瞳冷若堅冰,「我想你一定可以理解我。以前你的作
為是出於冷漠,現在則是出於憎恨。你一定明白那種巴不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滋
味。」
  確實如此。儘管理由不同,他們共享同樣的感情。蓮生可以理解冰烈的所作所為,如
果是為了復仇,他也會做一樣的事。
  他咬一咬牙。「你說的沒錯。如果日後有人找我報仇,我會承擔我應有的責任,但今
天要為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人是你!」說完,他憑空繪形,對著冰烈釋放出一道閃電。
  冰烈一躍而起,閃電連他的皮都沒擦著,擊中涼亭的柱子,巨響過後,火頭隨即燒了
起來。
  蓮生又發出數道閃電,但全被冰烈一一避過,只打在岩壁上。不行,距離太遠,他有
充分的時間反應。蓮生停下動作,左手摸出懷中的圓盾。我得讓他靠得更近再出手。
  這個戰術很危險。焰形者對人形者的最大優勢就是距離。但對付這個怪物,只有兵行
險著才有勝算。
  冰烈以側步迅速移動,靈活地擺動身體,似乎在找尋衝近蓮生的時機。蓮生也配合他
轉動身體,始終以正面相對,謹慎地注意雙方間的距離。只要他再向前踏出兩步……
  冰烈忽然往後一退,彎腰抄起地上的幾顆石頭,然後才往前衝來。
  蓮生的心沉了下去。不妙!他抓準時機繪形,但冰烈也在同一時間對他扔出石頭。人
形者最大的缺點,就是只能憑自己的肉體作戰,但顯然他早已想好了克服攻擊距離的方法
──
  那顆石頭正對著蓮生持杖的手飛來,準頭和速度都十分驚人,他及時縮手,沒讓法杖
被打落,但繪形的動作也因此中斷。他立刻重整態勢,石頭卻接連而來,暫時封住了他的
武器。
  這能爭取的時間還不到三秒,但冰烈已在這段空檔中衝到他的跟前,一拳打在他的腹
部上。
  「呃!」蓮生不由自主地彎下腰,呼吸困難立刻伴隨劇痛出現。冰烈雙拳不停,每一
拳都結實地打在他的腹部,奪走他反抗的力氣。蓮生幾次揮動圓盾和法杖,都被他輕易擋
開。他很快就跪倒在地,除了死抓著手裡的武器,做不出任何反擊。
  冰烈迅速移位到他身後,用手肘勒住他的頸子,對他的喉嚨施壓,另一手將他手中的
法杖拍落在地。蓮生一邊掙扎,一邊伸手探向懷中的短劍,但冰烈先一步壓住了他的右手
。他左手掄起圓盾,想往後擊向冰烈的腦袋,但手肘也隨之被腿箝制,整個人幾乎動彈不
得。
  他真的做得很完美,昏沉中,蓮生屬於戰士的那一部分依然做出分析,先攻擊腹部削
弱體力,再以窒息使人喪失意識。絕對有效,而且絕不會危及目標的性命。
  但你還是犯下了錯誤。蓮生左手的手腕還能轉動,而且正握著防身用的圓盾。誰會想
到他的圓盾和短劍的材質相同,同樣可以用來繪形?
  蓮生本已眼冒金星,幾乎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但這個明確的念頭使他精神驀然一振
。此刻冰烈正緊貼在他身後,他無法找到空隙,所以蓮生沒有試著對他繪形。形紋成形的
位置正是冰烈視線的死角,他的掙扎也掩蓋了繪形的動作。
  撐住啊!蓮生死死咬住牙關,轉動沉重的手腕畫上最後一筆。
  電流猛然竄出。他的身體首當其衝,緊貼在後的冰烈也無法倖免。兩人同時痙攣、抽
搐,喉嚨發出含糊不清的呻吟,牙關打顫。冰烈往後仰倒,蓮生則向前俯趴。
  也許是預先做好的心理準備起了作用,儘管蓮生受到的電擊較強,他仍先一步回過神
來。運氣也站在他身邊,雖然他還雙眼昏黑,但法杖恰好就被壓在他的身體下。他顫抖著
勉強起身,手指摸索一陣後握住法杖,再次繪形。
  他還沒有恢復到能瞄準目標的程度,不過也無所謂,這個焰形術不必瞄準。
  冰烈在他身後搖搖晃晃地起身。但他才剛站起,一道強光就吞沒了一切。
  蓮生感覺冰烈只短暫愣了一下,就繼續朝他邁步。他必定認為自己的體能較蓮生為強
,如果在雙方都不能見物的情況下近身扭打,他仍然可以佔有優勢。
  這個想法絕對正確,只可惜他還是漏算了一件事。
  藉由體內的仙氣,蓮生不必用眼,也可以清楚感覺到他的存在。
  蓮生站起,擺出架式。一感到冰烈踏入他的攻擊範圍,他便按照他傳授的方式猛力出
拳,正中冰烈的下顎。
  這一擊招迅勁足,又在出其不意之下打中要害,冰烈頓時應聲倒地。蓮生立刻撲上前
去,騎在冰烈身上,憑藉人形術與憤怒賦予的體能,一次又一次奮力搥打他的頭部。冰烈
一時尚未從打擊中恢復,只能用雙臂護在臉前,咬牙挨著蓮生的拳頭。
  蓮生的雙拳很快沾滿鮮血,裂傷和麻痺感一起加重,但他沒有絲毫停止的打算。拳肉
相碰的聲音與觸感似乎直達他的靈魂,他意識到這正是他希望的痛快結局,用焰形術殺了
這傢伙是一種慈悲,像這樣的深仇大恨必須得親手──
  冰烈猛然一掙,擺脫壓制,一腳踹在他的腹部上。這一記的力道大得異乎尋常,肋骨
斷折的聲響清晰可聞,蓮生整個人往後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痛得喘不過氣。
  冰烈也不好過,那一連串攻擊的餘勁仍留在他體內,彷彿稍微鬆懈就會奪走他的意識
。他雖然坐了起來,一時卻沒有力氣站起。
  時間在兩人的喘息下流逝。終於,兩人不約而同地喘著粗氣,緩慢起身,惡狠狠地瞪
著對方。蓮生摸索著取回法杖,冰烈也拔出了腰間的長刀,露出下定決心的眼神。
  他不會再留手,蓮生左手護著側腹,看著白晃晃的刀尖。或許他還是會盡量避免痛下
殺手,但如果要靠重傷才能制服我,他不會有任何猶豫。
  冰烈再次衝出。
  他變慢了!蓮生深吸一口氣,緊盯逼近的身影,右手迅速繪形。我會比他先完成!這
一次我可以──
  他的思考戛然而止。冰烈忽然改為單手持刀,左手探入懷中,抓住某個東西朝他扔來

  又是石頭!蓮生下意識縮手,同時往後退出幾步,滿擬避開後再行施術──
  但這顆石頭的目標並不是他的右手,它不偏不倚地打在蓮生肋骨的斷裂處。
  驚愕和痛楚同時襲來。雖然石頭的力道已不如先前,但這一下仍讓他痛得彎下腰去。
  這瞬息正是冰烈之所爭。等蓮生重新抬頭時,便見到他已竄到眼前,舉高長刀,對準
他的右手砍下。
  蓮生立刻判斷出他可以躲過這一擊,但冰烈會趁勢進逼,使他再無逆轉的可能。這就
是冰烈的目的,他想盡可能在不重傷蓮生的情況下打倒他。為了利用你的力量,我已經準
備了很長一段時間……
  但這就是他最大的弱點。
  蓮生沒有閃躲。刀光一閃,他的右腕已連同法杖一塊落下──
  冰烈雙眼難以置信地睜大。即使是他,也難免因為瞬間的驚詫而分神。蓮生就趁著這
一瞬間揮出左拳,擊上冰烈的下顎。
  蓮生的拳勢與他的衝勢互相疊加,使得這一擊的力道更加驚人。喀啦一響,也不知碎
的是拳頭還是下顎。冰烈臉上的驚詫才剛顯露,整個人就仰倒在地,長刀脫手。
  蓮生的拳頭、被出拳牽動的肋骨,和被斬斷的腕口都痛入骨髓,但他的眼睛只看見了
那亮晃晃的刀鋒──
  他以連自己都驚異不已的流暢抄起長刀,沒有停下來瞄準,甚至沒有多想,就這樣往
下一劈,準確刺穿了冰烈的胸膛。
08
  被閃電點燃的涼亭已經行將就木。諷刺的是,在它身上繚繞吞吐的火舌使它比平時更
有活力,照耀、溫暖四周的一切。
  蓮生「咕咚」一聲,跪倒在地。緊繃的感覺瞬間消失,無所不在的鮮明痛楚奪走了他
站立的力氣。
  透過模糊的淚眼,他看到冰烈掃了一眼插在自己胸膛上的墓碑,錯愕、驚訝、領悟、
不屑、疲憊……不同的表情在他臉上快速地交替出現,最後變成了故作輕鬆的諷刺微笑。
  「這一天……來得比我想像中……快……」他的話聲斷斷續續,卻很清晰,「我……
沒想過自己……能落個好死……但沒想到……會是死在……你手中。」
  蓮生的斷腕還在冒血,他無力到甚至無法包紮,每次呼吸肋骨就是一陣劇痛。儘管如
此,他還是竭力吐出幾個字:
  「沒錯。你不該教我怎麼揮拳的。」
  他不知道為什麼說出這些廢話感覺很重要,也不知道為什麼心中幾乎感覺不到復仇的
快意,只感到空洞與失落。
  「錯……了……」冰烈轉頭咳掉嘴裡的鮮血,「我……只是不知道……你可以蠢成這
樣……居然……不去……躲開刀子……」他回頭望著蓮生,嘶啞地喚道:「你……過來…
…」
  蓮生沒有多想就湊了過去。他應該要擔心冰烈會不會在臨死前反擊的,但他卻很確定
對方不會這麼做,儘管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
  冰烈蘸了蘸自己胸膛上的鮮血,朝蓮生伸出手指。
  蓮生知道他要做什麼,一時卻仍無法置信,只能愕然地看著那根伸出的手指在自己身
上繪形。
  這對他來說想必非常費力,但他仍然聚精會神,一次又一次地轉動手腕。每完成一個
形紋,蓮生就覺得精神一振,沉重的身體也逐漸變得輕盈。他咬著牙,單手撕下衣襟,將
斷腕擱在腿上,開始試著止血。好幾次,他幾乎因劇痛暈厥,不過最後還是成功綁住了右
腕,讓噴湧的血流減緩成滲漏的細滴。
  終於,冰烈耗盡了力氣,手指虛軟無力地垂下,雙眼無神地望著蓮生。
  和他四目相對,蓮生心中忽然湧起一股不該有的感覺。
  「你……為什麼要……」
  蓮生的手又開始顫抖,但這和疲憊或疼痛無關。
  如果說他先前的所作所為只是為了利用自己,那他現在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
  「誰……知道……」冰烈嘲諷地嗤笑一聲,「不論是誰……一生中都難免要……發瘋
一兩次……既然我還沒發過瘋……死前嘗試……一下……也挺不錯……」他虛弱地咳嗽。
  一股酸楚從蓮生的鼻腔衝向雙眼,迅速塞住他的喉嚨。這實在很蠢。他在心裡對自己
嘶吼:他欠你的不會因為這樣就還清!像他這樣的人被殺幾十次都是罪有應得!你被他害
得幾乎失去一切……
  但不論這些事實有多合理,他還是無法抑制地感到悲痛。
  為什麼?
  他低頭看著身上的形紋。它們在火光下,依然淡淡地發光,一筆一劃在他眼裡都是那
麼熟悉。在過去的幾個月裡,這樣的形紋常常出現在他身上。它們和他一同出生入死,給
他戰鬥的力量,在他身負重傷時支撐他……
  儘管柳月只是他扮演出來的一個角色,並不真實存在……
  他面對那群形者時不是十拿九穩,但他仍然留下來斷後,蓮生看著冰烈艱難地喘息,
他身上有幾處用衣襟包紮的傷口。他可能是不想暴露身分才支開我,但當他這麼做的時候
,他也確實在為了我冒險。
  ……但誰說謊言不能也是真實?
  冰烈的雙眼變得空洞,似乎已開始看見另一個世界的景色。蓮生激動地抓起他的手搖
晃,咬著牙問:「有什麼我能為你做的嗎?」淚水終於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本來在他心中,那個作為夥伴的人已經澈底死去。但現在,他再次看到了他的影子…

  雙眼恢復焦點,停在蓮生身上。「沒……有……」嘴角彎了彎,「回去……照顧……
你的……小女孩吧……」他不再看著蓮生,眼中映出滿天星斗,「這樣……就好……我總
算……可以……離開這個……見鬼的……爛地方了……」
  這就是他說出的最後一句話。他長出一口氣,頭歪向一邊,不再動彈。
  蓮生花了好幾秒才讓這個事實進入自己的腦子裡。
  他嘴唇開始打起哆嗦,整張臉揪成一團,全身顫抖。終於,他伏地痛哭起來──不全
是為了他。這是他打從妻小死去後,第一次這樣毫無顧忌地宣洩,他不必再控制自己。
  他想到了自我了斷。在失去了復仇目標和僅存同伴的現在,繼續活著只是一種折磨,
永遠休息似乎是他應得的歸宿。他的心原本是乾燥的木柴,被仇恨的烈火點燃,現在終於
燒到了盡頭,化成了迅速變冷的灰燼。
  但他遲遲沒有向那柄插在屍體上的刀伸手。那團灰燼裡頭還有一小塊亮著火光的地方
。還有一個責任等待背負,有一樁罪孽需要償還。
  還不到休息的時候。
  他呻吟著起身,抹去臉龐上的淚水,拔出長刀還入鞘裡,連刀帶鞘取下,將刀綁在自
己的腰間。他拾起自己的斷手,放在那具身體上,再費力地拖來一些枯枝蓋住它們,然後
用熊熊烈火敲入這具棺材上最後的一根釘子。
  他轉過身去,沒有多看,也沒有回頭。形紋像拐杖一樣支撐著他殘破的軀體,他一拐
一拐地走開,尋向下山的路,並在心中乞求蒼天再給他一次運氣,讓他能夠回到該去的地
方。
09
  小楓已經醒了很久,卻還是一動不動地待在黑暗中。
  從她被霍先生帶到這裡來之後,已經過了多久呢?大家都對她很好,很溫柔,他們會
耐心地陪伴她。沒有人會打她或索求她的身體。
  可是她覺得自己的惡夢才剛開始。她經歷過的痛苦在她的心中到處啃嚙。這些痛苦一
直都在,但以前她光是為了活下去就竭盡全力,沒有給它們孵化的機會。而現在這窩蟲子
已經長成,她很懷疑自己能有消滅它們的一天。
  她希望自己可以像這樣永遠待在黑暗裡。
  但她終於還是動了起來。清脆的鳥鳴從窗戶流入,彷彿在鼓勵她。她甩甩頭──從柔
軟的床鋪起身,抖落身上的毛毯。
  她摸索著,打開床邊的罐子,從裡面拿出一隻甲蟲,和一顆熟爛的果子。然後她戳了
戳果子,用蘸著汁液的指頭在甲蟲身上塗抹。她看不到,但以前她就常在黑漆漆的坑洞裡
這麼做,她的手指知道該怎麼動。
  很快,線條在甲蟲背上形成一個散發出淡淡綠光的紋路。她讓甲蟲從手指一路爬上自
己的肩膀,調整好位置後,要牠固定在那裡不動。
  暫時性的蟲形術能讓形者以簡短明確的命令操縱目標動物,並與牠共享部分感官。雖
然蟲子的眼睛和人的非常不同──她看不遠,看到的東西也很模糊,還少了好幾種色彩─
─但總算又可以看見東西了。
  她摸索著地走出木屋,陽光令她全身暢暖。
  她朝前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爬上小陡坡。她走得很慢,但走出的每一步都讓她感到
踏實。她來到一棵大樹底下,背靠樹幹坐了下來。她可以聽到底下的飯堂發出的喧鬧聲,
不過她暫時還不想加入他們,只是一個人靜靜地感受著微風的吹拂。
  她開始對著天空努力練習微笑。這不難,但牽動嘴角的動作感覺很空虛,她覺得自己
的笑臉一定不怎麼好看。
  她希望可以露出讓人覺得她很高興的那種笑容,因為她想到了霍先生的話,想到了那
個人。
  孩子,他很快就會回來,他不會希望看到你是這副模樣。
  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在礦坑陷入暴亂時,媽媽沒有加入周圍的人,打算帶著
她逃跑。但她沒有成功,還因為這樣丟掉了性命。而她雖然活了下來,卻只能被他們奴役
凌虐,連同樣被使喚的同胞們都沒對她好過。她好幾次都希望自己能夠死去。
  雖然那個溫柔的大叔給了她力量,但她一直沒能好好下定決心去使用它。
  這時那個人來了。他率領著人,揮灑著光與火焰,三兩下就消滅了那些惡魔。
  她知道他不是為了她才這麼做,她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那個人;他替她報了她和媽媽的
仇,儘管他可能根本不知道。
  可是她的苦難沒有因此結束。幾個傢伙見到不妙,便帶著她悄悄逃走,在運氣的庇佑
下居然成功了。但他們不能,也不懂如何去做正當的營生,於是很快幹起強盜的勾當,四
處燒殺擄掠。也許是為了發洩被追捕的恐懼,他們對她的欺凌變本加厲。
  然後,在她就要被處死時,他又一次趕來救了她。這次真的是為了她。但她還來不及
和他道謝,他就又離開了她。
  她真的很想回報這份恩情。
  她也許永遠不能像他一樣強大,可是她會好好努力;儘管還不知道自己可以為他做什
麼,但她要先從重新站起開始。
  從露出一個能讓他覺得她很高興的微笑開始。
  這很困難,可能遠比殺人還要困難,但她還是要不斷嘗試,也許有一天她真的能夠─

  沙沙。她跟前的草地發出被人踩踏的聲音,一個背著陽光的身影忽然出現在她面前。
她愣愣地停下動作,睜大已經不存在的雙眼。
  那人鬍鬚雜亂,雙頰微凹,身上到處都是髒污、破洞和傷口。他駝著背,右手的袖管
空著,看起來就像一株被強風硬生生吹彎、折枝的樹木。
  見到少女的臉面對自己,他一下子像是漏氣的皮球,縮起雙肩,背也更駝了。他的嘴
唇不停蠕動,卻始終沒能發出有意義的聲音。
  她忽然發現自己的嘴角很自然地彎出弧度。她站起身來,張開雙臂,迎向錯愕不已的
他。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不過沒關係,他們會有很多時間把這些全部弄懂的

                                      完
後記:
  其實我很早以前就做了形者的設定,並不是寫這篇小說時才開始構想。有趣的是,五
形術的靈感是源自於JOJO第四部。胖重的收成者一度讓仗助和億泰與吉良吉影吃鱉(雖然
後來被吉良倒打一耙),箇中原因並不是他的替身戰鬥能力很強,而是人形的替身本來就
不太能應付這種數量多又細小的替身。
  我覺得「不同形狀的戰鬥方式,彼此間有不同的相剋關係」這個概念很有趣,便開始
深入構想:我們已經有了人形和蟲形,人形被蟲形剋,所以要有別的東西剋制蟲形→焰形
;無形的能量怕的是堅硬的實體→壁形;既然有了四種,乾脆湊個五種來玩吧→音形。至
於拿「五形」和「形者」的名字,玩「五行」和「行者」的諧音梗,以及永久和暫時形術
的區別,就是後來才想出來的了。
  雖然設定了這麼多,我卻一直沒有把這些材料動筆寫成故事(之前一度想參加別的投
稿,蓮生、柳月、冰烈、小楓這些角色與劇情大綱就是那時構想的,不過最後還是沒寫成
)。這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正好這次山姆的寰宇群組進行徵文活動,我就把這些東西挖
出來重新動筆了。在原先的構想中,柳月和冰烈並不是同一個人物(冰烈陷害蓮生,激起
他復仇心的計劃倒是沒變),小楓的戲份也更多,但為了配合篇幅,這些都經過修正。現
在看來這實在是有勇無謀又有欠考慮(苦笑),不過還是希望各位能夠喜歡。
  最後下面會收錄一些故事的設定,有些出現在故事中,有些則不幸沒能收錄,有興趣
的人就看看吧。
形者設定(寰宇)
  碎神:巧思。
  代表數字:5。
  國/地名:立鯨。
  形勢:宗朝是華央大陸的帝國,立鯨則是宗朝的藩王在海外的立鯨島上的藩地。百年
來立鯨和宗朝分治兩地,互有商貿往來。直到宗朝被清明滅亡,改由清明統治華央大陸為
止。
  立鯨出產五種受到授予(來自巧思的碎體)影響的物產(天材),分別是骨豬(動物
)、血木(樹木)、魂金(金屬)、志土(土壤)、肉玉(玉石),可以用作五形術的媒
介。和一般的媒介相比,使用天材施展的五形術,能力更強,消耗更少,更重要的是,可
以百年為單位保存形紋的效力。
五形術
  除了血統遺傳,越是鑽研學問的人,越有可能觸發「靈感」(靈魂中的天然授予)成
為形者。五形術是平值授予術,以不同的材料為媒介,消耗自己的生命繪製形紋運作。即
使是暫時的五形術,也會散失一小部分的生命無法收回。散失的生命則回歸「巧思」身上

  除了生靈光火,形者本身還帶有「靈感」的天然授予(已對自己施加狀態干涉的人形
者授予程度又更高),因此要直接對自己以外的形者施加五形術,遠比對其他目標困難。
人形術
  性質:適應/鍛鍊。
  形者別稱:拓骨。
  功能:調整人類這種生物本身擁有的能力。
  從外在的肌肉爆發力與耐力、癒合能力、柔軟度、感官,到內在的反射速度、思考速
度、注意力、記憶力和手眼協調能力等等,都在人形術的干涉範圍內。強大的人形者能像
武俠小說中的高手一樣,做出精細快速得連魔術師、鋼琴家或頂尖特務都感到不可思議的
動作。抑制的人形術在戰鬥中也有其一席之地,強大的抑制人形術可以阻礙甚至停止對方
的生命活動,戰鬥之外則可以用於醫療。人形術乍看之下並不華麗,但其博大精深並不在
其他幾種形術之下,是平均而有穩定表現的屬性。
  媒介:血。動物的效果最弱,人血次之,形者本人的血為最佳。
  暫時:在人身上附加各種狀態,強化或抑制人類原有的機能,可以視情況靈活切換。
  永久:效率比暫時附加狀態要高出許多,會不可逆地改變受術者的身體,且需要大量
人血,常因此被濫用。
蟲形術
  性質:統率/繁衍。
  形者別稱:傾巢。
  功能:操縱或培育動物。
  蟲形者能操縱的動物並不以昆蟲為限,但因為能量消耗率等因素,以操縱昆蟲者為大
宗。也可以操縱野生的動物,但功能性就不如自己培育過的特化品種了。這個屬性的形者
強度很大部分取決於培育的動物種類,因此群體累積的知識和經驗往往要比個體的才能更
具影響性。使用永久蟲形術時,蟲形者的感官會和操縱對象同化,自己的感官則受到抑制
;雖然不是完全感覺不到東西,但因為還要集中精神操縱動物,對身旁情況的反應會變得
非常遲鈍,算是一大弱點。蟲形在潛入敵營或探查環境方面有無可取代的優勢,戰鬥能力
也相當出色,是相當全面的屬性。
  媒介:植物的汁液
  暫時:控制動物並下達特定的指令。指令必須明確、簡短。
  永久:完全操縱既存動物,或培育新種。可以像操縱自己的肢體一樣操縱動物,與其
共享感官。媒介的用量與前者相同,但若要培育出具備特殊機能的品種,得要消耗大量的
生命。
焰形術
  性質:破壞/計算。
  形者別稱:爆燭。
  功能:操縱無形的能量。
  由於焰形者使術的過程中往往會伴隨發光和生熱的現象,故得爆燭之名。可以和環境
中的物質互相作用,產生火焰、電漿、暴風、氣流或輻射、電流等,對大範圍的區域造成
影響,是破壞力最強的屬性。但能量消耗率也非常驚人,在幾術之內用盡生命力的焰形者
不在少數。雖然強大,但需要善用地物才能夠保持破壞力與能量消耗率之間的平衡,是缺
點和優點都很突出的屬性。
  媒介:金屬。
  暫時:改變物體的能量強弱/操縱能量的指向。
  永久:憑空釋放能量,並可附加指向性。
壁形術
  性質:建構/觀察。
  形者別稱:建岩。
  功能:操縱大範圍的地形物。
  壁形者可以操縱的物體種類很多,但以自然環境靜止的地形物(如沙灘、泥地或岩壁
等)最為容易,生命活動平緩的植物次之,精煉過的鋼鐵之類的人造物最難。無法使術於
動物身上。使術前要先花上漫長的時間,和使術的對象建立連結,但一旦建立起連結,就
能像捏麵團似的把大範圍的地形景物改變成自己想要的形狀,甚至如運使自己的肢體般操
縱自如。使術主要的消耗都用在建立連結上,整體的能量消耗並不大,但也因為需要漫長
時間準備,受到很大的限制。不過在自己的領域中對敵可說是無往不利,是防禦和固守性
質最強的屬性。
  媒介:欲操縱之地的土壤。
  暫時:類似蟲形,對地形下達簡易明確的命令。
  永久:完全操縱地形,需要的「契約」時間和消耗的生命量成反比。
音形術
  性質:創作/蠱惑。
  形者別稱:奏語。
  功能:在聲音中附加術力,束縛智慧生物的精神。
  音形者使術的工具是各種樂器,效果最佳的是管樂器,弦樂器次之,打擊樂器居末。
使術時依照目標授予程度與音形者能力不同,大約需要數到數十分鐘才能完成束縛。主要
的束縛對象是人類和形者,對貓、狗、鳥、猿、鼠一類智能較高的高等生物也能勉強起效
,但無法像蟲形者一樣達到操縱自如的效果,只能對使術對象下達比較簡單的命令。需要
滿足條件這點和壁形者很像,但侵略性卻又比壁形者大得多,是相當極端的屬性。
  媒介:玉石。
  暫時:改變人類的情緒/植入簡短命令。
  永久:長時間操縱目標人物。
其他雜項設定:
  故事背景:
  .立鯨:其實就是異次元、中世紀、有魔法的台灣。「台灣的樣子看起來像一隻站起
來的鯨魚」,我覺得這個概念很有趣,於是就把它用上了。鯨眼就是台北(叫鯨北我覺得
太刻意),仙草山是陽明山的舊名「草山」變化而來,奇萊峰和奇萊礦坑應該就不用說了
。故事裡會有不少中國風格的東西也是因為這樣。
  .人名:我很喜歡劉電工的命名方式,他很擅長利用諧音或形象詞彙,取出讓人印象
深刻的人名或科幻物品名稱。《形者》基本上是參考了《三體:死神永生》中雲天明的童
話故事的命名邏輯:都是兩個字的中文,且具有明確意義。比如大畫師叫「空靈」,他眼
光銳利的徒弟叫「針眼」,公主的保母叫「寬姨」等等。
  (1.)冰烈:當初我想取一個矛盾的名字,有冰一樣的冷酷,卻又有火一樣的偏激,沉
吟一陣子後想到的就是這個。同時還玩了個梗,冰烈和「冰冽」同音。
  (2.)蓮生:蓮花是火焰狀的,「催生蓮花」和他使用焰形術的形象相符。本來的設定
中,他化身復仇者後,就改名叫「煉生」,有「催生煉獄」的意思。但我後來想想,一個
除了復仇外一無所有的人根本不會去搞這種無聊的小事,於是就改掉了。
  (3.)小楓:楓樹是植物,且和「蜂」同音,兩者都和她身為蟲形者的身分有關。
  人物:
  .冰烈:他的用字遣詞毫無疑問受到了《理性之道》的奎若教授的影響,不過人設並
沒有特別向奎若教授看齊。人物原型反而比較接近凱西爾--有對貴族的偏激痛恨。但「
扮成主角友方暗中推進自己計畫」的計謀,可能還是和奎若教授脫不了關係。
  順帶一提,這傢伙在故事裡登場時,已經是被弱化過的版本。原本的設定如下:
  將生命力全投資在自身的爆發力和反射速度上,完全棄大凡人形者所好的力量、抗打
和自癒能力於不顧。以迴避和搶攻取代防禦和招架,並在利器和暗器淬上產自蟲形者的強
效神經毒,彌補攻擊力的不足,堪稱是人形者的頂峰。
  簡單說就是「不擇手段」和「天下武功,惟快不破」的綜合體。即使他已經弱化過,
如果是和蓮生在對等條件下戰鬥,基本上也不可能輸。
  這傢伙真可怕。
  .蓮生:外貌的原型是《魔印人》的亞倫。
  魔法設定:
  如同(下)的後記所說,最初五形術的靈感是來自於JOJO。不過我在進一步建構它們
的時候又參考了別的作品的世界觀。
  .五形術要以「生命」為代價施術,是受到Rewrite裡瑚太朗的改寫能力,與魔物使
操縱魔物要消耗生命的影響。
  .永久人形術:Rewrite的改寫能力。
  .蟲形術:Rewrite的魔物使。
  .音形術:西尾維新的人間系列裡的「聲音師」。
  .在原本的設定中,五形術並不需要媒介,也沒有暫時或永久之分,但後來參考了寰
宇的魔法系統,把它們弄得更嚴謹了一些。其實是今年四月底被教召時太閒搞出來的
  故事中的寰宇要素:
  .開頭阿思的遭遇,是寰宇的死亡過程:一個生命死去之後,首先會斷開它和實體界
的羈絆(肉體上的死亡),來到意識界。在意識界中,一個人的靈網上帶有多少授予量,
會決定他在這個階段停留的時間長度。最後在理論上,靈魂會前往靈魂界,接著前往彼端
。(以上引用自山姆的寰宇小舖)
  阿思可以在意識界(他口中的「遊魂世界」)停留一段時間,是因為他是形者的關係
(靈網的授予量較普通人為高)。
  .行星系的碎神是「巧思」。山神曾透露這是一個可能的碎力原旨,我將之引用到故
事中,但沒有特別為它的載體取名(怎麼說呢,這事好像不該由我來幹,這也是我沒有給
行星系取名的理由)。僅從原旨來看,「巧思」和霍德應該會滿合得來的(這樣也好,不
然霍德在碎神的載體間實在不太討喜,有種做人失敗的感覺 www)。
  .行星系的代表數字是5(這和《破戰者》的納西斯重複,但我其實不太確定這可不
可行,因為目前看到的例子都是不重複的:司卡德利亞16,羅沙10,布雷司9)。
  .霍德:
  (1).他房間書架上的東西是泰爾丹的白沙,迷霧之子的金屬液,羅沙的某種法器和碎
刃。原諒我對寰宇認識不夠全面,只能想到這幾樣東西。
  (2.)他這趟過來是為了取得當地的授予,而且成功了,幫助蓮生等人只是順便。這背
後的機制和他成為迷霧之子差不多,吃了塊巧思的神金變成全能形者之類的。
  (3.)玄黃過客是他數百年前造訪此地創建的組織。這是在玩一個寰宇的理論:有讀者
推測,羅沙的歌世者和司卡德利亞的世界引領者,都是霍德在很久以前創建的組織。這個
理論是有根據的,這兩個組織的行事宗旨與名稱(原文都是以World開頭的詞。「玄黃」
和「世界」也有相近的意思)都非常相似,且山神說過不是巧合。
  (4.)他講給蓮生聽的故事是凱西爾的經歷改編的。凱西爾不是單純的復仇者,他會在
乎司卡,想完成妻子的夢想。如果沒有這些,他會是很悲哀的人。
  (5.)他傳給蓮生的駐氣大概有五十道,反正是一級增化的程度(蓮生得到駐氣後沒有
「對音高的精準辨識」,變相佐證他尚未達到二級增化)。駐氣雖然貴,畢竟是能夠買到
的東西,這分出去的五十道對他應該只是小case。順帶一提,根據《燦言》透露的線索,
霍德的駐氣量至少已達到二級增化(實際上到底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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