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間條例
#歡迎光臨六道鎮
序章:海上之夢
0. 恩荷芬
一切的一切,都從一場夢開始。
夢是一場無邊無際的冒險,想帶人去哪就去哪,不受任何拘束,大海、山脈、天空,甚或
是未曾踏足過的國度,夢永遠能承載想像力,帶人飛往任何地方。
也有些夢,沒有想像的麼無垠,就像他的這場夢──夢中的土地,捧起來的泥沙,船上任
何一根隱約透著潮濕臭味的船木,這些東西傳來的溫度和重量更像是在體驗回憶,只是這
些回憶發生在很久以前,跨過大海、城鎮、始於一個歐洲的城市,恩荷芬的上空。
就像是一個鏡頭,從恩荷芬的上空開始慢慢往下,慢慢聚焦一個地點,這個地點被拉大,
成形,是一棟歐式的豪宅,豪宅外觀是象牙白,豪宅門口則有個門牌,用燙金的字體寫著
「Visser」,意思是荷蘭語的「漁民」──從姓氏的意義來探究,不難猜想這戶大家是靠
什麼致富,而豪宅前方的花園,更是應證了這一點:
巨大的海洋生物,船的石雕,或是割下來作為紀念的船帆,宅門前的步道,兩旁掛滿錦旗
,有荷蘭政府頒布的勳章,東印度公司的表揚,上頭都印著類似的內容:致敬萊瑟家的先
人們,從海上帶來的收穫,永遠榮耀尼德蘭七省共和國。
那是個清晨,霧氣仍未散去,陽光還沒完全照開花園裡的景觀,一切都維持在寧靜之中,
直到被一個男人的怒吼聲打破:
『你敢出去你試試看!』
『拜託,我們萊瑟家就是要去海上,不是在這跟那些雕像一起生灰──』
『誰讓你講話這麼沒大沒小!你絕對不准──我還沒說完!!!』
隨著男人的音量加倍,緊接著豪宅的側門碰地一聲撞開,一個皮膚黝黑、體格健壯的年輕
人衝出來,他揹著一個輕便的背包,臉上的微笑混合著興奮、和惡作劇式的嘲弄,他趁著
怒罵聲還沒跟上他的腳步,開始拔腿衝刺──
穿過錦旗群、海洋雕像、最後來到鐵鑄大門,大門打開,霧氣灌入,後頭陽光灑落,眼前
,出現荷蘭第五大城,恩荷芬那緊密且狹長的街道。
他知道他正看著自己,他的名字是范德‧萊瑟,身上帶有四分之一中東血統,恩荷芬第三
大家族萊瑟家老么,十幾年來,萊瑟家從海上實務、轉入內陸貿易,范德的哥哥們每天跟
著父親一起計算著出貨、進貨、各種數字的循環維持著萊瑟家上下,在家族的潛意識中,
范德或早或晚,都要進入這個循環之中──
但就在那個早晨,范德逃家,一心一意回到他認為、萊瑟家應該要擁抱的地方:大海。
■
范德很幸運,從小他就受不了萊瑟家的社交圈,那些聯姻、跳舞還是美酒什麼,總是讓他
渾身不自在。那些他在街上結交的朋友,被他老爸稱之為狗朋友的那票人,正好也是促成
他今早逃家的幫兇。有些人搞過走私,有些人專靠敲詐喝醉水手過活,但在范德用拳頭跟
他們好好交心後,這些人最後替他提供了一條管道:
今早,有一艘要開往遠洋的船隻,隸屬於荷蘭東印度公司,準備前往亞洲進行派駐任務,
上船的條件有很多,但只要遵守其中一條,其他條都可以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怕是犯
罪也行:身強體壯,服從船長和公司,以及整整六年不能想家。
能遵守這些,就閉嘴上船。能掌舵就掌舵,能測風向就去甲板蹲點,就算沒有任何專長,
下層艙區的髒地板,趁停泊時摸上來的老鼠群,也提供了一份有手有腳就能做的粗活──
范德健壯,受過教育,操舵技術有中上水平,更重要的還是急於離家的冒險之心。
這些特質都讓船長沒有多問,直接讓范德上到甲板,在那,用繩子暫時固定的木舵正在跟
起伏的海浪對抗,以一個微微的幅度左右轉盪。在船長的首肯下,范德擔任第二操舵手,
第一操舵手還在岸邊跟一個女孩調情。范德決定趁這個機會,過去摸一摸木舵,這是個毫
無意義的舉動,但是木頭的粗糙、吸入陽光的燙熱傳入手心,光是這一點,就讓范德覺得
,這真是他媽的太──
范德一直沒有留意,他上船時的背包,從他放在甲板上開始,就一直發出不自然的抖動,
而就在他沉醉於木舵的手感時,包包裡終於傳出數聲叫聲,那聲音讓范德嚇了一大跳:
dank、dank、dan……在荷蘭話中,danke代表了「謝謝」,但那聲音絕不是哪個人類在跟
你說謝謝,因為每個音節之間,還穿插了一點、細微的、嘶氣聲──
范德驚慌地提起背包,把背包拿到陰暗處,范德看了看周遭,確定沒人注意他,這才小心
翼翼的打開背包:在背包裡的輕便衣物、陰影之間,那隻他收養的流浪貓,因為叫聲而被
取名為丹克(Danker)的小傢伙,正瞪大眼睛跟范德看個正著。
船員都討厭貓,特別是黑貓,把黑貓帶上船就是該被唾棄的不吉利行為。連在陸地上,只
要看到黑貓,船員就會吐口水、大聲斥罵,希望這些黑貓別把厄運帶給自己。
三年前,放棄出海權、全力投入內陸物流業的萊瑟家,處理自家最後一艘遠洋船,在破舊
的內艙發現了這隻流浪貓,當時萊瑟家幾個的幾個成員,舉起棒子就要給這位不速之客一
個痛快;而一向隨性的范德則一反常態,熱烈地加入他們,自告奮勇的說用棒子打死會弄
髒,請讓他帶著貓去找個水溝淹死。
范德和丹克,一起度過了在豪宅附近,一個隱密小帳棚裡的三年。當她長大,開始能輕鬆
跳上數呎的矮牆,越來越有力的爪子也能在范德手上留下痕跡時,范德卻跳上船,準備離
家;范德清楚記得逃家前,有交代第四街的彼克兄弟,要幫自己照顧──
「欸,我不是說會有別人照顧妳!」
dank?
「彼克他們家是牛奶商,每天牛奶喝到爽喔。」
dank……
「我只是去個六年而已,人家都說黑貓很長壽,我到時回來妳就是隻大胖貓了…」
dank!
「好好好,我知道妳運動量高,身材會保持……但船上不能帶貓,要是被人發現……」
dank……dank……dank……
「真的不行啦……我怕妳沒辦法適應船上……」
dankkkkkkkkkkk…………?
范德看著黑貓的雙眼,他知道自己不會想家,但亞洲很遠,很陌生,那裡什麼都是新的,
昨天晚上,他偷偷收拾行囊,卻不知道該帶上什麼紀念物,讓自己能偶爾確定跟家的連結
。
范德看了看四周,沒人看見背包裡的貓,只覺得他是神經病,躲在陰影處自言自語,準備
出海的人總有些怪癖……他把手伸進背包,用兩隻手指輕輕擠了一下丹克的臉。
「保持安靜。別亂跑。」
d-a-n-k。
丹克像是一個聽命的船員,更往背包深處鑽,范德蓋上背包,背後,船長召集完剩下船員
,每個人開始就定位,海上的浪像是感應到出發的前兆,開始加快了拍打船身的頻率。
船身晃動,頭上的陽光熱辣,有人對遠航充滿興奮,有人對被迫上船掙錢、離家六年感到
無奈,但無論如何,出了海,就不能輕易回頭──船長一聲號令,船員開始奔走,范德退
到一邊,讓第一操舵手開始作業,頭頂的船帆因風力緊繃,就像是范德、和他偷帶上船的
丹克的心一樣,對於冒險而鼓張揚起;那時是1658年,盛夏
「各位聽令,目的地,福爾摩沙──出發!」
第一章:六道之影
1. 矮坡
夢醒了。
跟夢裡一樣,迎接范德的一樣是毒辣的陽光,只是這次多加了渾身劇痛,以及緊貼著全身
,有如一塊滾燙石板的路面,兩者加起來的痛覺衝擊,讓范德像是煮熟的蝦子那樣、反射
作用彈了起來,恰好閃過一個致命的危機──
「幹!!!!」
一輛車差一點就撞上范德,但范德的即時反應,讓車子和他擦身而過,男駕駛叫罵,踩下
剎車,副駕駛座上的女人尖叫,雙手不自然的揮舞,像是這樣就可以把范德移開似的──
這一連串的動作以尖銳的急煞聲,車上兩人先是往後、接著向前用力一撞作為收尾。
范德一臉茫然,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剛逃過一劫,他臉上的表情宛若對車上人的努力做了
嘲諷,這讓男駕駛從震驚、一下子直接飆升到暴怒:
「幹你娘!死外國人!喝太多了是不是!大白天躺在路上要死啊!」
「欸你不要亂罵人啦!好痛、………Are、r you okay?Can you understand what I say
?He、Hello?」
范德覺得自己像是一台,很久沒打開的機器,正在接受這奇怪世界爆增的訊息:他現在還
有殘影,夢裡是上個世紀的荷蘭,海上,船隻和錨繩,但眼前的世界如今用一個新的景像
覆蓋上,而他竟然能辨別每一樣東西:地上是柏油路,旁邊是電線杆,路邊的欄杆是用水
泥做的,而眼前這對男女開的則是一台進口的日本車,牌子是Honza……
現在,是西元2009年的6月,跟夢裡一樣,都是盛夏。
跟他的夢,他出發時整整相差了350多年,他究竟是怎麼──
「欸,你要去哪裡!要是我的剎車因為這樣被搞壞、你他媽的給我留下電──」
「他好怪,不要爭了啦,好奇怪,外國人一定是嗑藥了、我們快走啦……」
范德沒有理會車上的情侶,開始往路邊走去,他跨過欄杆,欄杆的另一頭,是個緩降的斜
坡,斜坡連綿過去,可以看到市鎮,那邊人聲鼎沸、音樂大到斜坡最上方都能聽見,原本
灰色的市鎮因為懸掛的彩帶、飄盪空中的氣球而變得顯眼,市鎮再往外,就是范德下意識
會投向其懷抱的大海。
范德開始走下斜坡,他需要回到大海,找到水,本能是這樣告訴他……市鎮上空有一個最
大的氣球,下方垂掛著一條巨大的布條寫著一段話「歡迎光臨六道鎮!第十一屆南隆海產
節盛大開幕!」
六道鎮……鎮的名字轟然引發了更多的記憶,他的名字是,范德‧萊瑟,荷蘭水手,擁有
四分之一的中東血統,距今351年前來到這裡,那時這裡叫做福爾摩沙,斗轉星移,現在
這地方叫做台灣……
兩種古今的記憶的不斷衝撞著范德的腦袋,像是浪潮……
……范德擁有三百年前的記憶,但也對2009年的現代事物有著完整的認知……
………但他只有名字,目前是誰,發生了什麼事,他真的完全想……
想……不
………起………想不起起……想………
范德的胸口傳出震動,應該說不是他的身體,而是來自他的懷裡──范德現在非常需要任
何可以抓住的東西,他的腦子像是泡在水中很久很久,他急需有一點浮木來抓住──范德
一開始非常希望那玩意,最好是台灣人正在流行的「手機」,那玩意擁有很多功能,有個
照片還是什麼能幫自己確認身分都好──
但那東西讓他失望,也感覺震驚。
那東西是個航海指南針,但范德很確定,自己三百年前在船上用的可跟這個相差甚遠……
指南針沒有任何方位,只有看不懂的咒文,旁邊的裝飾也不是常見的金屬雕花,而是模樣
詭異的……海中生物……章魚……還是什麼海獸的混種……
指南針已經嚴重破損,像是被人狠狠用鈍器重敲過。
此時此刻,上頭的指針正在瘋狂跳動,隨著它的跳動,范德隱約看到指南針上、那像是章
魚般的怪異花紋,彷彿轉活起來──花紋扭曲,抽動,接著開始旋出無數條散發著幽光的
觸手……
范德驚恐地想要甩掉指南針,但指南針卻慢慢融入他的手中,他想要尖叫,但他卻開始感
受到自己的意識和指南針發出共鳴,那些幽光觸手,是他意識的延伸,那些觸手竄過矮坡
,碰到了矮坡旁的一處積水,觸手碰到水面,像是召喚一般,開始有東西從積水中爬出,
一個接著一個,幾個接著一群……照理來說,那一攤積水底下,根本不可能有空間──
那些東西越爬越多,並攀上范德指南針延伸出的觸手,接著那群東西開始、將他輕輕地往
某個方向拉動。
眼前的情況已經超過范德的理解範圍,三百年他在荷蘭時沒碰過,更遑論充滿科技的現今
台灣,無法理解的他,只好被動跟著那些爬動的玩意,那些玩意似乎非常想把他拉往某個
方向……
范德在海上碰過不少怪事,但被一群從積水處爬出的螃蟹帶著走,這直接榮登至今第一名
。
■
當范德被螃蟹們拉著走的同時,在這些受控制的螃蟹微弱心智中,慢慢浮現一個景象,那
景象非常原始而粗暴的驅動著螃蟹們前往:
那裡有多棟房子,已經被怪手蹂躪至殘破,入口處豎著立牌,寫著「此處即將拆遷」,此
區雜草叢生,被打碎的石塊遍布,全區僅剩一棟房子的屋頂尚稱完好,突然間,一個物體
從天而降,碰的一聲撞破屋頂,其力量之大,讓整面屋頂、乃至下方的樑柱都直接塌陷,
像是被砲彈打穿。
塌陷持續了一陣子,最終通通都壓在那個始作俑者、從天而降穿過屋頂的物體上──這樣
的壓力,照理來說應該能直接壓扁那個物體──但奇怪的是,所有的碎石在墜下的那一刻
,都凌空靜止,任何企圖摧毀那樣物體的墜下物,都被看不見的力量,給硬生生卡在空中
。
那個物體已經重傷,但它的力量依然沒有衰減……它慢慢像是潛水員一樣,一點又一點的
釋放氣息,減緩了房子墜落物的力道,讓它們一點又一點的壓了上來,卻避過了致命的部
位。
如果有人親眼目睹這過程,那跟替自己蓋了一座石堆棺沒什麼兩樣。
擁有神秘力量固然很驚人,但更讓人困惑的是當房子造成的石堆棺成形時,底下物體慢慢
發出了、暫時安全的叫聲:
d………ank,神主牌的,范德,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