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敲門的人……是瀧老師。」
麗奈口中吐出的「瀧老師」三個字讓我瞿然一驚。我踩到地雷了嗎?
自從麗奈告白被拒絕已經過了一個星期。吹奏樂部每天有練習,她要迴
避瀧老師自然是不可能的,而練習時他們有限的互動看起來像是什麼事都沒
有發生過。但是……我現在發現,麗奈私底下沒有再提過瀧老師,而我當然
不會也不敢問。
所以,其實我不知道,這個打從第二天就恢復了一向的堅強,好像又可
以再次正面與全世界為敵的麗奈,究竟是她的真實本心,或是連我也看不透
的表象?
但是麗奈不知道我的內心戲,她只是靜靜地繼續說故事:「瀧老師大概
一早就猜到我在琴房裡練習些什麼了,儘管有作隔音,外面還是聽得到一點
的。」
「那時候我還不是特別親近瀧老師,只把他看成是有時候會來家裡拜訪
父親的大哥哥。也許就是這樣子,我反而覺得可以跟他說我在氣什麼也不會
不好意思。正好,那天他帶著剛買的錄音筆,是要拿來給我父親看的……他
說好說歹把我哄回琴房錄了一小段音,然後當場放進他的電腦作了一點後製。」
「他讓我戴上耳機,我一聽完全傻住了。那個聲音,那絕對不是我的小
號發出的聲音。簡直就像是——像是我用Armstrong那把小號在吹奏一樣。」
「我記得他跟我解釋了很多東西,當然我都沒聽懂,只記住了一個比喻:
聽被錄下來又重新播放的聲音,跟隔著有顏色的玻璃看世界一樣。錄音設備
好不好、音響好不好,只是玻璃染的顏色好不好看的差別。」
「我就是從那一刻開始覺得,這個大哥哥好厲害,而且微微笑著的樣子
也好帥。」
麗奈說到一個段落,後腦靠上椅背,仰著臉沉默。
我的心揪緊了一下。我一下子想起那天靠著我的肩膀流淚的麗奈。我想
抱住她。可是我不敢。推開椅子、站起來、繞過餐桌,在這一刻是太巨大的
距離。
最後我只能弱弱地說:「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聲波在麗奈身邊好像會變慢。延遲過後,另一端傳來麗奈悠悠遠遠的回
覆:
「沒事。」她一邊把頭拉低回來邊說,「而且是我自己要講的,久美子
沒做錯什麼。」
他很勇敢的直視著我。也許,剛才我應該一腳踢開椅子跑過去,不顧手
上油膩也要抱住她才對。但是現在說這個太遲了。
。 。 。
吃完飯,換我用「洗澡水放著太久會冷掉」、「我只穿睡衣麗奈卻全身
穿得整整齊齊太不公平」和「我也想看到麗奈穿睡衣的樣子hshs」為理由把
她直接趕進浴室,由我一個人收拾餐桌。
啊,第三個理由純粹是禮尚往來而已,我本人絕對沒有被麗奈的變態傳
染到,也一點都不想對她做出變態的行為。
第一張唱片老早就放完了,麗奈在被我推去洗澡之前換了一片古典音樂,
韋瓦第的四季協奏曲,有名到一輩子住在宇治的村姑也聽過無數次的那套。
「春季」一開始的時候,旋律雍容華貴像撒了一層金粉,我不禁覺得麗奈是
否想用這層金粉掩蓋起什麼東西。
其實說收拾餐桌,也就是垃圾包一包,洗兩個盤子擦一遍桌面罷了。我
做完家事,回到客廳往沙發一坐,把注意力放在音樂上面。現在這段輕輕柔
柔慢慢的旋律我完全認不出來,畢竟宇治的村姑只對「四季」最有名的那幾
個段落有印象。但是這輕柔之間突然來一段繁弦急管,又是接在春季之後,
我猜該是夏天的午後陣雨吧?
下完雷陣雨以後,又變成那種包金箔撒金粉的音樂了。這坦白講我真的
沒辦法喜歡得起來——好像是在音樂裡也要戴個面具,不肯讓人看真面目的
感覺。麗奈還在浴室裡,洗澡沒有那麼快的。閒著沒事只好從包裡翻出手機,
既沒有來電也沒有郵件……
我給電唱機照了一張相,發給小綠和葉月。然後想了想,還是也給秀一
發個郵件吧,誰讓我是女朋友呢?
——麗奈真的是大小姐呢,她家好大。晚餐吃了披薩。她家有電唱機和
好多老唱片,我們聽了Miles Davis和韋瓦第。
送出。
抬起頭,麗奈已經站在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