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燦漫的日子-40
『妳是我生命中最明亮的色彩』
陸蔚萱的離開,無聲無息、毫無徵兆。
在一片悠揚的驪歌之中,拉著陸父與Errol的陸母匆匆在校門口買了一大束花,迫不
及待地走進校園。
漫天飛舞的花瓣勾勒出離別的感傷,為人父母與師長的他們更多的是喜悅。面對青澀
的學生們終於完成了人生一大件事,準備踏上一段全新的旅程,他們除了祝福,還是祝福
。
那年的盛夏,空氣中有大雨將至的潮濕悶熱,在這豔陽下不過片刻便已汗流浹背。躲
進冷氣極強的禮堂之中,陸母打了個顫,推怪於冷熱溫差過大,而不是心頭迎上莫名的忐
忑.......
「媽,蔚萱還是沒接電話,直接關機了。」Errol在後頭嚷嚷,「奇怪,幹嘛不接手
機?沒電了嗎......」
陸母悻然一笑,「大概是畢業典禮太熱鬧了,沒聽到鈴聲很正常。」接過一旁擔任接
待的在校生遞來的花束,那是一朵向日葵。
身為一家之主的陸父沉默地簽下率性的簽名,對於妻子與兒子的疑惑視若無睹,逕自
走上位於二樓的主辦廳,對於花粉一向毫無抵抗力的陸父情緒煩躁,冷著臉攜手家眷參與
畢業典禮。
兩旁的花籃飄來清新花香,陸母想,那應該是百合花,是陸蔚萱最喜歡的其中一種花
。目光落於牆壁上方鐵桿,上頭那纏繞蔓生的卡羅萊納茉莉,黃色之花,香氣濃烈卻劇毒
。
壓唇、冷臉,她扭頭推開了玻璃大門,東張西望尋找陸蔚萱的班級,欲想開口的她硬
生生吞下問句。
她沒有漏聽教師們壓低聲音議論紛紛的那一句話。
——陸蔚萱不見了
陸母彷彿聽見了什麼東西匡啷一地,後來她才知道——那是心碎的聲音。
她以為的『愛』,隨著陸蔚萱的離去,徹底,支離破碎。
在聽到教師們提及另一個名字時,按耐不住的Errol急得揚聲質問,「我妹妹呢?我
妹妹為什麼不見了?她不是好好地參加畢業典禮嗎!」
一陣無語,身為班導的他也很想問,陸蔚萱究竟去哪裡了?
「要是她出了什麼意外,我一定——」「Errol,夠了。」
陸父拉住被憤怒牽著走的兒子,壓抑著怒火,沉聲,「我的女兒去哪裡了?」一股惡
寒爬上背脊,班導師的氣勢明顯弱了幾分。「我們也在試著聯繫.......」
「妳們剛才說,還有誰不見了?」陸母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原本只是臆測的教師
群一致沉默,忽然有了答案。
只差,一個引爆彈。
「Joan跟陸蔚萱......?」
轟然巨響,腦海一片空白,這世界寂靜得彷彿只剩下她的沉沉的呼吸聲。她聽不見典
禮奏樂、聽不見兒子的呼喊、聽不見教師的阻遏、聽不見丈夫的攔止,聽不見她自己的心
跳聲。
只聽見手裡那一大束勝放燦爛的捧花墜地的聲音。
她早該察覺到了,那雙有著燦藍眼眸的女孩是惡魔。
是戴著一張笑臉面具的惡魔之女。
是她,是那個令人作噁的女孩將陸蔚萱帶離她的身邊!她發誓,絕對要將Joan刑以千
刀萬剮之刑,她想刨開她的心,看看是不是黑的;她想挖下她的雙眼,看看是不是留著白
色的血液。
藍色的眼睛,她早就該從那雙眼睛裡,看到暗湧的自由。
自由。
那幅畫........太遲了,陸母發現一切太遲了,她憎恨一切失序的事物。對無法掌握
在手中的人事物,她焦躁不安,不惜毀掉一切只求得控制。
陸蔚萱的行為太措手不及,防不勝防。
緊緊捏著手腕,她試圖讓自己的情緒,卻在疼與痛之間感受到了心靈上的平靜。痛,
這是一個太過激烈的反應,卻恰巧宣洩了她無處可藏的憤怒。
也許更多的,是悲傷的凌遲。
衝上二樓、直往陸蔚萱的臥房疾步,她打開門,看到了那張掛在牆上的畫,是那張右
下角行雲流水般的字跡烙下一串法語,那是自由。
自由。
陸母握緊拳,終於蹲下身放聲哭吼尖叫——「啊啊啊啊——」淒厲悲慘的尖銳叫聲讓
樓下Errol打個冷顫,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母親如此癲狂的行為。
母親一向井然有序、條理分明,也許是強迫症又或是精神潔癖,她不允許任何一絲的
鬆懈或是苟且偷生的行為,就像一條繃得緊實的橡皮筋用力向兩旁拉長,終有一天,彈性
會鬆弛、精神會崩潰。
陸蔚萱的翹家,正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個家,徹底面目全非。
就在她動手取下牆上那幅畫,親手撕爛踩毀的那一刻,全然否定了陸蔚萱小心翼翼、
珍視如寶的那些感情。
『媽,妳看,這是Joan畫給我的第一幅畫!』
一刀又一刀,她近乎瘋狂癡顛將所有不甘與憤怒宣洩在無辜的畫作上,那是一幅上乘
之作,用色大膽鮮明,是陸蔚萱最喜歡的畫。
終究是毀了。
終究是不被認可了。
終究是.......
眼淚安靜滑下,陸母被擊垮了,潰不成軍。
大雨終究是毫不留情地落下,一陣又一陣暴雨落進臥房,淋濕了陸母蜷曲的身體。
Errol站在房門外,親眼目睹了這一切,成了他多年以來的夢靨、揮之不去的心魔。
他畏懼母親,從那一刻起。
蔚萱,妳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要一聲不響地離開........
/
「怎麼突然下那麼大雨?害我的畫箱都淋濕了。」
兩人躲在屋簷下,腳踏車擱置在一旁,她們被雨淋得狼狽卻笑得燦爛。Joan脫下外套
暫時充當毛巾擦拭木製手提箱,裡面盡是她所珍愛的一切,也是未來她的謀生利器。
見到Joan如此珍視這個畫箱,不禁讓陸蔚萱想到了家裡的鋼琴,她有些惋惜,「可惜
鋼琴不能隨身帶著走。」
「不是有問妳要不要帶口風琴?妳自己說不要的。」
「口風琴跟鋼琴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Joan不以為然,「都有琴鍵啊,也都能彈出音樂。」
那印象派畫家跟野獸派畫家一樣嗎?陸蔚萱有些倖然地吞下了反問,轉而深深嘆口氣
,不怪Joan的外行。
那時的陸蔚萱自己給Joan解套,卻沒有想過,也許Joan始終是這樣的不上心呢?
因為不是真正放在心上,所以沒有同理心去重視陸蔚萱喜愛的事物。
喜歡這個人、喜歡Joan,毫無保留地愛著這個人,將這個人的一切揉捻進心底,當成
是自己的來愛著。
這就是陸蔚萱愛一個人的方式。
突如其來的大雨,讓陸蔚萱想起了家。那時的她還不知道這場雨帶來的,不只是Joan
的本性,更是翻覆了整個陸家。
她的一個念頭,改變了所有的一切。
這卻也是與裴又欣相遇的開端。
曾經太過年輕,認為愛情就是兩個人的快樂,她可以為了Joan背離整個世界,只為走
進她的心裡,她只要有她就足夠,但這樣堅決的基底,是因為她相信著。
她相信Joan會同樣的愛她。
她相信Joan會保護她,她相信這個人是她可以託付一輩子的人,卻沒有料到後來竟是
如此。
她沒有懷疑過Joan的心,她願意拋下一切與她遠走高飛,她對這個人深信不疑。
兩個孑然一身的女孩只過上幾天便開始擔憂金錢,四處找零工兩人皆碰壁,更不用說
差點遇上心懷不軌的痴人。
Joan在公園裡街頭賣畫,沒有賣出任何一張畫。
眼見兩人窮得只吃得起對半麵包,陸蔚萱興起了回去的念頭,Joan自尊心高傲,自然
是不同意。
最後好不容易找到一間小型的私人畫廊充當起低價勞工,雖然明知道工資被剝屑,能
溫飽肚子的兩個人已是心懷感激。
外面的世界,終究沒有Joan說得美好。
陸蔚萱查覺到了,Joan一定也知道,她日漸暴躁掩飾自己的不甘情願,是她誇下海口
說這一切都沒問題的,現在要陸蔚萱陪著她吃苦操勞,她自然感到丟臉。
但她說不出口。
每當看著陸蔚萱朝著自己莞爾的美麗笑臉,Joan就不後悔,那段日子她是真的感覺到
了自由,但這樣的自由還不夠。
她需要錢。
Joan深深感受到,沒有錢的困苦。她需要錢,需要一筆豐厚的錢財才能讓兩人不需低
聲下氣的過生活。
就在畫廊工作的第十三天,Joan已經摸透了畫廊主人的作息,那一天,陸蔚萱在外面
擦拭落地窗,Joan特別心虛似的到處徘徊走動。
陸蔚萱才剛跟欲正離開的畫廊主人打完招呼,待她走遠後,Joan忽然跑進畫廊裡被禁
止進入的私人辦公室,陸蔚萱對此措手不及,就這麼被Joan拉著跑。
「快走!」
「等等......」一頭霧水的陸蔚萱甚至來不及放好抹布,就看到Joan似乎吃力地提著
畫箱跑,不時聽見金屬碰撞的聲音。兩人跳上了腳踏車,Joan奮力踩著腳踏板,恨不得長
了翅膀似的離開這裡。
「Joan!妳到底在做什麼?」陸蔚萱問歸問,還是抱緊了Joan的腰。「為什麼要這麼
急促離開?」
「走啦,去下個地方討生活。」迎著風,她爽朗的笑聲卻讓陸蔚萱打個顫。
「我們有錢啦,不用再打零工了!」
「.....妳偷錢?」
「是借。是跟老太婆先借一點錢,當作投資我們,以後賺了錢再還她!」
那股疙瘩如幾萬隻螞蟻不斷爬上四肢,陸蔚萱總覺得雞皮疙瘩,無法苟同。
「投資什麼?妳瘋了嗎?偷是不對的,再怎麼窮都不能用偷的啊!」陸蔚萱氣急敗壞
,「而且、而且......」
......而且我不知道妳會做這種事
那個率性自然、活潑陽光的女孩,是不會做這種事來作賤自己的。陸蔚萱總覺得痛心
,悄悄鬆開了手,卻被硬生抓回。
「不要放手,會摔下去的。」
陸蔚萱揚起悲傷的笑容,輕問,「對妳而言,我是什麼?」Joan不加思索,直答,「
為了妳跟我的幸福,我可以不擇手段。」
不是的,真正的感情不是這樣的。
「我們不該,傷害任何一個人——就為了自己。」也許是心急了,又或是一貫的高傲
讓Joan有些來氣,「難不成妳要繼續低聲下氣,看人臉色過日子嗎!」
「那有什麼不可以?妳知道老闆娘是好心收留我們兩個嗎?」陸蔚萱不甘示弱,「我
只要有妳就夠了,過著怎麼樣的生活我都不在乎。」
「但我在乎!」Joan緊急踩煞車。「我不要過這種日子,我不要天天看人臉色還只能
拿少少的錢,說真的,我也只是拿回我們兩個該有的工資啊!以後也不會再見到老闆娘了
,何必呢?」
陸蔚萱總覺得頭暈目眩。Joan的狂論徹底衝擊了她的道德三觀,她撫著發疼的頭跨下
車,走近湖邊試圖讓自己保持冷靜。
「妳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好,卻自私得讓我感受不到,妳愛我。」
陸蔚萱的喃語,乘著風逝去遠方。
「我卻愛妳,把妳當作我自己來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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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妳們對Joan跟學姊的過去不感興趣,但還是讓我好好交代完xD 陸家黑歷史還要再
持續兩三章左右,然後就可以開始推前了。
我覺得應該會有人去查花語,然後破我梗XDD所以我先自己備註
註1 向日葵的花語:沉默的愛
註2 卡羅萊納茉莉,又名法國香水花。黃色之花,香氣濃烈卻劇毒。在法國黃色的花代表
夫妻不和,所以才穿插在那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