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回到家，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呆，想著他們之間可能有的對話。
那時的Philip，眼裡除了受傷的情緒外，還有一種，遭受背叛的痛苦。那是
我在美國從沒看過的。
這是可以理解的，對於在自己心裡有著完美形象的母親，在離婚後愛上一個
同性別的人，有多少人能在當下坦然接受她的選擇呢？如果這種事，發生在媽身
上，我想我也需要一段時間適應。
畢竟，這讓人無法不去思考，那之前，和另一個性別角色之間的感情，到底
算什麼？為了完成「正確的事」？為了給家人一個「交代」？為了符合社會世俗
的「眼光」？還是什麼？那自己，到底又在什麼情況下被「製造」出來的？這還
能算是兩個人「愛的結晶」嗎？
抑或是，只是兩人「責任的完成」？
的確，在這種情況下，Philip是有憤怒的權利。
她會怎麼處理？
我以為我還懂她的，但我錯了。她到底是用什麼心情那樣說的？在說的同時
，她有沒有想清楚？有沒有想過她那簡單的回答，會造成多大的震撼？甚至是可
能顛覆原有的生活……
這一切一切的後果，她到底有沒有想好？還是只是一時的衝動？
果然，再精明的女人，在進入了「愛情」的狀態時，都無法用正常的邏輯去推敲
理解。
想到這裡，再想想她在課堂的專業神情，我不禁笑了。那是有程度的差別。
「姊妳在啊？」小杰開門進來。
「嗯，我今天，找到老師了。」我開門見山的說。
「真的假的？」他用吃驚加開心的語氣問我。
我把今天發生的事跟他講了。
「所以，老師和她兒子都愛上了妳。」他重複了一次我們都知道的結論。
「對，而且她還很帶種的直接告訴她兒子，她現在的心上人是女生。」我繼
續補充。
「他們還真是母子咧，挑情人的眼光都相同。」他這句話好欠打。
「這一點也不好笑，兒子知道後的反應……」我說了我離開之前的情況。
「不過我可以體會兒子的心情。如果我知道媽喜歡女生，我也會有同樣的反
應吧。」他說。
我點頭。
「喔對了，藍歆要給妳的，還不准我偷看。」他從口袋拿出了一個信封。
我知道，那是藍歆說要「偷渡」給我的資料。
我打開，看了之後笑了。
「什麼東西？」他靠過來，我把紙條遞給他。
「還真的是她！」他看完之後說。
「所以那台911果然不是原本的那台。」我說。
「姊，妳不可以再讓她跑掉了，這已經不是緣分，而是註定了。」他看著我說。
我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喔對了，今天歆值夜班，我等等會去陪她，妳自己照顧自己喔。」他邊說
邊往房間走去。
「我等等會去找老師。」我在他身後說。
「去談判嗎？」他轉頭，臉上帶著欠打的笑。
「白癡啊，去問她跟兒子講了什麼，還有，她欠我太多解釋了。」我認真的說。
「是，知道了。我要洗個澡出門了，妳自己加油。」他說完，走進了房間。
我從沙發站起來，拿了衣服進浴室，把自己泡在整缸熱水裡。
今天的事情，加上時差，和不怎麼好的身體，讓我著實感到好累。
但我沒有忘記，晚上和她的約。
洗完澡，我開車出門，拿著她給的遙控器，順利的進了車庫。
我自己上了樓，她還沒來，抵擋不住身體的疲倦，我換上衣櫃裡我的睡衣，
倒在床上睡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到有人的靠近，這也是生病之後的後遺症─淺眠。
「這麼容易就醒了？」她坐在床邊，長髮從肩上自然的垂下，眼神滿是溫柔。
「這幾年都是這樣。」我撐起身體看著她，我應該要吻她的，但那種陌生的
距離，讓我裹足不前。
「妳之前就回來過了，對吧？」也許她也有著同樣的感覺。
「妳怎麼知道？」我故意裝傻著問。
「因為我昨天回來就發現床亂了，我想了半天，除了妳，應該不會有別人。
」她說。
「所以妳早就知道我回來了？」我問。
「嗯，當時我看著有些亂的床，推論出妳應該回台灣了的時候，心跳得好快
好快，也有那麼點心慌。」她的手覆上了我的臉。
「為什麼這麼緊張？」我笑著問。
「我也不知道，我想，是很矛盾的吧，期待妳來找我，又害怕妳不來。」她
看著我的眼睛說。
「我一定會找妳的啊，這需要懷疑嗎？」我故意這樣問。
「我知道妳一定會！好啦，妳先睡，我洗個澡就來。」她像以前那樣的揉了
揉我的頭，起身拿東西進浴室。
看著她轉身進浴室的背影，我輕輕的笑了，陌生的感覺，好像淡了一些。
我起身，瞄到牆上的時鐘，凌晨一點。
她跟Philip聊這麼久？很累吧？要面對一個單純的大男孩，而且還是一個「
中規中矩」的大男孩，真是辛苦她了。
我站在窗戶前，台北依舊是個不夜城，凌晨一點街上仍然有著川流不息的車
潮，我想起了之前她到美國找我時，我們一起在學校後面的小山丘看夜景的時候。
我不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是否該用「事過境遷」來形容。
我們的感情或許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像被塵封已久的記憶，兩人重新拾起
時，首先看到的，會是那層由時間蒙上，厚厚的灰。除此之外，這也已經不再是
只有「我和她」的事，還多了另一個，我們都無法拋下不顧的人。
是不是人生就是這樣，只會塞得越來越滿，越來越多想丟卻無法丟掉的東西
？隨著年齡的增長、能力的增強，面對的困難和挑戰也相對的有增無減。
我怎麼樣也沒想到，原本就讓我有點頭大的兩人關係，還加上了第三個角，
這真是我人生中數一數二的難題吧。想到這，我無奈的笑了。
「笑什麼？」她的聲音在身後出現，我抬頭看到她映在玻璃窗上，穿著浴袍
的身影。
「沒什麼，晚上還好嗎？」我轉身，她走到我面前看著我，但沒有回答。
「還好。」她輕輕的點了點頭。
我們同時沈默，彼此之間的距離生疏，產生了尷尬的氣氛。
不知過了多久，我走向她，輕輕的把她摟進懷裡。
「我很想妳。」我在她耳邊輕聲說。
她看著我，用手輕撫我的臉頰，不一會兒，主動吻上我的唇。
身體的記憶逐漸甦醒，我們慢慢找回對於彼此的熟悉，她的吻、她的觸碰、
她的溫柔、她的感覺，我們吻著，擁抱著倒向了床。
「妳還是我熟悉的小朋友嗎？」她輕咬我的嘴唇問，手指頑皮的隔著衣服在
我的小腹上來回。
「妳還是我熟悉的老師嗎？」我用同樣的行動，同樣的話反問她。手卻很自
動的拉開了腰際的結。
「不要。」她笑著拍掉了我的手，然後拉起被我打開一半的衣襟。
「嗯？」我停下動作，不解的看著她。
她沒有回答，從床上爬起，關了屋子的燈，拉著我躺回床上，窩進我懷裡。
「今天就這樣抱著我睡，好嗎？」她把頭埋在我的頸窩。
「好。」我沒有勉強她，只是任她抱著。
突然間，我好像明白了她的一舉一動。
「妳不想讓我看妳的身體，對嗎？」我開口了。
她沒有回答。
我從床上坐起，伸手打開床頭燈，她繼續沈默。
我看著她，幾秒鐘後，伸手褪去她身上的浴袍，立刻攫獲我目光的，是肩頭
延伸到胸口，一條長長的疤痕。
她轉頭，避開我看著她的目光。
「因為這個，所以換車，是嗎？」我伸出手指，輕輕撫過她皮膚上浮起的痕跡。
「妳知道了？」她的聲音沒有驚訝。
「嗯，第一眼，我就知道那不是我熟悉的911，而且，幫妳急診縫傷口的醫
生，是小杰的女朋友。」我替她闔上被我拉開的衣服，抱著她躺回床上。
「所以，妳都知道了？」她窩回專屬她的位子。
「嗯，妳要跟我解釋更清楚嗎？」我輕吻她的額頭。
「可以明天嗎？我今天好累了。」她用撒嬌的語氣說。
「好，但是不准再跑掉。」我收緊了抱著她的手。
她笑了。
「還有，妳欠我一堆解釋。」我提醒她。
她的回應，是一個長長的吻。
我不知道我們誰先睡著，但是這一晚，我睡得很沈。
她還是那個，愛我的她。我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