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受刑
天色微亮,朱武揚帶著歌沅楓來到廣場上的祈寧聖所。這是端止愷被關在此處的第四天。
入口守衛的士兵認出朱武揚,一齊道:「太子殿下!」
朱武揚依次拍了拍那幾人肩膀,笑道:「大家辛苦了。陛下叫我來,有幾句話問犯人,你
們守在外面,不許任何人進來。」
「是!」
入口的門一打開,撲面而來就是一股潮濕腥熱之氣,十分難聞,與這聖殿潔白外表不符。
沅楓想到當初端止愷要是不結識洛海,就不會去南方,也不會落到今日的危險中。若早知
道,那時就該把洛海與因她而起的厄運一起葬入墳墓。她一步步往前走,見到在殿內加建
的粗石矮牆內,火光熊熊彷似煉爐,便皺起了眉:在這種高溫下,就算身體無恙之人也撐
不了多久。
朱武揚帶她過去,自己先把門鎖打開,轉頭說:「妳真要進來?這裡污穢血腥,其實沒什
麼好看的,有什麼話我可以幫妳轉達。」
她搖了搖頭:「不。我也要當面做個了解。」
她如此倔強,朱武揚反倒覺得可愛,輕輕握住她的手說:「好吧,我陪妳……」他話還沒
說完,忽覺手心微微一癢,知覺頓時開始模糊,雙腿也漸漸軟倒。沅楓在他昏迷的瞬間就
掙脫了他的掌握,在他倒下時用腳背接住他的後腦,令他不至於撞在地板,順便還將手背
跟手心在他的外衣上擦了擦,這才進了門。
門內還有道鐵欄,深處有個人背靠牆壁,兩手高吊在鐵環上。地上用黑色塗料畫出了七個
詭異符咒,蜿蜒猙獰,圍繞那人排成半圓,一旁還放置著上百個圓錐狀鐵燈,個個從尖頂
吐露小小火焰。
那人的身軀被火光映亮,只見她身體幾近赤裸,只有腰間纏著幾片破布,心臟部位被塗上
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圖形。她的頭低垂著,黑髮如被水洗,肌肉緊繃收縮,汗漬油亮,大腿
和肋間都鞭痕累累。原來這刑訊根本未曾中止,朱武揚是被裘思齊騙了。
沅楓只覺自己皮膚上起了一層戰慄,面頰發熱,平生從未嚐過的恐懼襲來:她是否已不醒
人事?還能再醒來嗎?她靠近鐵欄啞聲呼喚:「端止愷……」
就這一聲,欄中人竟聽見了,微抬起頭,朝她望來。她連眉骨也被人打破,已經乾涸的血
直流到下巴,只有那雙眼睛明銳依舊,內中堅毅意味如同劍尖上的寒光,不銹不滅。她的
嘴唇焦裂,呼吸時胸膛上下鼓動,牙關不時喀喀作響,顯然正竭力忍受非人的痛楚。
她望了沅楓一眼就低聲說:「歌沅楓……?」
「是我。」沅楓不多言,取出了一把小銼子,正要動手。止愷微一側頭,把目光投向鐵柵
旁的牆上:「那裡。」
沅楓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見到牆壁的凹下處掛著一圈鑰匙,於是取下鑰匙開門走進。
「牆角,凳子。」她又說。
鐵凳不大,沅楓還可以搬得動。待她踩著凳子摸到止愷的手腕,發現那牛皮繩不知淬煉了
什麼,緊縮發黑,深勒進皮肉,她只能一點點摳開繩結。
這時止愷的呼吸更加沉濁,眉頭緊蹙,顯是七火之刑又被催動。
沅楓終於咬牙說:「妳不要急,等等我。」她狠命解那繩結,連自己的指甲也折斷了好幾
片,終於解開。
止愷的手臂被放了下來,可指尖發烏,幾乎知覺全失。她緩緩舒展活動,片刻之後道:「
會做繩扣嗎?照原樣扣上,繩頭留在我手中。」
沅楓一驚:「這是為何?妳換上朱武揚的衣服,現在就跟我出去,馬車已備好了。」
「十日後再說。」
「端止愷!」
她決然道:「妳想要我回到瓦族,就聽我的。」
「妳總要能先活著出去!」此時危急,沅楓卻依然試圖說服她,「段奕慧要殺妳,我好不
容易才進來,沒有下次了!」
「我當然知道。」止愷道。
「妳看看自己已變成什麼樣子,」她的目光掃過那隻瘀青烏腫的手腕還有她身上密集的鞭
傷,又掠過她裸露在外的小巧而挺立的胸部,乳尖竟然也有被掐傷的瘀腫痕跡,「裘思齊
這骯髒的禽獸!竟然對妳下這狠手。沒人能在他手下忍過第四刑,這幾日我時刻為妳憂心
,妳不要再任性了。」
「十刑之後,人不再是人,」止愷竟抬頭露出笑容,「我若真是妳等待之人,自然不會輕
易死去。待我捨去人之愚昧與七情,再回去做妳的王!」
沅楓一驚,心中轉過數個念頭,一時難以決定。
她喘息數下,又沉聲問:「歌沅楓,妳給朱武揚下的什麼藥?」
沅楓這才想起若不想讓朱武揚發現有詐,必須在他醒來之前把一切恢復原狀。她無奈拾起
繩子,在止愷手腕上纏繞捆綁,可手指竟有些不聽使喚。
她瞧見止愷那冷森幽暗的目光,終於慢慢鎮定下來:既然說了會回來,想必已覺悟命運走
向,那麼,聽她的吧,除了聽她的,自己也沒有別的角色。她把繩子綁好,又看了她一會
兒,最後退了出去,鎖好鐵欄。
「我會等著妳。」出去以後,她輕聲說。
端止愷閉目不答。
第九日清晨,國師裘思齊提早來到聖所。他聽說犯人經過七刑折磨竟然還神志清醒,訝異
之餘稟報女皇,終於得到特准,可在刑供結束之前就除去這個心腹大患。
他躊躇滿志的進入牢房,見綁在牆上的犯人已奄奄一息,就吩咐手下打開鐵欄,自己直接
走入。
端止愷閉目垂首,黑髮凌亂的遮著眼。
裘思齊微笑說:「逆賊,今天是妳的最後機會,還是不肯開口嗎?」
對方一動不動。
裘思齊用神杖挑起她的下頜,只見她蒼白脫水,眼窩深陷,已不成人形。「是誰指使妳行
刺女皇?」他例行公事的問道,「假冒身份,不男不女,妳可是瓦族奸細?若是招供,可
以讓妳死的爽快些。」
出乎意料的,犯人睜開眼朝他一瞥,用很低很低的聲音道:「俯耳過來。」
她這一眼目光如電,裘思齊竟不敢近前。她於是輕輕冷笑:「不敢?」
國師不願失了威風,立刻道:「大膽!」當下示意隨從跟近,自己挺身湊近了些。
端止愷在他耳邊說了句話,他萬分驚訝,不由得道:「胡說!這……這不可能!」
「你一直看我不順眼,難道不是因此?」
國師被說中心病,兩眼上翻哼了一聲。但這事太過驚世駭俗,他思考片刻,又撩起端止愷
的額髮仔細看了一回,那輪廓,那眉毛、眼睛……他越看越驚,最後由懷疑轉為狂喜,大
聲道:「好,很好!逆賊,你想不到吧?哈哈哈!」
就在此時,端止愷腕上的繩索突然如枯草般萎落,她振臂一抱,左臂箍住國師,右手已拔
出他腰上佩刀,順勢橫架在其頸中。「退後!全部退後!」她的精神陡然振作,兩眼明亮
似火焰,逼視眾人,沉聲道,「裘思齊,想保住脖子,就照我說的做!」
裘思齊目瞪口呆,頰上肥肉微微顫抖。
端止愷在他耳邊低聲又道:「斬草除根,有這麼容易嗎?蠢貨,你以為我身上姓狄的血是
白流的?」
她將裘思齊帶來的人都關入鐵欄,自己跟在他之後出門,上了馬車。她一直將刀放在裘思
齊頸側,裘思齊頭頸不敢稍動,兩眼左右轉,想求饒卻又說不出口,恨她入骨,臉色煞白
。
止愷卻並不打算殺他,忽然笑了。裘思齊平生見過無數驚人場面,卻覺得甚麼也不如這蒼
白面龐上這些絲笑容更驚心動魄,他完全無法揣測這人下一步會做什麼。
「不用怕,稍後我就會放你下車。」止愷忽然道。
「……妳有什麼詭計?」
「哈哈哈,段奕慧生了我,夜夜擔驚受怕,今日終於惡夢成真。」她的笑容濃厚,「我留
你替我傳話,告訴她我如她所願,等完成父親未竟的大業,會再回來看她。」
裘思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妳說什麼?生了妳?」
端止愷突然反轉刀柄在他腦後一擊,他眼前一黑,昏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