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她們誰也沒再提起那天晚上，一切像是沒發生似的。
季語柔依然會自己在晚餐後到森林裡散步，徐凱薇在跟導演確認森林安全無
虞後，便由著她去，畢竟季語柔的表現，的確讓人滿意。
徐凱薇也發現，「散步」這件事似乎能讓季語柔放鬆，緩和在拍戲時劇烈起
伏的情緒。每
次回來後她總是神采奕奕，洗了澡還能再讀一陣子的劇本。既然如此，她沒
理由不讓季語柔出去。
三天之後，徐凱薇收到了一個包裹。
拆開確認裡面的東西後，滿意的點了點頭，希望，還來得及補救……
當晚季語柔回來，洗好澡，拿出劇本準備用功時，徐凱薇走到她面前。
「擦藥吧。」
看著徐凱薇遞來的藥膏，除疤用的。
「不必了。幹嘛這麼費事？」季語柔笑著拒絕，她從來沒想過，或者說，她
根本不想消除那些「記號」。
「不好看，」徐凱薇見她沒有伸手接過的意思，竟也沒勉強她，「我希望妳
擦。」說完，把藥放在季語柔床邊的矮桌，起身回到電腦前。
季語柔看了一眼那白色乳膏狀的東西，拿起劇本，當作那東西不存在。
對於季語柔的反應，徐凱薇一點也不意外，如果季語柔真的乖乖聽話擦藥，
那她反而會懷疑這兔子吃錯藥了。
但這不表示她就會讓季語柔不擦藥。
當徐凱薇把電腦關機時，季語柔早就進入夢鄉了。
她蹲在季語柔床邊，輕輕拉起季語柔的左手，季語柔動了動，「不要……」
半夢半醒間，抗拒著。
「不可以不要。」徐凱薇輕聲哄她。
仔細的將藥擦在季語柔傷痕累累的手臂上，眼眶又是一熱。
確定沒有遺漏任何一道傷之後，拉下季語柔寬鬆的袖子，讓她回去繼續睡。
關了燈，躺回自己床上，「語柔，加油，妳一定可以的。」她輕聲說，不知
道睡夢中的季語柔，有沒有聽見。
之後幾天的拍攝還算順利，除了幾場臨時的大雨逼得大家不得不提早收工，
其餘的部分都照著導演的計畫進行。
季語柔的戲份會在森林裡殺青。
隨著劇情的進行，季語柔演的角色情緒起伏越來越大，她自己也是。
徐凱薇有的時候甚至覺得季語柔就算收工了，還是無法「出戲」，她很擔心。
季語柔完美的詮釋了角色的陰晴不定、患得患失、憤世嫉俗，從肢體動作到
眼神，還有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氣質……
這一切的表現，都讓徐凱薇想起那個人……如果那個人來演這角色會怎樣？
她相信也會出色，只是，她不得不說，還是季語柔適合。
季語柔的特性更能展現出「嬌柔」的氣質，更適合演一個「受害者」，又或
者，她本身就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
「卡，好，語柔今天到這裡。」導演說，然後對徐凱薇使了個眼色。
季語柔仍在哭泣。
拿著外套走上前，包住季語柔，「沒事了，沒事了……」她輕聲安撫，扶著
季語柔起身，跟大家點了點頭，先行離開。
離開前，徐凱薇瞥見許多工作人員手裡都握著面紙，季語柔做到了。
攙著季語柔走了一段，季語柔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
「徐姐，」她吸了吸鼻子開口，「可以讓我一個人走一下嗎？」
徐凱薇面有難色，但也找不到理由拒絕，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知道獨處的
確是讓她平靜下來的好方法，可是……
「別擔心，我會沒事的，好嗎？」季語柔握住徐凱薇的手。
「小心點，我回房間等妳。」徐凱薇說完，攏了攏季語柔身上的外套，轉身
先回房間。
往反方向走了幾步之後，想想還是不放心，最後決定遠遠跟在季語柔身後。
季語柔走到湖邊的空地，太陽還沒下山，夕陽照得湖面一片火紅，面向閃耀
著火光的湖面，她緩緩張開雙手……
徐凱薇在距離季語柔二十公尺遠的地方，靜靜的看著，輕盈的身段，熟練的
動作，旋轉、跳躍、奔馳，她幾乎忘了，季語柔曾經那樣耀眼的在舞台上發光發
熱……
她想起當帘幕升起，季語柔深吸口氣，睜開眼，彷彿一切是為她準備，充滿
自信的踏出第一步，開啟整場精采絕倫的表演。
季語柔還記得嗎？那個萬眾矚目的自己。
快一點、再快一點、再轉快一點，季語柔像個陀螺似的轉著，把那些討人厭
的東西都甩開，將心裡所有的不快、傷痛，通通丟出去……
風咻咻的吹過，吹乾臉頰上的淚，如果，能帶著她一起走，就好了……
她趴倒在地，如同最後那場表演，布帘降下時的景象。
但這次，她一點也不想站起來，翻身躺在天空下，她又想哭了……這個世界
，還有她的容身之處嗎？
她的世界很小，只裝得下一個人，但那個人不要她了……所以，能不能，就
讓自己被森林吞噬，消失在泥土裡，任雜草長在身上……沒有人會注意到她不見
了、沒有人真的關心她，沒有人在意她的心有多痛……
那個曾經無憂無慮的自己，會知道現在的她有多狼狽嗎？
徐凱薇皺眉，開始飄雨了，這幾天的天氣總是如此，天黑入夜之後就開始下
雨，這小白兔也躺了一陣子，到底有沒有打算要起來，再這樣下去，又要全身濕
了……
雨灑在臉上，一滴、兩滴、三滴……越來越多，越來越快，越來越重……草
地開始濕了，如果繼續躺著，會不會被淹死？多可笑的想法！怎麼可能呢？但如
果可以……就好了。
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她翻了個身，面朝下，把自己埋進水裡，就行了啊！這
樣，她會成為第一個被「雨水」淹死的人呢！
徐凱薇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那傢伙居然……不會吧？腦袋壞了嗎？她
真的看不下去了。
季語柔開始覺得呼吸困難，原來溺水是這種感覺……再繼續，應該，就可以
解脫了……可是，她好不甘心，她就要這樣消失了，但那個人卻……
「好了，玩夠了吧？」徐凱薇像是拎小貓一樣，抓著季語柔的衣領一把將她
拉起。
「咳咳咳。」季語柔一連嗆了幾口水，「又是妳！」她瞪著徐凱薇。
「不然呢？妳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徐凱薇邊說，邊拉著她往回走。
「要妳管！」季語柔用力甩開徐凱薇的手。
「妳跟我說妳會沒事，結果呢？把自己搞成這樣，叫沒事？」她看著季語柔。
「我……」季語柔像是突然回魂似的，意識到自己跟徐凱薇都變成落湯雞。
「算了，有事回去洗完澡再說。」
兩人快步回到房間。
一進門，徐凱薇便催促著季語柔進浴室。
季語柔看著同樣濕透的徐凱薇，猶豫。
「快去吧！別拖拖拉拉了。」徐凱薇把季語柔推進浴室，打開房間的暖氣，
換下濕衣服，她可不想感冒。
沒多久，季語柔穿著浴袍出來。
「我、我好了……」她怯生生的說。
「別再亂跑了，把頭髮吹乾。」說完，徐凱薇拿著衣服去洗澡。
季語柔一個人坐在床上，拿起吹風機，邊吹頭髮邊想著今天發生的種種……
她到底怎麼了？為什麼……連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最近到底怎麼了？
怎麼好像很多事都記不得……下午又是發生什麼事？為什麼那時候自己會有
如此愚蠢的想法？
吹好頭髮，才發現徐凱薇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到電腦前工作，頭上蓋著一條
毛巾。
「徐姐……吹風機……」她走到徐凱薇身後。
「嗯，放旁邊就好。」徐凱薇隨手往桌上一指。
季語柔不開心的嘟著嘴，徐凱薇這個兩套標準的傢伙……
管不得徐凱薇會不會高興，把插頭往桌上空的插座一插，拿掉徐凱薇頭上的
毛巾，在徐凱薇回神前，她開始幫徐凱薇吹頭髮。
「語柔……」徐凱薇伸手想拿過吹風機。
「妳要我趕快把頭髮吹乾，自己卻不吹。」像是賭氣似的，不讓徐凱薇拿走
吹風機。
「我……」
「如果妳真的那麼忙，那就我幫妳吹，別囉唆了。」季語柔嘴上說得很犀利
，但動作卻很輕柔。
「………謝謝。」徐凱薇有些不好意思，好像，從來沒有人這樣……照顧她。
手邊的工作沒停，季語柔確認她的頭髮全都乾了後，把吹風機放回抽屜。
「語柔，」徐凱薇轉身看著她，「妳還想跳舞嗎？」
沒想到徐凱薇會這麼問，季語柔一下子被問傻了。
「感覺，妳還是很想跳舞。」徐凱薇想著下午看到的景象說。
季語柔閉上眼，無法否認，她的確想念在舞台上表演的日子，只是……
「沒有。」最後她說。
這個答案讓徐凱薇有些震驚，她以為季語柔會毫不猶豫的點頭，可是……這
小白兔還真讓人捉摸不定。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季語柔躺到床上，背對徐凱薇。
「可是妳明明……」
「我明明什麼？」季語柔打斷她，從床上坐起來，「我明明什麼？」她提高
聲音問。
「語柔，妳……」徐凱薇不明白季語柔突如其來的激動。
「我明明什麼？妳少在那自以為瞭解我，我想要什麼，妳根本不知道。」季
語柔看著徐凱薇，越說越大聲。
「好，語柔，妳冷靜點……」徐凱薇伸手想安撫她，這些日子來，季語柔的
情緒就跟劇裡的角色一樣，陰晴不定。
「冷靜？我為什麼要冷靜？我還不夠冷靜嗎？我做得還不夠好嗎？」季語大
聲的質問。
「沒有、沒有，語柔，妳做得很好，妳真的做得很好。」徐凱薇說，真心誠
意的。
「得了吧！妳不用說這些場面話來安撫我，我知道在妳心裡我永遠比不過她
！」季語柔手指著旁邊的空氣，彷彿那個假想敵就在一旁。
「語柔，妳先冷靜，好嗎？」徐凱薇站起來往季語柔靠近。
「妳不要靠近我！我討厭妳！妳離我遠一點！」季語柔朝她揮舞雙手，一步
步往後退。
徐凱薇看到了那個只應存在在螢幕裡的人，活生生的在她面前嘶吼，她對於
季語柔「入戲」的程度感到憂心。
「語柔、語柔！」徐凱薇試著想抓住季語柔的手，但怎麼就是搆不著。
「我叫妳不要靠近我！」季語柔手一揮，徐凱薇索性不躲不閃，任她一掌拍
落臉上的眼鏡。
房間瞬間靜了下來。
季語柔瞪大眼睛看著徐凱薇，徐凱薇也看著她，眼裡完全沒有責備的意味。
「對、對不起……」季語柔盯著自己顫抖的手，「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
的……」她害怕的蹲在牆角縮成一團。
「沒事了，語柔，沒事了。」徐凱薇心疼的摟住她，這個角色讓她想起太多
事了……
季語柔混亂的情緒，在徐凱薇耐心的安撫下逐漸平靜了下來。
「徐姐，對不起。」她紅著眼睛說。
「沒事的、沒事的，」徐凱薇輕輕順著季語柔的背，等著懷裡受驚嚇的小白
兔慢慢放鬆，「新人難免有入戲太深的時候，這陣子我就發現了……好在妳的戲
應該明、後天就殺青了，不然我的眼鏡不知道還要壞幾副。」徐凱薇故做輕鬆的
說，伸手拿起一旁歪曲變形的眼鏡，試著戴上，滑稽的樣子讓兩個人都笑了。
「早點休息，什麼都別想了。」讓季語柔重新躺回床上，替她蓋好被子。
「徐姐，謝謝。」季語柔難為情的說。
「這是我該做的，晚安了。」
徐凱薇繼續處理還沒弄完的事，想到過去那段日子，她輕輕笑了，人變了，
但，她仍然是小女生的褓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