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對一個女孩子動心是什麼樣的感覺？
坦白說，活了三十四年的人生，黎蘊嘉沒有想過會問自己這個問題。
想這個問題一時卻是想出了神，坐在餐廳裡的黎蘊嘉的唇含住叉子，時間彷彿就要在她的
唇邊靜止了。
她不禁想起前兩天晚上她和崔予馨共處一室時，那難以忽視的怦然心跳聲。
以及後來…，黎蘊嘉不明白，為什麼最後，她是連泡麵也沒吃，就匆匆跟崔予馨告別離去
。
她們進展的速度太快了，她是慌了吧？
見她如此，她面前的倪雅薇嘆了口氣。
「蘊嘉？」倪雅薇試圖喚醒她。
應著倪雅薇的叫喚，黎蘊嘉愣了愣，回神。
「…嗯？」
倪雅薇瞥了黎蘊嘉面前的餐盤一眼，「吃飯呢，剛剛開了一上午的會，妳不累？不把握時
間好好吃頓飯？」
「對…」
黎蘊嘉揉揉眉心，回到現實的她終是想起今天早上那場如馬拉松賽似的長時程會議…那會
議，報告人一個接一個講個沒完，密合的天衣無縫，緊密安排，壓根不打算讓與會人員偷
取空檔喘息。
她的確是餓了。黎蘊嘉拿起叉子，低眉，就著面前的那盤義大利麵，叉子繞了幾個圈，熟
練地把麵盤在湯匙上。
她吃了一口，嚥下。
這間店的義大利麵總是有點太鹹，即使提醒店員味道淡些也好像難以改變，太鹹，吃在黎
蘊嘉口裡，有時候，會讓她誤以為吃進了眼淚的味道。
眼淚的味道…
黎蘊嘉想起跟她的前未婚夫、前男友──Lucas宋，宋銘理，她跟他談分手的那天，便是
在這間義式餐廳裡。
想起。
想起那天，這間餐廳裡，坐在她對面的宋銘理說沒辦法再愛她了。
他沉重地吐實說那次外遇是他無法再自欺欺人的證明，是沒辦法，是退無可退，是他太晚
發現…他對不起黎蘊嘉，希望黎蘊嘉不要再浪費時間在他身上了。
──是拖到結婚前他才發現，還是從頭到尾就沒有想到妳會發現？
宋銘理走後，黎蘊嘉打給倪雅薇，交代完前因後果，倪雅薇冷笑了聲說。
電話要掛斷前，倪雅薇話鋒一轉，她嘆了口氣，說知道黎蘊嘉受委屈了，她說，一語心疼
，希望黎蘊嘉可以好好對待自己。
不要再為那負心漢傷心、不要再為那負心漢掉一滴眼淚了。
倪雅薇最後這麼交代。
倪雅薇說、這麼說，但跟倪雅薇講完那通電話，黎蘊嘉依然哭了。
應該說，直到那時候，黎蘊嘉才想起了眼淚。
想起了、落下。黎蘊嘉的眼淚，清清點點的，滴滴答答，像沒有辦法隨著年歲改變似的，
那天，她掉進麵裡的眼淚，像十八歲、像二十五歲、像三十四歲。
眼淚很鹹，掉進了本來就過鹹的麵裡，一口嚥下，吃進嘴裡的，不是鹹味──是難過。
難過和心痛，即使化作了淚水，滴滴答答的落進她的麵裡，不住的落，卻好像沒有盡頭。
黎蘊嘉最終還是沒有吃完那盤麵，她一個人走出了餐廳。
那天下午，黎蘊嘉沒有請假，依然正常上班，因為那天晚上，她還有一場應酬，出席的只
有她和崔予馨兩個人…崔予馨，那打從剛進公司就由黎蘊嘉一手帶大的業務專員，才兩年
的資歷、小業務專員，黎蘊嘉不能放崔予馨一個人去和那些喝起酒來如牛鬼蛇神的客戶們
應酬。
其實，打從崔予馨一進公司開始，黎蘊嘉知道自己便特別疼愛崔予馨。
理由是什麼說不出來。應該說，既然只是份疼愛，黎蘊嘉便也沒認真細想過有什麼特別的
理由，她只是喜歡崔予馨的單純，喜歡崔予馨無助的時候總跑來敲她的門，喜歡崔予馨每
次完結案件時心滿意足地對著她笑…
崔予馨笑起來的時候，小巧可人的瓜子臉上總會漾起兩個小小的酒窩，很可愛，像崔予馨
看黎蘊嘉的眼神，看著那樣單純的崔予馨，總讓黎蘊嘉一時再想不起自己剛剛在煩些什麼
。
黎蘊嘉相信崔予馨，很相信她。
相信崔予馨，也相信崔予馨對她的感情。
或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在聽盡那天崔予馨酒醉的胡言亂語以後，徹夜未眠，然後，決定
給她和崔予馨一次機會吧…
一股衝動，想把那樣子的崔予馨留在她身邊的衝動。
只因除了崔予馨，黎蘊嘉已然無法想像自己還有可能再信賴誰。
「妳跟那小女生後來怎麼樣？我說，崔予馨。」
此際，倪雅薇對上黎蘊嘉的眼，一眼關切，「嗯…，蘊嘉，妳知道我很擔心妳的，我想確
認，妳真的打算和她交往？」
黎蘊嘉擱下叉子，抬眼，她對上倪雅薇的視線，注意到大她三歲的倪雅薇，注意到倪雅薇
嫵媚成熟的那雙眼，本就深邃，但這幾年好像被歲月蝕得更深了。
倪雅薇是，她該也是。想著，黎蘊嘉的唇邊不自覺地逸出些許輕嘆。
感嘆時間帶走的那些…或許，不是年歲，而是自信。
相信一份感情的自信。
「她還很年輕，學姊…，嗯，坦白說，比起我自己，我其實更希望她好好想想。」
黎蘊嘉這般說，說著，從錢包掏出信用卡的她，一眼遲疑，猶豫著什麼似的，她想了想，
才再對上倪雅薇的眸。
深吸口氣，黎蘊嘉問，「學姊，我很傻嗎？」
「妳很傻。」倪雅薇答，剎那，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太傻了。」
黎蘊嘉笑笑，好像早就知道那答案似的，早就知道，像是事實一樣的事情，她心裡有底。
那樣的她偕著來開會的倪雅薇走出了餐廳，走出餐廳，準備繼續迎戰下午的忙碌。只是，
等進了會議室，兩人再度分開後，在自己位子坐下的黎蘊嘉一時卻是想不明白…
黎蘊嘉想不明白，為什麼她沒有告訴倪雅薇前兩天晚上的事。
黎蘊嘉不明白…她為什麼沒有告訴倪雅薇，為什麼沒有告訴倪雅薇那個下著大雨的晚上，
崔予馨扣住她手的剎那，她一時亂了的思緒。
黎蘊嘉也不明白，她為什麼沒有告訴倪雅薇，那個下著大雨的晚上，崔予馨替兩人煮好泡
麵後，麵吃盡之時，她一度輕捧起崔予馨的臉…
黎蘊嘉沒有告訴倪雅薇，她是那樣專注地看著那崔予馨，望進崔予馨眼裡的迷濛、眼裡的
不知所措。
沒有告訴倪雅薇，沒有告訴她…
沒有告訴她…
黎蘊嘉沒有告訴倪雅薇，那個當下，她低眉，然後…
再一次的，她溫柔地，吻了崔予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