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入王府以來,聽過青福晉的名字,海蘭卻是在那時第一次見著青櫻。
儘管王爺瞧她的模樣滿是不諒解,但青櫻望著她的眸依然清靈而澄澈,彷彿這紛紛擾擾,
惹不了青櫻眼底對她的那絲關懷。
青櫻彎下腰,將帕子遞給了她。
海蘭愣愣地接過了。
『謝謝青福晉。』她聽見自己說,聲音細小如蚊蚋。
青櫻卻不介意,對她笑笑。
『王爺,可否許她一個位份?』
那時,海蘭聽見青櫻對王爺說。
「青福晉…」
想起青櫻,海蘭採著花朵的手,不知道何時停下了。
見她楞著,她的奴婢葉心連忙開口,「主兒,您別楞著了,月福晉命您摘花,供她屋裡插
瓶呢。」
葉心皺眉,滿是忿忿,「…要您摘花,還不許您撐傘,說是您之前摘花摘得慢了,是仗著
自己格格的位分,便目中無人,怠慢了府裡的舊人,要懲罰您。」
罵著這些,卻終歸是無可奈何,葉心急急道,「…這雨好不容易小了些,主兒您得快點摘
,免得雨大了,風又清冷,到時候主兒您因此染了風寒,該怎麼辦啊。」
說起這摘花一事,海蘭的眼淚便忍不住潸然了。
她住得離月福晉高晞月的屋子近,晞月初入王府是本是格格,是這幾年才讓王爺封成福晉
的。
那樣的不順遂,以致晞月瞧海蘭這個出身卑微,偶被王爺寵幸一回便得了格格位份的女子
甚不順心,每幾日便要她過去,說是要教她王府規矩,但大多是對她頤指氣使、冷嘲熱諷
。
更有甚者,每每王爺冷落晞月之時,晞月一身的氣惱沒處可發,便會找盡名目苛待她。
比如今日這摘花,便是一例。
只不過,眼前的一切皆不是海蘭所求,王爺寵幸是,格格位份也是,打從被王爺寵幸之後
,海蘭便失了自己的心,不知該將她身處的這一切視為何物。
她不知道如何爭,甚至不知道如何活,於是對於晞月加諸在她身上的種種,她只得唯諾順
從,既然她盼不到日子的光,便只盼度日。
對她而言,能度一日,便是一日了。
「疼…」
想著這些,海蘭摘著花的手沒留心,便被旁邊的花刺給扎了。
「主兒,您的手怎麼給扎了,這可怎麼好。」葉心握住她的手,急切道,「您別摘了,奴
婢去給月福晉磕頭,她屋裡的花還新鮮呢,奴婢去要她別為難您了。」
葉心落下這話,不顧海蘭阻止,急急的便去了。
海蘭垂眸,食指上的鮮紅艷的扎人眼睛,但哪只食指呢,她攤開手,其他的指腹,上頭大
大小小的傷痕,有的剛癒合,有的雖是癒合了,幽紅的影子卻還沒走盡。
這幾日,王爺常去青櫻那裡,晞月本跟富察氏連為一氣,素來不喜青櫻,晞月這陣子惱得
很,便拿海蘭使氣,日日命海蘭摘花。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何時才會有盡頭,海蘭的淚水不自覺的落下了,滴滴點點,都落在指腹
上,有幾滴,還落進了剛剛綻開的那抹艷紅裡。
她輕輕啜泣起來,這些日子,她孤傍無依,唯有淚水,淚水總是伴著她。
海蘭哭著哭著,這日子裡的委屈一旦宣洩便難以抑制,於是,儘管這一園子的春雨不知道
什麼時候歇了,但一想到等等晞月的冷嘲熱諷,海蘭的淚水依然止不住。
直到一張帕子,遞進了她的視線。
「葉心。」接過那帕子,海蘭吸吸鼻子,「妳回來了,妳剛剛去月福晉,她沒有為難妳吧
?」
她說,沒聽見葉心的回答,海蘭聽見的,是個她有些熟悉,卻也有些陌生的聲音。
那聲音真摯而溫柔,沉穩而美好,是海蘭在這偌大的王爺府裡,聽過唯一一個溫暖的聲音
。
「海蘭,妳怎麼一個人在這園子裡?」
那聲音說。
「妳的身子都濕了。」
海蘭愣了下才抬眸,她對上了一個擔憂的視線,打從心底擔憂她的視線。
是青櫻。
海蘭對上青櫻的擔憂視線時,是在這一府的冷漠裡終於找到一絲溫暖,她太想抓住那溫暖
,以致於哭得哽咽,差點要喘不過氣來。
「惢心,妳快替海蘭撐傘。」
「是,主兒。」
聽著青櫻對惢心說,海蘭不住的哭。
海蘭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王爺讓她想起的只有害怕跟厭惡。
但海蘭見著青櫻的時候,見著她白皙臉龐上的溫柔沉靜,海蘭是可以想像一份喜歡的,或
者說,見著那樣的青櫻,海蘭可以想像,對一個人的喜歡,不想離開一個人的心情,會是
什麼模樣。
見著青櫻,她的心便找著了歸處,找著她紛亂日子裡唯一的錨。
這些日子都沒有見過青櫻,卻忘不了她當時對她的關懷,海蘭是在這日再見著青櫻的時候
,才發現了這特別的感覺。
害怕依然害怕,但好像,也不再那麼怕了。
想著這些,海蘭的淚水卻依然停不住,青櫻皺眉,眼裡的關懷更深了。
「我聽阿箬說,府裡有些舊人,會欺侮妳。」青櫻拿過她手裡的帕子,替她擦拭眼淚,「
妳的出身比起她們是差了些,但妳要記得,妳已是王爺親封的格格。」
「這府裡有妳的一席之地。」青櫻緩聲道,眼裡的溫柔更甚,「府裡該循的規矩有嫡福晉
看著呢,平白無故,沒有人就該對妳頤指氣使。」
「我住的離妳遠了些,但都在一個王府裡,說遠,其實也不遠。」青櫻微微一笑,握住她
的手,「妳若孤單,想與人說話,便來我屋裡找我。」
青櫻的指腹光滑而纖細,溫柔的如同她的人本身,她握住海蘭手腕的時候,有那麼一剎那
,海蘭便要忘了她在這王府裡的恐懼。
「青福晉…」海蘭喃喃。
「等等雨又要下了,快回屋裡吧。」青櫻拉起她的身子,微笑道,「傷口也是,讓葉心替
妳好好包紮。」
青櫻要走的時候,阿箬走近她身旁道,「主兒,您說的對,這天灰濛,怕是雨又要下了,
奴婢快送您回屋裡吧。」
青櫻聽著她說,望了海蘭一眼。
青櫻搖搖頭,「這裡離月福晉的屋子近,難得出了屋,既然又要下雨,這一園子的春色沒
得賞完,我還是去找她坐坐,免得浪費了。」
知道青櫻是要去替海蘭說話呢,瞪了海蘭一眼,阿箬不甘道,「是。」
見青櫻帶著阿箬跟惢心走遠,海蘭一度望著青櫻的背影發楞。
春意昂然,落花繽紛,風吹起時,帶起幾許花瓣,輕落在青櫻剪裁合宜,繡工精緻的皎白
緞織彩錦花袍上,將那袍上的織花添上了幾許春意,栩栩如生的映在海蘭的視線裡。
海蘭眨眨眼,她望著那風帶起的花瓣,採了連日的花,直到這時,她才發現了春色。
「青福晉…」她喃喃,淚水不知道何時停歇了,黯淡的眸子添了些神彩,「不,姐姐。」
她快步而行,追上了青櫻。
青櫻聽見她的叫喚,本能回眸。
「姐姐。」走近了她,海蘭又喚了聲,對上青櫻沉靜似水的眸,她心一緊,不免稍稍遲疑
,「…青福晉,以後我都能這樣叫妳?」
青櫻見著她小臉裡的緋紅,是瞧出她的緊張,卻也覺得可愛。
自己對海蘭是多留上了一份心,青櫻是知道的,雖然,她也不清楚箇中原因,但就當是人
與人的緣分,她並未多想。
海蘭或許與她特別投緣。
青櫻微微一笑,「這府裡,本多是以姊妹相稱的。」
「妳叫我一聲姐姐。」她說,溫柔的撫上青櫻的臉,「我便認妳這個妹妹了?」
心裡的不安在聽到青櫻的允諾而緩解了,海蘭連忙道,「謝謝姊姊。」
青櫻的目光因海蘭的叫喚更添溫柔,她本就出落的清靈沉靜,這溫柔添上了,更是溫婉好
看。
她柔聲對海蘭道,「那快回屋裡吧,我去月福晉那兒一趟。」
聽見她說,海蘭低眸,望了受傷的指腹一眼。
「不。」海蘭搖搖頭,是不答允,「姐姐是因為我而去月福晉那兒吧,既然是為了我,我
跟姐姐一塊去。」
見她說的認真,是打從相識以來沒見過的果敢,青櫻愣了下,稍稍回神,瞧海蘭的目光已
多了些笑意。
她輕輕對海蘭道,「那好。」
海蘭便這麼與青櫻相偕同行,春意未盡,天色灰濛的依然見不著一處好,但海蘭知道自己
的日子踏實了。
她的日子,能與青櫻待在一起,一切,便好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