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她被約了
這是一個風光明媚的夏日午後，景色鮮明悅目，吹進鬧市裡的風夾帶著悶熱的氣息，熏得
人像被蒸烤。即使如此轉型成半觀光的商業古都，依然人頭鑽動，川流不息。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繁華的古都染上了綠意，等長年居住在這的人們意識到時，匠心獨
具、別具一格的綠化已散落在街頭巷尾。大大小小的店鋪紛紛在不打擾其他人的前提下，
為店面門口處設上幾座花台，或在門口外掛上盆鮮嫩的翠綠植株。
鬧市一隅，一處觀光客較少的街角開著一間有著小小庭院的花店。
在鮮花與綠意的包圍中，這間街角店鋪迎來開業後的第一個夏天。
或許是庭院裡栽滿了翠綠的植物，也或許是大門前宛如拱門的棚架上爬滿了生氣勃勃的藤
蔓，奧熱的風似乎怎麼吹不進這片天地，連蒸騰著的暑氣好似也主動避開了這一處。
花店裡，穿著白色襯衫藍色牛仔褲，圍著一條深褐色園藝圍裙的人，眉間堆滿無奈，嘴角
卻硬是燦爛地揚起，她正被大大小小的女生包圍，回答已被反覆詢問過許多遍的花草栽培
知識以及各類花朵、植物所代表的各項花語。
按照道理她應該很習慣了才對，如果站在三公尺開外的某人不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眼神瞟著
她的話......
想到這，她邊回應顧客的詢問，邊往店的另一角覷了覷。
與她同樣打扮，一頭波浪長髮的人正悠哉地站在花束與草木盆栽間，整理著今早剛進的茉
莉。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視線，被注視的人從花草間抬起頭來，與她的目光撞到了一塊，接著，
又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跟富有深意的淡淡笑容。
她嘆了口氣，眉頭垂了下來。開著空調的室內隱隱游動著各式花香與少量土讓散發出的濕
潤氣息。
室內空調會降低環境濕度，等一下要替花草灑水才行......但首先要支開這些人，她邊撐
著明亮和煦的笑容替客戶們解惑，邊分心地想著。
——而且，也要向某人抗議。
其實她也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就只是前幾天在店前看到一個認識的學妹差點跌倒，順手
扶了一把，剛好那時又颳起一陣風，於是稍微她側了下身把突如其來的大風擋去一些，好
讓對方能站穩點，等她偏過頭再次看向那學妹時才發現兩人的手一直握著，那人臉上一片
通紅。
說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如果旁邊沒有一群青春洋溢的少女們的話，也沒有三三兩兩
期待看到粉紅朵朵開的路人們的話，更沒有遇到一些點事就一臉八卦還老偷想她跪搓衣板
的常客們的話。
實在，不是什麼大事。
但偏偏，壞就壞在......譬如，那被扶起的人是個認識一段不短時間的學妹，而且突然從
那天起就連續不間斷地光顧店裡。
也譬如，那學妹的好友們也隨著學妹一併來到店裡，一群人時不時用著奇怪的眼神偷瞧
她。
更譬如，原本害羞不怎麼說話的學妹，今天卻帶了一份帶自製的蛋糕，雙頰緋紅地說蛋糕
是那天的謝禮。
如果，沒有這些譬如的話，真的也不是什麼大事。
畢竟，她的戀人光站在店門口，偶爾露出笑容就會引來一些與花絕緣的客人。
畢竟，她的戀人只要從店裡出來走到對街買杯咖啡，回來都會拎著店家額外送給她的各類
試吃甜點。
畢竟，她的戀人更受歡迎呀！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反而是她要心虛？要受那眼神煎熬？
她在心裡默默嘟囔，回答客戶的語速漸漸跟不上提問，一雙細長好看的眉也幾乎要糾在一
起。再次往戀人所站的地方晃上一眼，臉上不由自主地夾雜著不滿與不平的複雜表情。
不行！她要抗議，她要扭轉這不公平的局面，她要改變這窘迫的不平等狀態！她也要告訴
她其實她也會不高興！
眼神隨著心中越發明確的意念，變得堅定而銳利。
而當她將注意力硬生生從戀人身上拔回，繼而轉向正前方時，名為無奈的情緒再次爬上她
的眉梢。
聚在她身前的女大生們依然雀躍地將她團團圍住，而一旁稍遠處也有幾名略顯矜持卻明顯
在側耳傾聽的女性，她揉了揉額角，努力壓下嘴角忍不住要抽搐的小動作，隨後把目光移
到了其中一個女學生上。
也許，前幾天不該扶她？
但無動於衷地看著旁人在面前跌倒，這種事怎麼可能做得到。
環視了遍身前氣質各異的顧客，她暗自苦笑。果然人這種動物吶，只要一逮到機會就忍不
住鬧著起鬨啊。
沉浸在為難的思緒裡，隱約間似乎聽到有人拉高聲音叫她。
「Utena-sama！」
接著好像有誰怯怯地說著她的名字。
「Utena-sama？」
「呃、呃......嗯......」她強收束心神，試圖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
「Utena-sama，夏日祭你會去參加嗎？」一個相對沉穩，束著馬尾的學妹提問。
「夏日祭？」終於，她撿到了一個特別的字眼，忙不迭地重提了一次。
「......綾部水無月祭。」而回答她的是那名前幾天被她搭救的半長髮學妹。聲音有
些......怯生生。
她不著痕跡地看了學妹一眼，再巡視了一圈聚在身邊的三人，清清喉嚨。
「我說，都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再叫我Utena-sama了，而且你們都已經大三了吧。」
「可是已經叫習慣了呀！」其中一個學妹直言。
聞言，歐蒂娜單手撫著額頭，嘆了一口氣。
「那——」正要提議新稱謂的人突然閉口不言，轉頭往一旁看去。
被朋友們注視的女生低下頭，低低地說：「......Utena。」
「喔——」女學生們暗自竊笑。
「呃......」歐蒂娜吶吶咋舌，表情有些僵硬，尷尬地將手搭在自己的後腦勺上訕笑著，
「哈哈哈......最近很忙，那個，夏日祭典很忙，哈哈——」想到現在溜走局面會太難
看，歐蒂娜暗自鎮定，生生將話題切往公事上，「所以你們今天過來是要買花？......還
是盆栽？」
「我——」話題被繞了過去的女大生表情有些受傷。
看到好友掩藏不住的難過，表現得沉穩的馬尾女生往前站了一步，直視歐蒂娜，「我們是
來問歐蒂娜學姐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參加綾部水無月祭。」
對方保護朋友的舉動讓歐蒂娜升起了好感，但她還是搖了搖頭。
「我沒有打算參加。」臉上有了幾絲溫暖的笑意，「謝謝你們。」
短暫地沉默後，半長髮的女大學生抿住下唇，捏著拳，積蓄了勇氣後問：「那，天神祭、
琵琶湖大花火會、宮津——」
綁馬尾的同伴忽地打斷她，似乎在提醒她距離太遠了。
女大生看了眼同伴，而後將視線移往歐蒂娜臉上，確認對方沒有要答應的意思後，苦笑了
下，安靜了會後說：「抱歉......」
女學生的友人們明確地從她與歐蒂娜的互動中察覺，這份單向的心動很難有衝破土壤，孕
育出芽的一天，雖然她們早就知道對方有個穩定交往的對象。
但喜歡的心意、想親近崇敬的人的想法，這些都不是錯誤的吧。
我喜歡你，與你無關，難道不是這樣嗎？
抱持著這種簡單直率的心思，自從得知歐蒂娜與安希開了這間花店，也得知朋友依然遠遠
地暗戀著歐蒂娜後，她們就時不時地光顧這間花店，主動替新開的店面增加了人氣與熱
度。
直到前幾天，那個意外的突破。
那天從花店回來後，朋友突然顫抖地告訴她們，再也不想只是遠遠地看著自己欣賞的人，
再也無法把這份心意只守在自己的心裡。
第一時間她們面面相覷。
應該要制止的吧？話湧到了嘴邊，又吞了下去。
憑什麼阻止呢？既然喜歡上了，奮力爭取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不是都一路看了過來嗎？
朋友小心翼翼，掙扎痛苦，好幾次想放棄卻怎麼也割捨不斷的樣子，不是都一路看過來了
嗎？
現在只是希望能把累積了好久的心意表達出來，就只是這樣而已呀。
連爭取都不爭取就妥協放棄，這樣一定會後悔的吧。
再說，至少、至少至少身為歐蒂娜戀人的安希，也沒有明確表達過不滿與不歡迎呀。
所以，為什麼要為了說不明白、講不清楚、甚至只是隱隱不安的感覺而反對？
讓重要的朋友委屈自己呢？
於是，那天之後，趁著暑假剛開始，連著幾天中午一用完餐，她們就相約來到這裡。
原本以為能讓那份心意好好地表達出去的。
店外，熾白的光忽地在院外閃過，吸引了情緒有些低落的半長髮女大生，她轉向窗外，原
先停在歐蒂娜身上的目光，也隨著視線的轉移移往落地窗外綠意盎然的草木、盆景上。沒
多久沉悶的雷聲接著響起，一群人間相顧無言的壓抑氣氛也隨著這乍起的遠雷而沖散了
些。
「要下雨了。」半長髮的女大生喃喃地說。
「只是午後雷陣雨吧。」站在一旁的友人接過話。
剛才替她出聲的馬尾同學放緩了語氣，「等等雨就停了。」
歐蒂娜將頭從落地窗的方向轉了回來，注意到幾人似是想離開，卻沒有翻找雨具的動作，
遲疑了會後說：「你們......沒有帶傘吧？」
接著朝安希的方向望了眼，再看向毛玻璃圓桌上擺放著的蛋糕提袋，一旁的乳白色瓷瓶中
插著一束今早剛送來的新鮮向日葵。
店外雨滴劈劈啪啪打在窗外的鮮嫩的葉片上。
「先待在這吧，等雨停再走。」歐蒂娜說。
「嗯......」女大生看了眼單戀許久的人，慢慢點頭。
雷聲越響越急，斗大的雨滴折彎了門外一株株茂密生長的植物。
大雨滂沱下，放眼望去街道只見白茫茫一片，景色像被吞噬了一樣。
大概要下半小時。希望能快點下完。歐蒂娜想著。
從友誼蛻變而來的無法回應的感情，越真摯越讓人心裡沉甸甸。不是被喜愛就應該要回
應，但還是會有一些......負罪感。雖然，沒有必要。
不知不覺間，她走到安希身旁。
安希正專注地挑選著合適的花器，似乎準備將幾株外型合適的茉莉移植到花器裡。而工作
檯上也擺放著修剪花木的園藝剪以及混好的鬆軟土壤，奇奇似模似樣地拿著小鏟，賣力地
揮舞，如果不去看桌上灑了一片的泥土的話，會是個得力的小幫手。
歐蒂娜微微笑了起來，很快注意到了已處理過，整齊擺放在桌上的一排枝葉。
嗯......扦插？店裡有需要這麼多棵茉莉嗎？
站在安希的身後，她似乎忘了可以打擾對方。等手上的事完成得差不多，安希回過身看向
一直在身後注視著自己的人，淺淺地彎了彎唇角。
「我去洗手。」安希說。
歐蒂娜應了聲，來到工作檯前，彷彿演練過許多次駕輕就熟地取走奇奇拿在手上的鏟子，
在「啾啾啾」聲中饒富興味地戰勝了想奪回武器繼續與泥土奮戰的小猴，自然而然地從圍
裙口袋中掏出迷你掃把、畚箕遞給頹喪不已的長尾大耳小夥伴。
※※
這篇是《流轉》的番外。
是個用字輕快歡樂，風光明媚的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