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牛腸鍋
彷彿就和慢慢煮沸的火鍋湯底同步似地，外頭的風勢終於也大到了連屋內都能微微感受到
搖晃的地步。
沒問題吧，這老房子……？
儘管只有一瞬間，這念頭的確掠過了腦海。這幾日的氣象預報看下來，她本來猶半信半疑
，如今是真的擔心起來了。但她總之還是先熄了瓦斯爐的火，從廚房探出頭，往客廳的方
向大喊（不這麼做的話聲音八成會被窗外咆哮的雨聲給蓋過）：
「慧音──晚飯準備好了喔──」
才打算將熱騰騰的火鍋端上餐桌，慧音的身影已經出現在廚房。客廳的電視似乎還開著，
聲音隱隱約約傳來，這意思大概是打算在客廳吃晚飯了。妹紅端著還在沁煙的熱鍋，還沒
等慧音開口，只問：「到客廳吃嗎？」
慧音一面翻出兩人的碗筷，回答：「是啊，一面看看新聞也好。颱風好像不太妙呢。」
若是平時，基本上禮儀嚴謹、個性認真的慧音往往堅持吃飯時就該在餐桌邊好好吃，更別
說吃飯配電視這種事了，休想。她知道慧音是這麼教學生的，自己也身體力行。不過她反
正也不怎麼在意。像這樣兩個人一起湊在客廳的矮几邊前盯著電視吃晚飯，儘管同住一個
屋簷下，但其實是不大常有的事。
挖出電磁爐，將熱騰騰的火鍋擱上去，按下開關的同時，慧音正好也回到桌邊，將碗筷和
小碟遞給她。
「希望別停電呢……」
「是啊。」
在被吹得搖搖晃晃的木造老房子裡，佐以電視播報的颱風相關新聞，裊裊升起的熱煙和醬
油香氣，以及咕嘟咕嘟的滾煮音實在有點不合時宜，然而妹紅依舊沒有看漏輕輕啜了點熱
湯以後，慧音發自心裡放鬆的表情。
「嗯，在強颱來襲時吃火鍋，也算別有風情了。」
輕輕地朝碗裡灑些七味粉時，她聽見慧音這麼說。風聲不時就猛烈地呼嘯響起，雨更是已
經下了一日沒有停過，她在屋外各種劇烈的聲響間伸出筷子，滿是醬油湯底香氣的牛腸化
在嘴裡，帶著七味粉的香氣，油滋滋的脂香。她總是形容這是罪孽深重的味道。
嗯，真的很不合時宜。然而油脂甜美的醬香還是忍不住讓她臉頰一緩，尤其在略略帶點冷
意的秋颱天氣裡，下得稍微重一點的調味格外令人滿足。慧音恐怕同樣是這麼想的吧，仔
細一看也在笑。
「沒辦法，本來想著難得有三連休，才想說來煮個火鍋……」
對，其實本來就是這麼幼稚的理由而已。難得的三天連假，早晚也慢慢開始轉涼了，即便
覺得離吃鍋的季節似乎還有那麼一點距離，不過一起出門採買的慧音聽見她考慮中的自言
自語，倒是極爽快地贊成了。至於為什麼是牛腸鍋，純粹是因為附近的商店街肉舖正好在
特價罷了，沒什麼特別的理由。
孰料，眼看就近在眼前的三連休，因逐漸修正路線進逼而來的強烈颱風發出了最高警報。
休假前夕趕忙去追加屯糧時，商店街的人們和商家談論的話題早就從三連休換成了本年度
地表最強颱風（據聞），幸好她和慧音原先在這三天連假裡沒有什麼特別的安排。
──火鍋還是照吃就是了。簡直苦中作樂。
也不知道是不是咆哮的風雨和隱約的寒意中，熱騰騰的東西吃起來格外美。牛腸油脂豐潤
的滋味一點一滴滾煮進醬油湯底，接著慢慢浸透鍋裡的大把高麗菜和豆芽菜，韭菜也香氣
十足。本以為要吃這麼重口味的東西，以時節而言還太早了，不過外頭的天氣狂暴的程度
遠超乎預想，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也說不定。
「嗯，雖然早就知道了，不過妹紅習慣的調味，果然很下酒呢。」
挾著矮几，不時轉向電視，悠閒地吃著熱呼呼的牛腸鍋（雖然新聞的內容不怎麼悠閒就是
了），途中把手伸向湯勺的慧音不意這麼說。
「是嗎？不過想喝一杯的話，冰箱裡還有啤酒喔。」
口味比較重這件事，她倒是有自覺。再怎麼說，平時總和慧音輪流作飯，舌頭也沒駑鈍到
感覺不出彼此之間調味的差異。她也曾問過慧音，自己下手是不是該輕一點，意外卻得到
了慧音「其實不時會想念這種調味」的回答。
「算了吧，這種天氣。喝得醉醺醺的感覺也不太恰當。」
說是這麼說，慧音的表情在苦笑，似乎覺得有點可惜的樣子。但說實話，吃鍋還行，外頭
的狀況的確不是還有那閒情逸致喝點小酒的場合（雖然颱風前夕和慧音去買東西的時候，
超市的啤酒幾乎被一掃而空，顯然有蠻多人不這麼想）。大概從一、兩個小時前，手機推
播通知的警告就跳個不停，風雨不見任何絲毫減弱的徵兆，只是隨著入夜越見兇猛。
「等等再繞個一圈檢查看看吧。」
「嗯。」
幸好，就算得以感覺整間屋子在強風驟雨中微微搖晃，她和慧音最終順利地將湯底撈得連
根豆芽都不剩，甚至不忘消化昨晚吃剩的白飯，用湯底作了份量適宜的雜炊，滿足地吃得
鍋底朝天。
收拾過後，她和慧音各自分頭，又將屋子各處巡視了一遍。雖然是慧音家裡代代傳下來的
傳統老宅子，頗有年歲，然而老房子或許也有老房子的意氣吧，強風裡搖晃歸搖晃，此外
倒是沒有什麼毛病，也不見事先用膠帶之類補強過的地方有什麼異狀。
這樣的話應該沒問題吧。妹紅鬆了口氣。安心感翻湧上來，本打算老樣子在飯後抽根菸，
這才想起雨戶拉上了，她的菸、打火機和菸灰缸擱在緣廊一隅的老地方，微微落在陰影裡
，顯得有點落寞。
她知道慧音不喜歡她抽菸。不喜歡歸不喜歡，卻不曾真正開口要她戒。平常不需要拉上雨
戶的時候，她總是坐在客廳外的緣廊上，背對著客廳，面向小小的後院抽。那是她的讓步
。
這種天氣也不可能開窗，只能算了嗎……
本來手都已經搭到菸灰缸上了，正要死心的時候，手裡抱著一疊學生作業（她想八九不離
十吧）的慧音從她身後經過，回到了客廳，她聽見身後傳來呼喚：「妹紅，想抽就在客廳
抽吧。」
「咦？不好吧？」
「下不為例。」
結果她終究還是點了菸。把菸灰缸擱到矮几的角落，客廳升起有別於吃火鍋的縷縷輕煙。
在風雨、電視新聞與筆尖劃過紙張批改作業的聲響間，她想，一定是因為她敵不過慧音的
關係。
2019.11.07
據聞今天是鍋の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