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十一日，女宿兩個（或一個）女學生之死
-(06)
像在溫暖的海洋沉沉伏睡，被母親懷裡抱著，搖晃著安眠曲。
眼前的男人向我招手，轉身離開，離去的背影母親的眼淚潸
然落下，撲搭搭打在臉上，啪地重重摔下...
竟然做了夢。梅梅睜開眼睛，正坐在往鄰近市鎮公車的雙人
後坐，剛側枕在學姊肩上睡著了。竟然睡著了。還好沒有驚
嚇出聲，學姊似看窗外凝望，沒有發現我剛做了夢的樣子。
十二月下旬，聖誕夜前一週的平日傍晚，灰蒙蒙染著天色。
被千千學姊約了去外面走走。畢竟節日當天是留給男朋友的
嘛。「到隔壁鎮的夜市吧，又在平日，人潮比較少。」千千
講著。校門側的公車站牌一起上車，接連上課又幾晚沒睡好，
昏昏沉沉。
下了站走近熱鬧街，傍晚店才開張，幾家攤位的柱子正在搭
立。眼前幾步的千千，今天穿著秋冬色系的連身長洋裝、剪
裁俐落的黑色外套、低跟麂皮短靴，背後束線腰身，溫柔又
帥氣。還沒完全睡醒的梅梅晃呀晃，被帶去喝了一杯酸梅湯，
吸一口冰冰地把額頭酸醒。醒了梅梅便講了男朋友前幾天襪
子亂丟飯粒黏在臉上的笑話，千千掛著笑盈盈聽著，在隔著
兩步的距離後面。
周遭稀疏人潮的背景音安靜地包圍著我們，在世界中又被溫
柔地隔開。排隊著炸芋泥球、奶油餅、潤餅、英式紅茶，一
攤又一攤的衣服小物。不知誰帶著誰，有時梅梅帶著千千跟
著，梅梅沉憩便又千千帶著，隔著一步之遙又永不企及的距
離。周邊的時間與人群流動又像定格靜止，千頭萬緒的永恆。
看著千千擋下了一組青春期屁孩搭訕，用閩南語和攤販老闆
點東西，再用英文流暢應付了假借問路的外國觀光客。一遇
到外人打破兩人世界，梅梅便似拉衣角地躲在千千身後。希
望有一天可以換作我保護著千千，梅梅心想。總有一天。
吃了幾組，喝完店面內薏仁豆花後，千千說去玩那個嗎，眼
前指著射飛鏢。梅梅說著我不會，心裡想著不敢在外面別人
看的地方玩著什麼。記憶中七歲左右時和媽媽在玩撈金魚，
小梅梅還撈到了幾隻跳著好開心，然後就散落了。是什麼時
候開始害怕著呢？
千千說沒關係我來就好。便銅板給了老闆，拿起飛鏢，捲起
袖子的手肘形成漂亮的角度，梅梅偷看著側臉時，咻地幾聲，
幾組之內一下子就中了遠方靶心的紅心大獎。梅梅嘩地開心
地拍著無聲的手。怕老闆不高興，千千換了大獎的大隻泰迪
熊玩偶，再用現金買了一模一樣的一隻。梅梅接起，一百五
幾公分的她無法將一隻玩偶完全環抱。
千千打了手機，請她男朋友開著轎車載她們及兩隻巨大玩偶
像回學校。後坐的梅梅對千千男朋友樣子不記得了，只記得
陰鬱氛圍和黑色反光刺眼的寬敞高級轎車，女人果然都無可
救藥地喜歡著這種男人嗎。
當時沒有人知道，之後的幾個夜裡，每當梅梅又被男友在床
上醉後發洩地毆打，男人離開後，梅梅發抖地抓著棉被，緊
緊抱著那隻泰迪熊像想像著被千千學姊抱著，才能順利呼吸
撐過去。千千的男友在聖誕夜約會行程、薇閣訂房後的先行
離開，千千撐著身子搭計程車獨自回房間，摟著那隻泰迪熊，
像說給梅梅聽後被梅梅安慰著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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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三月上旬，陽光從樹葉的隙縫灑下染成金黃，窗外初春鴿子
成群鳴叫，走路一會兒背後微微濕汗。千千學姊難得主動約
我，隔了寒假沒怎麼見面，梅梅心想。
眼前對面坐著學姊，在常去的那家咖啡店。有人進門時推門
上的風鈴格外清亮，客人組數不多，店外盆栽葉子留著剛澆
水滴。千千穿著粉色系及膝洋裝，手臂和胸口露出三分肌膚
，戴著小圓珠耳環，上了淡妝，十分適合春天。好像有什麼
要對我說的樣子，打電話時氣氛聽起來。
對面千千點了冰咖啡，冰塊上白色鮮奶油，咬著吸管又放開，
好似緊張想著等下要怎麼開口又故作沒事。梅梅桌前擺著巧
克力香蕉冰淇淋，玻璃杯上水珠凝結，勺起來很甜，手背輕
微觸碰了杯壁一下冰涼，消去初春驟熱。梅梅故作輕鬆，卻
像搖著松鼠尾巴，心裡開心極了，沒事地翻著店內日系少女
雜誌，等著千千準備要說什麼。十幾分鐘過去，梅梅先講起
幾個笑話，千千稍微放鬆地回應講了寒假在幹嘛類似話題。
三十分鐘過去，下午三點半。店內隔著窗外陽光正美，盆栽
的綠葉們像剛洗完澡似地綠意盎然，一組客人離去，檯內店
員放著輕音樂小聲聊天。花草開得正好，天造地設，再也沒
有比此刻更好的時刻了。千千心想。千千閉上眼，睜開對視
學妹。梅梅也會意似的，半闔起手邊雜誌，低頭望著杯腳，
帶著笑意繼續搖著尾巴。
首先看著千千嘴唇微張，半晌地想了要說出的話，但聲帶未
震動形成聲響。接著千千往上看了看、左右，低下頭，閉上
眼睛又重新睜開。要化作話語時，千頭萬緒，又闔作罷。千
千刷了眼線、大地色眼影和睫毛的眼，梅梅看著千千眼框忽
然泛紅、水潤在眼框裡打轉。一分鐘過去，千千紅眼晴消退，
呼吸又逐漸回到一開始平常般平緩，泌了口冰咖啡，像剛才
什麼都沒曾發生過一樣。
梅梅看著世界上最美的人在自己眼前無聲響的哭又重回優雅。
「唉要是可以一定娶妳回家。」看完演出的心得般，梅梅知
道，但沒關係，千千主動這樣已經讓梅梅很開心了。
千千笑著，忘記剛才瞬間。實在太捨不得打破學妹心中完美
的學姊形像了。千千錯別了最初的、也是最後的時刻。